「無妨。」
反正我以後也不會有自己的孩子,此時我是將容安當做自己半個孩子的。
那夜大家都醉了,德妃趴在桌上閉著眼喊娘親,淑妃伏在薛貴妃的貴妃椅上,皺著眉不知是不是做了噩夢眼角流下淚。
我和薛貴妃推開窗散酒氣,看著外面緩緩落下的雪花自斟自酌。
「你的酒量比我想的好。」
「西北的酒比這裡烈,我們喝酒不用酒杯,是用壺。」
忍不住彎了唇角,回想起西北的風沙,地平線上火紅壯麗的落日,碰撞的酒壺,夜色下篝火的芳香,還有馬背上身後少年的溫度,他總愛在我耳邊一遍遍喊我的名字,爽朗暢快的笑聲飄散在草原。
薛貴妃含笑看著我,「我一直看不透你,德妃想要個家,淑妃懷才不遇,而你,不管做什麼都是剛剛好,對皇上剛剛好,對皇後剛剛好,對我也是,你善解人意,隻有別無所求的人才能心如止水,善解人意。方才我懂了,有那麼一刻我看見了你眼中有另一個世界。你的靈魂一直在宮外,在這裡的隻是你的軀殼,自然對這宮中無所求。」
我啞然,不知如何應對,隻是替她斟滿了酒,「皇上要的不就是我們這四個擺設,擺在後宮給天下人看,給皇後娘娘用。」
薛貴妃也笑了,與我碰杯。
06.
那夜之後,我們四人又似從前一般,不熱絡也不生疏,遇見會交談,平日謹守本分。
過年宮宴一切由薛貴妃操辦,林皇後過目點頭,她隻要輕輕一點頭,對外便是林皇後的處處周到,處處妥帖。參宴的命婦都在稱贊林皇後,小門小戶出身卻有靈巧心思。
接受命婦拜見時林皇後高坐鳳座,含笑點頭,應對問答由一側薛貴妃代勞,否則又要鬧出前兩年宮宴上分不清侯夫人和郡夫人的笑話。
宮宴一直持續三天,第一天帝後領萬民祭拜天地,第二天眾朝臣拜見帝後,第三天才是帝後邀群臣入宮恭賀新年。
今日結束就可以放松一些了,帝後之下便是四妃,我對面淑妃的位置空置,下首德妃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盤子裡的葡萄,薛貴妃心思都在身後人抱著的容安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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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撐著額頭,放空心思的等著宴會結束。
帝王與後妃的宴席居內殿,外臣設坐殿外,殿外隔得遠,人影憧憧,舞娘水袖翻飛,絲竹鼓樂似乎是隔著雲端傳進來,吵的我頭疼。
待到午夜,帝後攜手出殿外,共賞宮制煙火,煙火快些結束便可回宮休息。
李懋和林皇後站在臺階之上,其後是我們三人,再後是低位分的妃嫔。
外臣們起身跪拜,感謝聖恩。
李懋宣了幾名官員出列嘉獎,內侍唱讀了一個名字,「薛風琅觐見——。」
驟然在深宮聽到這個珍藏在心底不敢示人的名字,好似心底被翻開,巨大的恐懼鋪天蓋地的包裹過來,其中卻控制不住的出現一絲欣喜,能再次聽到他的名字何其有幸。
仿佛是做夢,耳邊出現了魂牽夢縈的聲音,我低著頭怔怔的看著地面,錦緞地毯上金線繡著纏枝花,花蔓糾纏蔓延,金色的線要勒進我眼睛裡一般刺痛,痛的有水意蔓出。
「西北軍中郎將薛風琅參見皇上。」
清朗的少年音嚴肅沉穩,來人身姿挺拔,大步從外臣隊伍中走出,幹脆利落單膝跪地。
「此次反擊吐蕃,你是首功,少年英才,國之大幸。」
他當然優秀,我比誰都清楚。
薛風琅謝恩,隨後又接著說,「臣隨西北軍抗擊吐蕃,雖行軍艱苦,但臣自幼在西北長大,並未有不適之處。此前行刺吐蕃大將,雖不慎受傷,現下傷已全部痊愈,身體康健。臣知此舉過於兇險,可臣武藝不敢自稱天下第一,在西北還未逢敵手,請皇上放心。」
領著薛風琅進宮的西北軍將領額頭有汗,他抬眼覷著李懋的神色,揣度著要不要出言打斷,但李懋唇角帶著淺笑,喜怒不辨,不敢輕舉妄動。
薛風琅還在說,「臣徵戰吐蕃,深知戰場兇險,為免心系之人擔心,定會保證自己安全,帶領將士們平安歸來。」
李懋並未生氣,反而覺得贊賞了薛風琅的直率。
身上衣服都被汗湿的西北將領找到機會出列請罪,「薛少將出身寒微,不懂宮中禮儀,御前對奏失儀,懇請皇上恕罪。」
我已聽不到李懋怎麼說的,隻是咬緊牙關死死盯著他龍袍上金色遊龍,我不敢看向下首,即使那裡有我最重要的人。
我怕我看向他的目光,一瞬間就會泄露出那些引來殺身之禍的情意。
我所有的心思都隻用來捕捉他的聲音,每個音節,每個文字,將他說出的話深深的刻在心髒裡。
第一聲煙花爆開,震耳欲聾,鮮紅的煙花在黑色的夜空綻開,鋪滿整個夜空。
李懋和林皇後抬頭觀看,林皇後興奮的挽著李懋的手,湊在他耳邊不知在說什麼。
我隨著所有人抬頭,第二枚是金色龍身,第三枚是鳳凰,第四枚,第五枚,眾人都看的入迷時我立刻低下頭,高高的白玉臺階下,一眾抬頭的外臣中薛風琅看向我。
穿越眾人,在煙花的轟鳴中,煙火的光芒落在他的臉上閃爍,眼眸如星,灼灼目光落在我眼中。
什麼也不必說,隻要一眼,我們便可知對方心意。
我隻希望煙花再多一些,再久一些,讓我再多看他一眼。
默數著數字,最後五響時我抬頭,絢爛的煙花模糊在水意中。
德妃意猶未盡的對我說,「今年的煙花真好看,聽說是皇上特意提前一年就讓宮裡準備著,要讓林皇後喜歡。」
我目光空洞,笑容虛浮在臉上,好似和平日沒有區別,「是啊。」
我做好了嫻靜的賢妃,宴會散去微笑著離開,茯苓伺候著我洗漱睡下。
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黑色的幔帳,更漏滴滴答答,宮外走動的聲音消失,萬籟俱寂。
睡在外間的茯苓輕輕走進來,她摸著床抓住我的手,「娘娘。」
我木然的坐起身,靠在茯苓肩上。
「他進宮了,他追來了,我知道的。」
「他是為了進宮見我才去西北軍與吐蕃人打仗的,他怎麼可以去呢,戰場刀槍無眼啊。」
「他說他的傷已經沒事了,他說他現在很好,他還說他一定會照顧好自己,平平安安的。」
「我知道,他想告訴我什麼我都知道。」
「我也告訴他我過的很好不用擔心我了。」
我說的話開始不受控制,一句一句,嘶啞幹澀。我抱著茯苓的手收緊,蜷縮在床上,「我居然又見到他了,我以為我這輩子都見不到他了。」
「你說他怎麼可以進宮來找我,我們曾經發生了那樣的事,怎麼可以……。」
眼淚不斷的滑下來,哽咽壓抑不住的變成抽泣。
茯苓也抱緊我,「他來了,小姐。」
「這是夢嗎?」
「不是夢,他跟過來了。」
我痛苦的嗚咽,想要嚎啕大哭,茯苓扯了錦被給我咬著,不斷的拍著我的背,「小姐,噓,不要出聲,哭吧,但是不能出聲。」
我們相擁著在這個夜晚互相取暖,我咬住錦被發泄出所有悲傷。
茯苓早已淚流滿面,「小姐,還有半個時辰,第一批宮人就要起了。」
還有半個時辰可以哭,接下來我就是宮裡的賢妃,必須要笑,因為新年之喜,不可面露難色讓聖上不喜。
晨起,銅鏡中的我淺淺含笑,照例前去與林皇後請安,看望容安。回宮時繞了一條道走。
青色的宮道兩側堆積著掃好的白雪,昨夜外臣就是從這裡出宮的,我連遠遠看他離去都不能。
隻求今日能走過與他走過的同一條道路。
路過的小妃嫔們看見我的儀仗,避讓到一旁行禮,「賢妃娘娘安。」
「嗯。」
06.
自他離開的七個月後,林皇後又懷上龍胎。
茯苓喚了我一聲,我才恍然回神,「現下幾月了?」
「九月了娘娘。」
我才意識到,自從再次看見他,我計算時間的方式隻剩下以他離開那天為起點了。
和林皇後有孕的大喜事相比,宮裡一個秦寶林有孕又身體虛弱流產的事十分不吉,幾乎沒人提起讓皇上不喜,隻有薛貴妃送去了些補品安撫。
德妃掐著花,「怎麼我就沒有呢,我這一生隻要有個自己的孩子就滿足了。」
薛貴妃一邊照顧開始滿地亂跑的容安,一邊照顧林皇後這邊。容安現在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又是還小的一刻都離不得人。
薛貴妃對宮人不怎麼放心,德妃喜歡孩子,自告奮勇的去幫著看容安,容安奶聲奶氣的學說話,抓著德妃的手指叫德德。
林皇後這一胎格外折騰人,身子不適的堪比薛貴妃那一胎,李懋責問太醫院,太醫跪了一地。
最後還廣發懸賞,尋民間醫師,即使是土方隻要能緩解林皇後的不適也重賞。
他還讓薛貴妃時時刻刻上心林皇後的起居,林皇後多日嘔吐,她何時受過這種苦楚,哭著求李懋想辦法。
太醫院無法,民間藥方無法,李懋焦躁,將一股氣撒在薛貴妃身上,他懷抱林皇後,呵斥薛貴妃,「你身居貴妃之位卻不能為皇後分憂,你有何用?」
薛貴妃平靜的跪下請罪,林皇後捂著嘴拽住李懋的袖子搖頭。
這場折騰在來年結束,林皇後誕下一對雙生子,因為雙子的原因,早產傷身,好好補養了半年才下床。
林皇後被李懋關了半年,早就耐不住性子,央著李懋帶她出去玩,李懋經不住求,但是一對孩子還小,隻是出去行宮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