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又叩首才離開。
我命人關上雲霞殿的大門,太醫令在小廚房熬藥,寢殿中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幾個頭發花白的太醫湊在一起增增減減藥量。
雲霞殿燈火點了一夜,我坐在空冷的殿內一夜,薛貴妃忽強忽弱的痛呼回蕩在殿內,她何曾有過這樣失態。
不自覺的握緊了手中的暖爐,我很害怕。
「喂!你在害怕嗎?」
紅纓槍嘶鳴著破空而來,貫穿了頭狼的脖子,將頭狼釘在地上,還在顫動的紅纓槍很快被騎馬而來的少年拔起,在手中利落的舞出一套花槍,最後揮出半月型的寒芒,嚇退了龇牙圍過來的群狼。
我靠在已經快要氣絕的馬旁邊,手裡的鞭子還保持著攻擊的狀態不敢放下。
「京裡的小姑娘晚上別在草原亂逛,白天你認路,晚上就不一定了!」
狼開始收攏包圍圈,少年沒見一點害怕,爽朗一笑,用紅纓槍拍打了馬身朝我奔來。
我立刻站起身,在他風一樣掠過我時抓住了他伸出的手,被他拉上了馬背。
風中他大喊,「抱緊我!別把你丟下去了!」
顛簸的馬身上我依言抱緊了他的腰,他的紅纓槍舞的虎虎生威,一路上刺、挑、戳,騎馬帶著我跑出了狼群的包圍群。
我們在夜色下同騎一馬逃命,狼的嚎叫此起彼伏,他的紅纓槍不斷的挑起狼拋向空中,我也揮動手中的鞭子打退追上來的狼。
直到回到城鎮中狼群才停下追逐,身後黑暗裡一點點幽幽綠光目送我們離開。
城裡燈火通明,都是在找我的人,他在黑暗的轉角處勒馬停下,下馬後他朝身體僵硬愣在馬上的我張開雙手,「回家吧,往後你害怕了就叫我,我一定回來找你的。」
黎明第一縷晨光落在宮牆內,嬰兒的啼哭聲響亮的驅散了雲霞殿的沉重,緊張沉悶一掃而空,所有人面露喜色。
Advertisement
我僵直的身子放松下來,「扶我去看看。」
幹坐了一夜,起身後雙腿麻木,茯苓扶著我才沒有跌倒。
進到寢殿裡,太醫令和產婆抱著襁褓的嬰兒,兩個人站在晃動的燭火之後,臉色晦暗不明,我出聲喚了他們,「小殿下如何?」
兩個人被驚嚇一樣抬起頭,產婆尤為奇怪,她額角有汗,不敢看我。
「把孩子抱給我看看。」
產婆看了眼太醫令,太醫令垂首沒有反應,她抱著孩子到我面前,我拉開襁褓看了眼,孩子哭過之後已經在睡,手腳都很正常,我不曾生育別的也看不出來是否還有別的不對。
茯苓由衷的露出笑,「娘娘,是小皇子呢。」
我皺眉,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抱進去給貴妃看看吧。」
十二月末,大雪停的初晨,李懋的大皇子誕生,賜名李容安,薛貴妃看著枕邊嬌嫩可愛的嬰孩,久久不舍閉上眼睡去。
薛貴妃這次生產身體大傷,還未出月太醫令就說薛貴妃耗盡一夜才產下大皇子,身體受損,以後恐再難有孕。
李懋震怒,申斥太醫令,太醫令跪地請罪,懇請告老還鄉,李懋準,薛貴妃能起身前太醫令和當日接生的醫官產婆們都已離京。
薛貴妃知道這件事後隻是淡淡的哦了聲,繼續用手裡的布老虎逗弄大皇子。倒是德妃一副傷感的樣子,「我也想有個孩子,隻是……,唉。」
現下李懋沒有過多的關注薛貴妃的事,這個冬天格外長,格外冷,西北的吐蕃無物資過冬,他們的新首領暴戾恣睢,開始大肆入侵我朝,劫掠邊境百姓,得了甜頭後還不肯罷手,頗有開春了還要往腹地進犯的勢頭。
吐蕃與我朝積怨已久,先皇出嫁宗室女和親後才換來近二十年來才有短暫的和平,現下首領更替,這薄弱的和平也被打碎。
吐蕃全族男女皆在馬背上長大,驍勇善戰,習慣惡劣的環境,西北軍在薛貴妃祖父負傷退下後就無人可用,而匈奴的新首領的弟弟有勇有謀,將西北軍打的節節潰敗。
但薛貴妃的父親薛將軍駐守北部,無暇分身。
李懋無人可用,夙興夜寐,呆在前朝已有一月有餘,再次將他喚回後宮的是林皇後。
林皇後還沉浸在自己有女兒的喜悅中,無意中得知了薛貴妃誕下李懋的大皇子,還和自己的長樂公主隻差了七個月。
她默默流淚一夜,將帝王在國家被進犯的關頭引回後宮陪了她一天一夜。
人人都嘆林皇後的盛寵,卻也不禁想,為了後妃拈酸吃醋,大張旗鼓的幹擾聖上,這樣的皇後未免太小氣了些。
李懋在前半年進後宮的次數屈指可數,來都是去林皇後處,林皇後拽著李懋的衣袖抽泣,「我也知道你有事,可是我很想你,這有什麼辦法,我就是想見你。長樂都快一歲了,你都沒陪她多久。」
李懋對林皇後小性的不耐消散殆盡,替她擦了眼淚,「是我的不對,你再忍耐下,有什麼想玩的,想做的,讓後宮的人給你安排。」
說到這個,林皇後反而不說話了,靠在李懋身上默默流淚。李懋也自知不該提這個,嘆息一聲抱著林皇後。
年中時前朝沉重的氣氛一掃而空,李懋回到後宮,日日陪伴林皇後和長樂公主,帶她們去行宮踏青,以補償前一段時間的忽視。
聽聞西北軍出了個少年郎,武藝高強,心思奇詭,帶領小部分人馬,潛入吐蕃軍腹地,取下了吐蕃大將的頭。一隊人馬隻有那個少年全身浴血的回來,玄衣浸透鮮血,腰間系著人頭,暈在馬背上,任馬將其帶入西北軍軍營。
此舉震懾吐蕃,延緩吐蕃人進犯的腳步,而他也被破例提拔,開始了西北軍的反攻。
05.
薛貴妃是松了口氣,「幸而天佑我朝,英才輩出,豈會容外族妄為。」
林皇後開心李懋可以陪著長樂了,她邀後妃賞花時絞著手帕,「我自己是大人可以忍耐,可是長樂還這麼小,沒有父親陪著也太可憐了。」
我遠遠看著跟在林皇後身邊的小女孩,她剛一歲半,還在踉跄學步,晶亮的眼睛看著牡丹就不動。
薛貴妃稱身體不適沒有來,但我知道她是不想帶著大皇子來惹的林皇後又難過一次,小孩心性的人總是要哄著,等過些時間讓她平復了就好。
年底時大皇子滿一周歲,他的生辰李懋還是看重,領著後宮大慶,他坐到一半,長樂公主困了就和林皇後一起走了,剩下的人也識趣告退。
第二天薛貴妃辦了私宴,隻邀了同進宮的我們幾人,我接了帖子,晚上來赴宴。
冬日裡薛貴妃準備了暖鍋,最重規矩的她今天做的像是還在閨中,幾個好友避開父親兄弟的小聚。
「我還以為你會用御膳房的例菜。」
「覺得我不像做這種事的人?」薛貴妃今天的打扮相比平日有些簡單,鵝黃色的宮裝,兔毛抹額,溫婉嫻靜,「那你眼中我是什麼樣的人?」
我坐下,不客氣的直言,「為這個宮廷而生的人。」她是為了這個深宮而被培養的人,一切都為了在這裡生存下去。
薛貴妃揮退宮人,溫了酒遞給我,「賢妃,你看人很準,不過今天是我兒子的生辰,所以備了這些。」
我們聊了幾句,外面梧桐打起暖帳,德妃身穿墨綠鬥篷進來,她驚喜的看著暖鍋,「我在家最愛吃這個。」
薛貴妃笑,「巧了,我在家也愛吃,最愛裡面的豆腐。」
德妃不料薛貴妃今日這麼親切,平時她都是端著架子難以親近,不過她愣了一瞬,很快接上話,「那我隻愛吃肉,素有什麼好的,肉才香。」
「來,下肉,今日肉管夠。」
第一筷子就是嫩嫩的小羊肉,屋裡熱氣騰騰,一口酒一口菜,有一搭沒一搭的闲聊,薛貴妃說起以前在家中因為走路讓步搖晃了被母親打手板的事,德妃咂嘴,「我娘不管我這些,她說京中少有幾個比我們家尊貴的女兒,以後都是下嫁,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大不了以後帶些得力的陪嫁幫我做事。任我在家裡日日吃肉,我爹經常讓人去外地採買各種肉來吃,你們吃過怪鼠肉嗎?」
「那是何物?」
我和薛貴妃都起了興趣,德妃賣足了關子,彎了眼睛,「是南方竹林裡才長的一種老鼠。」
不管修飾了多少,我和薛貴妃聽到的都是老鼠兩個字,面露驚異,德妃得意的吃了一口肉,伸出手指比了個數字,「我最重的時候這個,我娘說以後嫁人恐怕要嫁武將,不然平常書生背不動我下轎。」
剛說完德妃就知道自己失言,尷尬的端了酒一飲而盡。
門忽然被推開,冷風灌進來吹散不少熱氣。
雪白鬥篷女子站在門口,纖細的手指脫下兜帽,露出清冷凌厲的眉目,她宛如雪山上最尖銳的寒冰,「既然邀了我,怎麼就自己吃上了?那我走了。」
「來坐下。」
薛貴妃開口,淑妃脫下鬥篷丟給身後的宮人,自己坐在薛貴妃左側,端了酒就喝,「不用看我,你們說到哪,繼續。」
薛貴妃給淑妃夾了一筷子菜,「我與淑妃閨中見過幾次,入宮前相識,德妃以前不常參加京中聚會,我進宮後才熟識起來。」
德妃訕訕,「我不喜歡那些規矩,而且我肚子裡沒多少墨水,你們詩會啊花會的,我去了就是丟醜。」
淑妃看我,「陸太傅是當朝大儒,人人敬重,聽說你從小都在西北外祖家,京裡反而住的少,沒見過你。」
我和淑妃隻在入宮封妃大典上見過,後來她閉門不出,若不是今日薛貴妃起頭私宴,恐怕都不得見。
我點頭,「我少時有方士經過家中,他說我命格不宜進京,若居於京命途坎坷,孤苦一生,因此被送到了外祖家。」
淑妃冷笑,又飲一杯,「呵,他不就說對了嗎,有些本事。」
「薔兒。」薛貴妃出言,「莫要胡言。」
「你是王薔?」我回想起以前的事,「父親提過一個名叫王薔的女子。」
淑妃手頓住,她手微微顫抖,「陸太傅知道我?」
「知道,我曾聽父親提過,他開的學堂有個女扮男裝的學生,天賦極高,心思靈敏,十分聰慧,假以時日培養,在他的學生中定能排上前三。」
淑妃睜大眼睛,怕聽漏了我一個字,全部聽完,她紅了眼睛,連說了幾個好字,「能得陸太傅這一句話也就夠了,夠了。」
可是父親還有後半句,少時就有如此深重的心思,若引導不善,恐慧極必傷。
酒過三巡,德妃拿出自己的禮物,她親自秀的小肚兜,上面有個胖老虎,「我學識不如你們,女紅可不會輸。」
淑妃趁著酒意著墨揮筆,寫下一幅字,狂放的草書龍飛鳳舞,字好像掙扎著要破紙而出,又生生被困在這一方宣紙之內。
我給睡著的容安系上一塊玉佩,上面刻著平安兩個字。
「這是貼身之物?」薛貴妃看出來這玉不是尋常,我點頭,「外祖父在我離開進京的時候給我的。」
「是否太過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