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憂心是不是遠在西北戰場的薛風琅出了什麼意外,他是不是受傷了在想著我,我才會這麼心緒不寧。
月亮被烏雲遮蔽時雲霞殿那邊突然燈火通明,隱約聽到了悽厲的悲鳴。
「怎麼了?」
茯苓進來跟我說,「是薛貴妃那邊,宮外傳來消息,大皇子從馬上摔下來了,摔到了腦袋,生死不知。」
我眼前發黑,幾乎暈厥。
太醫院所有太醫聚在雲霞殿,太醫令說情況危及,若是醒不過來恐怕就去了,他猶猶豫豫不敢說下半句,若是醒來也很可能會痴傻。
薛貴妃徹夜不眠的守著容安,德妃已經哭暈過去幾次了,她自己都需要人照顧。
我強忍住悲痛,讓薛貴妃去休息,「這裡我陪著,你倒下了誰照顧安兒。」
薛貴妃通紅的眼睛終於動了下,她青白著臉點點頭,「梧桐,傳膳,吃完我要休息。」
淑妃和我輪流陪著安兒和薛貴妃,昏睡了五日後容安醒了,但是他成了痴兒,那個天之驕子成了坐在床上張著嘴流著涎液的傻子。
我難以置信的去握他的手,「是賢母妃……。」
容安受了驚嚇,啊啊的驚叫反手打在我臉上,我捂著臉無法出聲。
薛貴妃這個總是從容鎮定的女人霎時暈了過去,醒來的第一件事是去教導容安,想要容安回想起過去。
但是容安已經完全沒辦法思考了,我看見薛貴妃眼中的光熄滅,眼神死寂。
薛貴妃一夜之間兩鬢斑白,她安撫好容安後,上好妝,拖曳著長裙一步步走上貴妃之坐,她目光冰冷,「將行宮伺候的宮人全部拿下,連夜審問。」
平靜多年的後宮被薛貴妃輕而易舉的翻覆,這個在林皇後影子下多年的女人一朝雷霆手段,讓人戰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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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問持續了半個月,總有宮人在午夜寧靜時被捂著嘴拖走,宮中人人自危,高位四妃無一人管,甚至暗中支持,林皇後根本不知如何管。
最後是李懋出面,將薛貴妃傳召至未央宮,李懋高坐大殿之上,「安兒的事朕也很痛心,但你莫要失了分寸。」
薛貴妃妝容依舊端莊美豔,卻失了那股生氣,她不讓步,「臣妾要知道誰害了自己的兒子。」
李懋握緊手中的玉串,「朕已經查清,秦寶林心生嫉恨,讓人在安兒的馬鞍上做了手腳,謀害皇子是大罪,朕可以賜死她,流放秦氏一族。」
「臣妾與秦寶林無冤無仇,她的女兒七公主還在襁褓之中。」
「貴妃,休要糾纏擾了後宮安寧,此事到此為止。」
薛貴妃跪下,頭貼在冰冷地磚上,「懇請皇上將秦寶林交予臣妾細細詢問。」
李懋神色不變,「朕會處死她。」
「懇請皇上。」
「貴妃,別忘了你在後宮的職責,秦氏一族已付出代價,你不要得寸進尺。」
「懇請皇上!」
李懋起身離開,隻剩下薛貴妃跪拜在大殿中,殿外照入的一地陽光隻碰到她旖旎一地的裙擺上,餘下皆是森森黑暗。
10.
薛貴妃宣布了秦寶林嫉恨大皇子優秀下毒手的事,秦寶林已被處死,襁褓中七公主被抱給德妃撫養。
這件事就這麼了結了,薛貴妃設了個私宴邀請我們。
夜晚我們應邀而來,薛貴妃穿戴的整齊坐在桌邊,發髻後十二釵步搖璀璨炫目,桌上擺著精致卻涼透的宮制菜。
她抬頭看我,淺淺一笑,「離上次這樣聚有十多年了,時間過的真快啊。」
我坐下,想說什麼,腦中都是茫然,隻能端了酒喝下。
第二個來的是淑妃,她進來就坐下,什麼也不說,一杯接一杯的喝。
最晚來的是德妃,她紅腫著眼睛,看著我們三個,眼睛又掉下眼淚,坐到剩下的位子上。
薛貴妃斟酒,放在淑妃面前,「你我閨中相識,在宮外時我也聽過你的名聲,總覺得你太桀骜了,身為女子卻這麼離經叛道,進了宮你我相伴快十數年,才知你比我們更難受些,胸有丘壑卻被困於這四方天地,想必日日都難熬。」
「再難熬都熬過了這麼多年。」
薛貴妃又斟酒放到我面前,「我知你從未進過這宮裡,有點念想不知是好是壞,總歸是有盼頭。」
然後是德妃,酒杯放在德妃面前時德妃肩膀顫抖了一下,「你也有自己的孩子了,七公主十分可愛,我就恭喜你得償所願。」
薛貴妃手抬了兩次,宛如暮年,手腕顫抖,倒了幾次才將自己的酒杯倒滿,桌面已經灑滿了酒液。
她舉起酒杯,「我們今夜就再聚一次。」
那夜我已經沒了記憶,我隻記得薛貴妃幽黑的雙目,裡面失去了神採,我曾在草原見過這種眼神,那是走到絕路的孤狼。
薛貴妃愛子出事,李懋特許其家人進宮寬慰,薛將軍戍守北方邊境,入宮的隻有其兄薛大人。
林皇後的家人時時都能入宮,她自然不在乎這個,反而擔憂我們思念家人,也央了皇上讓其他人的家人入宮探望。
淑妃見到了自己的父親,那個總是呵斥女兒女伴男裝出門求學的頑固中年男人現在已經白了頭發。
他挺直背脊在祠堂裡面打女兒手板的樣子還歷歷在目,眼前的人背已經佝偻了。
王大人仔仔細細的看自己的女兒,自己膝下長大冷淡高傲的小女孩眼角居然有了細紋。
在淑妃開口前王大人就解釋,「年紀大了,以前繪制水利圖,坐的久了老了腰就不行,不妨事的。」
「宮裡什麼都有,我也不知道帶什麼來,所以什麼也沒帶,你也不缺。」王大人板著臉,淑妃也冷著臉,哦一聲。
「你娘去採買了些書,大江南北都搜羅了,勞心勞力,說了她也不聽,不知道你愛看什麼,她就都買了。」王大人的腰不能久坐,索性站起來打開書箱,把那些書都翻出來擺著,好讓淑妃看封面,「不知道有沒有你喜歡的。」
德妃的父親和母親進宮一點都沒有宗室領頭人的威嚴,兩個略顯富態的老人下了轎子就腳步匆匆,德妃的父親沒想到胖嘟嘟的夫人可以這麼健步如飛。
他五根蘿卜一樣的手拿著手帕擦汗,「你慢些,慢些!等等老夫。」
德妃母親衝進宮就抱住了德妃,「我的兒!我的兒!」
「娘親!」
母女哭成一團,德妃母親一邊哭一邊拍打坐在兩個人旁邊遞茶水遞手帕的人,「就你爹這個沒用的,非要送你進宮,有屁用啊!你看看她瘦成什麼樣了!」
「哎呀,可不能這麼說,要文雅,還在宮裡。」德妃父親眼睛都成一條縫了,他不要別人幫忙,自己從帶進宮的兩個箱子裡拿出一個油紙包,「你以前愛吃的東大街豬肉脯,現在那個老師傅不做了,我親自上門讓他出山再做點,時間急,就這麼點,你省著吃。」
德妃母親擦了臉,也趕緊給德妃看箱子裡的東西,她年紀也大了,蹲下去費勁,要扶著椅子艱難的挪到箱子旁邊,兩個老人珍惜的一件件擺出來,細細的交代,「這個是我做的糖,怕是比不上宮裡的手藝,你別嫌棄。還有這個,燉五花肉,路上怕撒了,我包了兩層,都涼了,你熱了再吃。」
「這個給你。」德妃父親從懷裡掏出一本小冊子,「你娘最愛做菜,我們兩個都寫成菜譜了,你要是想我們了,讓你身邊的人照著上面做,別自己搗鼓,刀啊油的都危險,別傷了你的手。」
小冊子是這個李家宗室第一人連夜寫的,這個時時刻刻笑眯眯的彌勒佛,皺皺眉京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熬夜自己粘制冊子,和夫人一起研制菜譜,他遞出來時用袖子擦了擦,「年紀大了,眼神也不好,寫的費勁,你現在趕緊看看,哪個字看不清楚,我們給你改。」
我的父母早在我進宮時就辭了太傅一職退隱南方,天下有名的陸大家選了江南開書院,十幾年內陸家書院名滿天下,無數學子慕名求學。
陸氏一族具不在京中,山高路遠,哥哥在一月後才趕進宮見了我一面,他青衫布衣,難掩身上氣度風華,瀟灑的撩起衣服坐下,「宮裡過的怎麼樣?」
「甚好。」我攀了花枝淺笑,當初送我入宮後陸家迅速隱退,拋棄了盛名,給我在宮裡留出了四妃中最寬的一條路,我也是四妃中唯一李懋主動說要給我一個孩子的人,可惜我不稀罕。
哥哥左左右右的打量我,「你怎麼還跟小姑娘一樣。」
「哄我開心?」
哥哥笑了,「為兄自然希望你開心,來這裡路途遙遠,父親母親年紀大了不宜舟車勞頓,就我來了,來的路上順便遊山玩水,給你帶了些沿途見聞。」
「願聞其詳。」
哥哥將外面的大千世界都講給我聽,言辭幽默風趣,好似在家時,他總愛給我們這些弟弟妹妹講些趣聞。
日落十分,他要出宮了,「嗯?從剛才我就注意了,你的平安佩呢?」
「給我兒子了。」
「我不曾聽聞你有過生育?」
「我視容安為親子。」
哥哥久久的看著我,搖頭笑,「明白了,我會告知陸氏一族。」
「父母都讓我告訴你,他們身體康健,你在宮裡護好自己。」哥哥頓了頓,「故人也讓我向你告平安,他那裡事事順遂,你不要為他憂心,時刻心情暢快才好。還有,他讓我問問你,景宣四年宮宴,你暈倒一事可有大礙。」
十三年前的事了,他現在還記著,我胸口抽痛,緩了許久才用沙啞的聲音說,「我無事,事事都好,故人無須擔心,自己多多保重,西北軍營艱苦,萬萬要珍重,一定要平安我才能歡喜。」
「故人一直未娶,何苦來哉。」哥哥搖著扇子,「你的侄子侄女都在議婚了呢。」
親人們都離宮了,後宮恢復平靜。
來年林皇後誕下一對龍鳳胎,她歡喜之後就是痛哭,容澤陪著許久,林皇後摸著容澤的臉,「你弟弟還在,肯定跟你一模一樣。」
容安痴傻的病沒有治好,他十五歲生日的時候薛貴妃上請去行宮給容安過生辰,帝後允。
後宮第一次帝後與四妃均出宮遊玩。
行宮裡的雪比宮中輕盈幹淨,薛貴妃安排一切事宜,她請了宮外的馬戲進行宮給容安看。
雜耍的人踩刀山,過火圈,容安坐在薛貴妃身側,啊啊的拍著手,薛貴妃給他擦口水。
容澤拉著容思搬了凳子坐在容安旁邊,「大哥,這刀可鋒利了,你說他們怎麼做到的?」
容澤私下對我說,他的大哥隻是暫時失憶了,肯定會有想起來的那天,「我把以前的事告訴他,他聽了就會想起來了,我大哥是天下最聰明的人,是星君下凡,這點小挫折不會打敗他的!」
容澤想,以前的容安肯定一眼就看出來關竅所在,他最後還鬧著也要上場去踩刀山,被李懋罵了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