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耍完的深夜,薛貴妃親自將容安送到我宮裡,「請你照看一下容安。」
「怎麼了?」
容安牽住我的手,已經比我高的容安低頭靠在我肩上,「困……困!」
薛貴妃淡然一笑,「有點事去做。」
很快我就知道是什麼事了,行宮一夜之間被圍,肅殺死寂。
宮變。
李懋所在的居所被重兵把守,這裡的消息透不出去,沒人知道帝王已在薛家人手中。
我心髒狂跳,絕對沒有這麼簡單,李懋登基十數年,平定外患,打壓朝內,提拔親信,他的手段非一般人所比。
但是……,我忍不住冒出一點不該有的期望。
這個微小的期望很快就被打破了,薛貴妃兄長帶領的薛家軍迅速被誅殺,那個早已埋伏守在京外的親信,竟然是薛風琅。
安靜的行宮被血染紅,我的宮門被撞開,殺紅眼的士兵衝進來,隨後被長纓槍釘在地上,身穿甲胄的人大踏步進來,腳踩著死去的士兵將紅纓槍拔出來,紅纓槍在手中揮舞出一個半月,揮掉槍尖的鮮血。
我強自鎮定的站在殿前,茯苓帶著容安藏起來了,我要保護他們兩個,他走到我面前我才看清他手臂上系著李懋親衛的黃色絲帕。
「你們繼續往前,保護淑妃。」
陌生又熟悉的聲音,我顫抖著不敢相信,怕眼前是我死前冒出來的幻覺。
頭盔摘下,薛風琅冷峻的臉出現在我面前,見到我後他臉上的堅冰融化,輕輕吐出在胸中千回百轉十數年,飽含了他所有柔軟的名字,「卿卿。」
記得以前在西北,他總愛大聲的喊我卿卿,張揚的炫耀,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天下唯有他可以這樣親昵的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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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麼也顧不得說,立刻衝過去抱住他,滿懷甲胄,冰冷生硬,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別哭了,別哭。」薛風琅抱著我,他說話時也在哽咽。
我的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是傷心,更多的是悲哀,我竟然沒有第一眼認出來他,我竟然覺得眼前的他陌生。
我們之間原來已經隔了十數年!
「你過的怎麼樣?」
「一切平安,你呢,你在戰場上有沒有受傷?」
「沒事,隻要能看你一眼。」薛風琅握著我的手,目光鎖在我身上,舍不得離開一瞬,「皇帝已洞悉薛家的意圖,他早就讓我進京了,現在行宮兩軍混亂,我帶你走!」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現在是備受李懋信賴的西北將軍,隻要這場宮變鎮壓下來,他身上是有救駕之功的,大好前程唾手可得。
薛風琅以為我的猶豫是怕計劃不周全,像我們第一次那樣,連忙向我解釋,「聖旨下的時候我就知道了,這是我的機會,叛軍制造的混亂足夠我帶你走,現下我有西北軍的虎符,足夠我們拖延一點時間,可以走出中原。」
我隻是不可思議,怔怔的說,「這已經不是二十年前了。」
我們都不年輕了。
薛風琅目光灼灼,將我拉到懷裡,似是怕我又離開,「不管是二十年前還是現在,亦或是二十年後我都不在乎,我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帶你走,什麼忠君,什麼權勢,這些都與我無關,我隻在乎你,卿卿!」
我想我是瘋了,竟然說了好。
我們牽著手奔走在宮道上,外面都是廝殺聲,血染紅這個黑夜,不過我都不在乎,馬上就可以出去了。
「卿卿,還記得我們約好的嗎?」
我提著裙擺努力跟上他的腳步,「我一直都記得!西北,大漠,南疆!」
「行宮最南側臨著湖,我們走水路,一直往南,路上多山路,你要吃苦了」薛風琅拽著我奔跑,語氣有調笑,好似變回了曾經帶我跑在西北曠野的少年。
「你忘了跑馬你從未贏過我!」
我也笑了,握緊他的手,這裡已經沒有多少宮人,翻過牆外就是嶄新的未來。
踏上圍牆落下,外面是手持盾牌紅槍的羽林衛,李懋的親衛。
整齊肅殺的親衛將行宮圍的水泄不通,他們悄無聲息的蟄伏在黑夜中,他們為什麼會在這裡,行宮的消息傳不出去才對。
好像落入冰窖,剛落到掌心的希望被碾的粉碎,我幾乎要尖叫出聲。但是我感覺到薛風琅的殺意,我不可以讓他死。
松開了薛風琅的手,我撫平破爛染血的宮裝,一步步走向前方,慢慢離開他,「本宮是賢妃,行宮內有亂賊,薛大人護送本宮到此。」
我感覺到背後的熾熱的目光,粗重的呼吸。
羽林衛盾牌讓開,首領出列,「恭迎賢妃娘娘。」
11.
薛貴妃失敗了,李懋留了兩手,他不僅召回薛風琅,還暗中調動了羽林衛。
薛大人收押下獄,薛貴妃軟禁行宮。
李懋高坐御座,冷眼看著下面跪著的薛貴妃。
事到如今,薛貴妃依舊盛裝,朱紫色的宮裝雍容貴氣,妝容明豔,她維持著淺笑,跪坐在地上。
「朕給過你機會,你還要謀逆。」
「什麼機會?是指因臣妾先皇後誕下皇子而毀了臣妾的身子,還是安兒誕生時產婆和太醫想要動手腳被賢妃阻止?亦或是怕林皇後傷心,讓我私下給小妃嫔們打胎,手上替你做的骯髒事?」
薛貴妃仰頭看著李懋,淺淺的笑是對眼前男人的漠然與鄙夷,口中不再自稱臣妾,「你讓四妃無人可生育,讓我們為林皇後處理一切雜事,這些我都認了。」
「畢竟身為下臣就該為帝後分憂,我所學皆是為此。」
「既然如此還敢暗害帝後?」李懋淡淡的審視著薛貴妃,好似剛認識她,「你是在嫉妒月兒的皇後之位?」
薛貴妃笑了,放聲大笑,「皇上,你未免將我看的太低了一些,區區皇後之位,我還不至如此,無論誰在那個位置上,隻要能行國母之事,安穩後宮就可。」
「你與皇後相愛,隻要不危害社稷,殘害忠良就與我無關。」薛貴妃凌厲了雙目,抬高聲音,字字泣血,「但是你為何害我孩兒!僅僅是因為他太過優秀,你就撺掇德妃與秦寶林害他痴傻!」
「帝王之位!能者得之!你居然怕安兒勝過容澤,就出手毀他一生,你連讓他去競爭的機會都不給!」
「容安,容澤,你從一開始就沒有給過機會,安是安分守己的安,澤是澤被天下的澤!」
李懋抬了眼眸,「天下是朕的天下,月兒是朕的愛人,朕的江山自然也是她的,未來也是她的孩子的,旁人生了覬覦之心,死罪。」
薛貴妃連連冷笑,「所以你就敢做殘害親子之事。」
李懋目光微動,「你不必活著了。」
宮變一事無人知曉,薛大人下獄一事也是靜悄悄,帝後回宮後薛貴妃幽禁於雲霞殿。
戍守北方的薛將軍回京,他脫了鎧甲,身穿單衣負荊條,一步一跪從宮門進未央宮,戎馬一生的薛將軍披頭散發赤足,他身上都是戰場受的舊傷,跪到未央宮時膝蓋已經彎不下去。
薛將軍拖著左腿,撐著地面一點點叩首,「懋兒,是你表哥表姐錯了,舅舅給你磕頭。」
「懋兒,舅舅給你認錯。」
威風神氣的大將軍現在是個可憐的老人。
——懋兒,有你舅舅在,誰敢給你臉色看,舅舅讓你表哥表姐帶你去騎大馬,宮裡兄弟們不理你,舅舅這裡有你的兄弟。
薛大人獄中處死,薛貴妃賜死,容安念在痴傻不知事,免罪,交由賢妃撫養。
薛將軍重重叩首,「謝主隆恩。」
我捧著託盤一步步走到雲霞殿,託盤上放著白綾、毒酒和匕首,將皇上的恩賜送到薛貴妃面前。
雲霞殿的宮人都秘密處死了,隻剩下薛貴妃和梧桐。
我把託盤放到桌上,手腳冰涼。
薛貴妃清淺一笑,她卸去了貴妃的頭飾,黑色長發散下,輕松悠闲好似午後小聚,「梧桐,去把門關上,我跟小雲說說話。」
薛貴妃擦掉我額角的汗,「你沒走掉啊,我還以為至少我們兩個要有一個如願。」
「薛小將軍是我薛家人,隻是旁系的不知要追溯到多少代以前,身份低微,頂著薛姓又沒有薛家的牽絆,皇上最愛用這種人了。」
我睜大了眼睛,薛貴妃豎著手指止住我要說的話,「我猜的,不過你的事我們多少知道一些,都是女兒家,怎麼看不透你眼裡的思念。」
原來她們一直都知道。
「是誰我也是猜的,沒有告訴她們兩個,你放心吧。」薛貴妃俏皮的眨眨眼,「往後的路要你們三個自己走了。」
薛貴妃握緊了我的手,「安兒託付給你。」
「你為什麼這麼衝動……沒辦法成功的。」我還是忍不住問,薛貴妃冷靜的出奇,小聲說:「我知道,但是我此舉並非奪位,宮中太醫無用。」
「隻有攪亂這池水才有機會,接下拜託你們三人!」
「另外還有一件事,我告訴你,說不說出去,你自己決定。」
薛貴妃飲毒自盡,那天我抱著安兒整夜,「不可以哭……不可以哭……。」
安兒靠在我身上咬緊牙關。
薛貴妃的話還留在我耳邊,「梧桐發現藥有問題,吃了藥越來越不知事,整個太醫院都是皇帝的人,若不再動手安兒再無清醒的機會。」
得知薛貴妃的去世後,德妃病倒,德妃父親央求皇上從宮外送了醫女進宮,李懋沒有駁李家宗室的面子。
我帶著安兒去看望德妃,德妃纏綿病榻是真的,珠圓玉潤的人枯瘦,她見到我就哭,「對不住,真的對不住,皇上對我說隻是想讓安兒養傷一年半載,讓容澤功課超過他,他許諾我將秦寶林的孩子給我,我隻是太想要一個孩子了。」
「我沒想到他那麼狠心,安兒也是我的兒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