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給了。」
我牽著師尊,面無表情地往前走。
走著走著,隻聽身後傳出一聲悶笑,我回頭去看。
剎那間,天空中迸發出萬千煙火,火樹銀花,五顏六色的光點從上方落下,又化作點點流星消散在夜色裡。
師尊就立在這盛開的煙火下,笑著望我,璀璨的夜色緩緩在他眼底綻開。
「師尊……」心跳莫名地加快,我怔愣地看著他離我越來越近。
「清風。」
頭上發出一聲喟嘆。
耳邊傳來風的聲音,有人揭開了我的面具,在我額頭上落下了一個很輕很輕的吻,帶著桃花的香味。
18.
次日,師尊喚我去他房裡。
見他時,師尊神色平靜,似乎已經將昨晚的事忘得一幹二淨。
「師尊。」
我輕聲說,目光在他有些散亂的長發上一掃而過。
有些毛躁,窗外的陽光懶洋洋地落在他的發梢,顯得師尊整個人都有些慵懶。
我神色微怔,突然就想起年少時,在冷宮的木制走廊上,餓著肚子,與那隻白貓相依為命,曬太陽的日子。
Advertisement
「師尊昨晚為何喝那麼多酒?」
我伸手將他的頭發捋順了,隨口問道。
「煩。」
他舒適地半眯著眼,不設防地脫口而出。
為什麼煩,因為我和青雉?
我抿唇,想要問下去,師尊卻住口了,端坐身子,長睫微垂,轉移了話題:
「你們打聽得怎麼樣?」
我將消息整理了一遍,挑著重點說了。
末了,我俯身行禮,低著頭,「此次,我打算扮作新娘,引誘妖怪出來。」
師尊點了下頭,對於我做的決定,他從來都不會多說什麼,隻要求我能為自己的選擇擔負起責任。
「隻是,」我一頓,抬頭看他,目光灼灼,「我還缺一位新郎。」
我捏著手心,一字一句地說:「煩請師尊代勞。」
師尊聞言放下茶杯,眼神一剎那深邃幽暗起來。
「好。」
19.
為了盡快處理好婚嫁的有關事宜,我這幾日早出晚歸,事事親力親為。
這天晚上,我剛回客棧,就見青雉倚靠在門框上,似乎在等我。
「怎麼了?」我有些奇怪。
「你這幾日人影都看不到。」
「不過是個假的,何必這麼認真?」
他意有所指,臉上的笑容很淡。
「大抵是我性子太過較真,萬一出了紕漏就不好了。」
我撓了撓頭,把話題搪塞過去。
青雉收斂了表情,眸色沉沉地看我一眼,「最好如此。」
他說完就走了,風吹起他的衣角,背影看起來很沉悶。
我看得一頭霧水,似乎從燈會那日後,青雉的性格就變得冷淡起來了。
「客官,客官,您等下。」
店裡的小二突然叫住我,手裡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
「這是剛才那位客官留的,說是您回來得太晚,沒有飯吃。」
我愣了下,伸手接過來:「麻煩了。」
好像,也沒怎麼變啊。
20.
婚嫁當天,客棧外的那條街被紅色的絲綢條覆蓋,滿城繁花,十裡飄香。
高頭駿馬,迎親的喜驕從街頭排到街尾,井然有序。
師尊一襲紅袍,長發束起,戴鎏金銀冠,體態修長,眉眼豔麗,氣質有琉璃金玉之華。
「師尊,」我穿著同樣的紅色禮服,從門外邁進來,「該出發了。」
他聞言抬頭,神色難得有些怔愣,似乎從來沒見我這樣裝扮過。
師尊緩緩地伸出手,想要摸我的頭,卻在即將觸碰到頭發的那一刻,指尖微微蜷縮。
「我徒弟真好看。」
他笑了下,收回了手。
「嗯。」
我揚起笑臉:「師尊也是。」
21.
不同於其他國家,大夏國的女子婚嫁一向是女子騎白馬走在前方。
我翻身上馬,青雉穿黑衣帶著一隊人跟在婚車旁邊。
車隊行到一半,空中突然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來,離那老人家口中的破廟越近,天色就越暗,到後來,居然刮起了狂風。
明明是白天,卻見不到一絲光亮,走著走著,我看見前方隱隱約約地出現了一座廟宇,有淺淺的光傳出來。
「奇怪,也沒聽說過這裡有座廟啊?」
有人小聲嘀咕著,被青雉低聲呵斥,一行人隨即下馬,將彎刀抽出來,緩緩逼近目的地。
令人意外的是,直到我們進了廟裡,也沒遇到什麼危險。
反而幾十年的光景過去了,廟裡卻纖塵不染,鍍金身的仙女一臉慈悲,高高在上地俯視著我們。
「先原地休整吧。」
我給青雉說,扭頭發現師尊正若有所思地盯著那尊仙女像。
「師尊,有什麼問題嗎?」
他皺起眉頭,「總覺得有點眼熟。」
等了幾個時辰,有人受不了了,疲憊地起身,想要打開門看看外面。
誰知一開門,一聲尖叫猛地響起:「鬼,有鬼啊!」
所有人瞬間抬頭去看,隻見木門的背後,居然是另一個廟宇,隻不過比起這裡的平和,那邊大火衝天,熱氣鋪天蓋地,滾滾而來。
有人哭喊著,渾身著火,嘶啞地奔向這邊。
「救我啊,救命啊!」
他拼命地伸出手,身上的肉一點點融化,化成一攤爛泥。
如此慘烈的死法,哪怕青雉帶過來的人見多識廣,也有些不堪忍受,癱坐在地上。
那些在大火裡掙扎著,穿著喜慶的紅色禮服,無疑是早就該在七十年前死去的人。
「所以那些人早就死了是嗎?」
青雉走過來,將那癱在地上的人扯起來。
「對,都是殘念。」
……
哀鳴已經響了一個時辰了,所有人都有些萎靡不振。
畢竟親眼看著活生生的人一遍遍在自己眼前被燒死,自己還被困在這裡出不去,任誰都不會有精神的。
何況還是沒有修煉過的凡人。
「該死的,放我出去,我受不了,受不了了!」
「仙人,仙人救我!」
說話的人滿眼紅血絲,神色恍惚地離仙女像越來越近,開始不停地跪拜起來。
然後就被我熟練地打昏過去,摞到角落裡躺著的一排人身邊。
「你在猶豫什麼?」
師尊撐著下巴,懶洋洋地問我一句。
「不是想好了怎麼破陣嗎?」
我撓了撓下巴,「凡人心智太脆弱了,我怕等下打起來太難看,不如都昏過去再說。」
青雉聞言,擦了把額角的汗水,嘴角咧了下:「多此一舉。」
眼見也就剩我們幾個人,我也懶得拖延了。
「那就速戰速決吧。」
22.
無形的風吹散發髻,我單手掐訣,數不清的金色鐵鏈從我腳下的環形陣法裡飛出。
瞬間就團團地包圍住那尊仙女像,越勒越緊,直到一聲聲「咔嚓」的細碎聲音響起。
「吼!」
尖銳的鳴叫猛地響徹整個廟宇,鍍金像破裂的瞬間。
由無數碎肢拼湊而成的妖怪,伸出它的五六條手臂尖叫著撲向我。
「為何妨礙我!」
妖怪身上不知道有多少張臉,塗著胭脂的紅唇一起發出尖叫,身上的大紅色破爛婚服在風裡起舞。
23.
看見妖怪的一瞬間,青雉下意識地閉上眼,卻沒來得及,嘴角溢出一絲血液。
「你怎麼不去幫她?」
他撐著站起來,想要拔刀,卻被人擋住了。
「看著吧,」男人揚了揚眉,「那可是我親手教出來的徒弟。」
話音剛落,一聲雷霆,狂風大起,女子長發及腰,大紅色的婚服獵獵翻飛,一隻纏繞著閃電的箭發出刺眼的白光,從她手裡的繁復長弓中呼嘯著,向著妖怪的額頭極速地飛去,一擊斃命。
死一般的寂靜,青雉隻能聽得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心髒緊張得都要跳出來。
那人耀眼得仿佛要刺破他的目光。
24.
妖怪死去的那一瞬間,一片白光中,我恍惚間看完了她的一生。
年少時的一見鍾情,在他的勸說下,與自己的父親決裂,拿著銀錢與他私奔。
沒想到卻在嫁給他的那一日,卻見他伙同著土匪,將自己殺死在了這個破廟裡。
「這下你父親就算報官,也找不到我頭上了,誰叫你們家那麼有錢,還敢看不起我。」
男人拿著錢,看著被捆起來哭得梨花帶雨的女人,對身後的土匪說,一把火燒了吧。
女人慘死後,魂魄飄回到家裡,看著頭發花白的父親為了找自己散盡了家財,孤零零地病死在了尋找自己的路上。
那一刻,她眼角流下血淚,由鬼化妖,所以活著的都被兇手凌虐致死。
現在女人恢復了理智,她長著一張美人臉,看起來很溫柔。
「對不起,對不起……」
她跌坐在地上,捂臉痛哭,為她殺死的那些無辜的人。
我走過去,撫過她的頭頂,念了一段往生經:「世界因果皆有定論,你該去輪回了。」
女子的身體逐漸透明,一點點消散開來。
我剛要松懈下來,餘光卻瞥到有團黑氣鬼鬼祟祟地奔我而來。
被我發現後,祂直接變成了人臉蛇尾的怪物,張開血盆大口就要咬過來。
「見鬼了,她身體裡還藏著一隻。」
25.
睜眼的一瞬間,我大喊:「師尊!」
「知道了。」
身邊傳出一聲低沉的嗓音,師尊摸了下我的頭,「做得好,交給我吧。」
隻聽一聲錚錚作響,空中有波動一圈圈地蕩漾開來,師尊憑空抽出一把沒有任何修飾的長劍。
手微微一抖,長劍猛地出鞘半寸,剎那間,洶湧的劍氣似猛虎出籠,肆掠而過,掀翻了破廟的屋脊。
隻輕輕一揮,就抽離了世間的所有聲音,以雷霆之勢,仿佛山崩地裂,彈指間樯橹灰飛煙滅。
那遮天蓋地的妖怪還沒來得及發出一聲嘶鳴就轟然倒塌,激起塵土飛揚。
「騰蛇,本以為你早就死了,居然還讓你逃了二十年。」
師尊眉眼凌厲,我耳尖微動,二十年前,不就是我撿到大白貓的時候嗎?
26.
青雉從頭到尾醒著,現在似乎有些撐不住了,身形搖搖晃晃的。
我看著他就要倒下去了,準備伸手去接。
沒想到被師尊搶先一步,他把人丟在地上,看得我一愣一愣的,還沒來得及說什麼。
師尊拿著還未收回的劍,就要刺下去。
「師尊,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