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差不多。”
兩人說了一會兒無意義的話,猙突然又道:“夕獸很快就來了,等年除完夕,你的心願完了,是不是該自裁?”
遲萻終於抬頭看他,對他道:“你敢將這話當著年面前說麼?”
他不敢!
猙認慫,蹲在那裡不說話。
遲萻對這隻常常跑過來慫恿她自裁的神獸挺無語的,聽得多了,都不想搭理他,做自己的事情就好。
猙苦口婆心地勸了會兒,直到年去覓食回來,他像隻遇到貓的老鼠,趕緊蹿走了。
遲萻轉頭朝走過來的年笑了笑,繼續往村裡走,在周圍繪下血符。
年陪著她身邊,看她家家戶戶地走過去,在不顯眼的地方繪下血符。
這符被細心的村民們發現後,他們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但卻能感覺到它帶來的好處,例如晚上不用擔心鬼魅進屋子裡吃他們了,能睡個安穩覺。
有些悟性好的村民,甚至開始不自覺地模仿這符的畫法,參悟它的規則。
遲萻看到這一幕,若有所思,隱約觸摸到某種事情發展的規則。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很快一年中最冷的日子終於來臨。
40|蠻荒之年
黑色阗黑, 北風凜冽, 伴隨著震天的獸吼,劃破黑夜的寧靜。
遲萻伸手往旁一摸, 沒摸到身邊的男人,便知他已經出去。她翻身而起,抓起藏在獸皮床下的桃木劍,飛快地衝出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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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萻萻!”葉澤的聲音響起。
遲萻轉頭望去,透過昏暗的光線, 就見隔壁房裡, 葉澤夫妻抱著孩子衝出來,臉上是每次夕獸進村肆虐時特有的驚慌恐怖, 還有努力想要活下來的堅定。
消失許久的夕獸終於出現,也讓村民的心繃得極緊,特別是這麼多天夕獸沒有出現,可以想象現在的夕獸有多飢餓, 村民們已經作好隨時逃往山裡避開夕獸的準備。
“阿兄, 阿嫂,你們不用擔心, 在屋子裡待著就好。”遲萻安撫道。
葉澤仍是很擔心, “年大人他……”
“他去迎戰夕獸了……”遲萻說著, 眼角餘光瞄見什麼, 突然臉色大變, 趕緊上前將他們推進屋子裡, 對他們道:“不管外面發生什麼事情, 你們都不要出來,知道麼?”
見妹妹的臉色十分難看,葉澤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但仍是點頭,讓她不必擔心。
遲萻將門關上,扭身就離開葉家。
葉澤夫妻倆雖然聽話沒有出門,但到底擔心,忍不住掀開遮擋窗口的麻布,往外看去,當看到外面飄蕩的無數鬼祟時,忍不住倒抽口氣。
那黑色的鬼魅和白色的祟像脫籠的野獸,遮天蔽日,在大氏村上空遊蕩,帶著惡意俯視著下面的人族,它們邪惡地觀察著村民,看到落單的村民,便朝那些村民一擁而上,汲取村民身上的生機和陽壽。
遲萻走在路上,那些鬼祟想往她身上撲來時,直接舉起桃木劍,揮劍而下。
桃木劍泛起熾紅的劍芒,那些鬼祟被劍芒撕碎,最後化為青煙消失。
遲萻這一手,嚇到那些鬼祟,畏懼地縮在一旁,再也不敢靠近她。
遲萻見震懾住它們後,便沒有再理會,這些鬼祟不過是最弱小的一種,喜歡惡作劇,對人體的傷害並不大,她擔心的是其他的鬼怪。
每當夕獸進村肆虐,不僅帶來死亡,更帶來邪祟鬼怪,那些邪祟鬼怪盡情地吞噬人類的靈魂,使他們連投胎也不能,將恐怖、陰邪、黑暗到處散布。
遲萻一路前行,見到鬼怪時,毫不留情地斬殺。
其他的鬼怪發現她是個硬茬,便放棄針對她,欲要飛進村民的家中擇人而噬,不過大部分都被遲萻先前所繪下的血符驅除。
那些躲在家中的村民都沒有受到鬼怪的威脅奪命,倒是因為懼怕夕獸跑出來準備逃到山上的村人大多被鬼怪撲倒在地上,欲吞噬他們的生機。
遲萻再一次救下一名村人後,正準備離開,突然聽到聲音。
“萻萻,你要去哪裡?”
遲萻轉頭望去,就見雅格扶著村長過來。
村長的臉色有些青黑,顯然是受傷後,又被鬼怪的陰氣侵襲,讓他健壯的身體變得虛弱無比。遲萻見狀,便咬破指尖,虛空畫了一個驅邪的血符,將它拍進村長的身體裡,村長的臉色頓時變得好了許多。
周圍的村人驚訝地看著她,有些敏銳的,終於發現家裡的那奇怪的血色符紋,就是遲萻畫下的。
雅格的神色有些復雜,他也是發現自家角落裡那血色符紋的人,剛開始不在意,後來發現鬼怪因此不敢招惹後,才明白它的作用。隻是他沒想到,這東西是遲萻親自畫的,遲萻不過是一個弱小的人族,哪裡來的這種本領?
難不成是在神山裡跟“神”學到的?
“我沒事了,謝謝你。”村長感覺身體輕盈許多,沒有那種沉重陰冷的感覺,對遲萻很是感激,然後想到什麼,慌忙對她道:“萻萻,夕獸來了,怎麼辦?”
遲萻地手持著桃木劍,神色冷靜,“村長不用擔心,年在這裡,這次不會有事的。”
她冷靜的態度輕易感染周圍的人,讓他們布滿恐懼的心終於平靜下來,露出堅毅的神色。
這個黑暗的時代,人族經歷過太多的苦難,可他們依然頑強地在這片大地的角落裡繁衍生息,並未向命運低頭。
縱使再艱難痛苦,依然以自己的信念活下來。
他們相信,黑暗終將會過去,人族會迎來他們的黎明。
夜冷風寒,遲萻卻生生地出了一身熱汗。
她斬殺無數的鬼怪後,終於一劍拄在地上,粗重地喘著氣,耳邊還能聽到不遠處傳來的大聲的兇獸咆哮聲。
見村子裡的鬼怪散了大半,遲萻沒再理會它們,讓村民們回家等待消息,她就要往村口而去。
村口處,映著火光,兩隻巨大的兇獸正在撕殺,咆哮聲震耳欲聾,周圍到處都是被它們破壞的屋舍農田和枯萎的樹木。
那些從倒塌的房屋逃出來的村民被村長及幾個青壯男人引著逃走,以免不小心被波及。
那兩隻爭鬥的兇獸中,一身赤紅的年獸極為醒目。
遲萻還沒跑過去,就被人攔下。
“猙?”遲萻看著攔她的人,皺著眉道:“你幹什麼?”
猙站在那裡,轉頭對她道:“你最好不要過去。”
遲萻看一眼那兩隻撕殺的兇獸,心裡警惕,面上冷靜地道,“我沒想過去。”
猙仿佛不相信她,一雙琉璃色的眸子在黑夜裡閃爍著奇異的芒色,時不時地看著她,或者是那兩隻正在撕殺的兇獸。
遲萻手中握著那把桃木劍,小心地後退一步,雙眼盯著那兩隻兇獸之餘,也在警惕著面前這隻神獸。
突然,遲萻扭身往旁躲避。
隻是她的速度仍是快不上神獸的速度,一股大力掀翻她,她的身體高高地飛起,緊接著在堅硬冷冰的雪地上翻滾幾圈,撞到一株枯萎的老樹才停下來。
渾身劇痛,眼前一片發黑,遲萻不受控制地嘔出一口鮮血。
五髒內腑仿佛都移了位,遲萻拽著桃木劍,艱難地爬起來,摸索地往後退,看著朝她走來的高大的黑影,又嘔出一口血,才虛弱地道:“猙……你要殺我?”
此時,猙已經化為獸形,在巨大的兇獸面前,人類顯得如此渺小,不堪一擊。
它低首,用那雙銅鈴大的獸瞳看著地上孱弱的人類,隻要它抬抬爪子,就能輕易地將她撕碎。
“年很快就會解決夕獸,完成你的心願。”猙開口道,“你自裁吧。”
遲萻忍不住想笑,隻是一笑血就吐出來,疼得眼前發黑。
她生生地咽下口中的血,才斷斷續續地道:“就算我……死了,還會有……其他的人族……人族……是沒辦法死絕的……你也……不可能……殺死所有的……人族……”
“能拖一天是一天。”猙說道,聲音帶著哀傷,“其實我真的不想殺你,你是個有意思的人族,和你相處,我覺得很快樂,年應該也是這樣。如果你不是人族……該多好……”
它說著,緩緩地朝她抬起前爪。
突然,遠處的竹林裡火光衝天,傳來噼啪的爆響,是竹子被燃燒時的爆炸聲音,宛若新年的爆竹聲。
遲萻有些恍惚,雙眼無神地看著阗黑的天空,依稀想起在上個世界,她和司昂一起守歲度過除夕,聽著外面的鞭炮聲,迎來一個充滿希望的新年……
新年要到了。
遲萻哇的吐出一口鮮血。
她的慘叫聲被遠處的爆竹聲和夕獸的慘嚎聲掩蓋,變得幾不可聞。
巨大的兇獸低首看她被血染紅的身體,琉璃色的雙瞳裡露出哀傷的神色,它低低地嗚了一聲,舌頭輕輕地舔去她臉上的血漬,最終轉身離開,五條尾巴在夜色中劃過一道輕淺的痕跡。
平靜的村子熱鬧起來,爆竹聲聲不息。
村民們舉著燃燒的竹竿,去驅趕夕獸,夕獸被火點燃,終於哀鳴一聲,返回東海。
發現夕獸終於被趕走後,所有的人類都發出一陣歡呼聲,間夾著竹子的爆裂聲響,整個村子亮如白晝,村民們歡喜地奔走相告。
這一晚,被人族定為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