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還有她存在的原因,他絕對不會允許自己死亡的時候,她仍好好地活著,然後妖魔用他的身體,與她在一起,或做出對她不利的事情。
不管是哪種,這男人都不會允許。
遲萻深吸口氣,手持著那柄桃木劍,就要衝進那深沉的黑暗之中。
國師伸手將她攔下,“你不能進去。”
遲萻橫劍在前,面色不善,“讓開,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縱是玄門第一人的國師,若要阻礙她,她依然選擇與他為敵。
“以你現在的修為,進去無異於送死!而且,你縱使能進去,也幫不了他什麼,反而會讓他分心,不如在這裡等結果。”國師的聲音非常理智,理智得殘忍。
遲萻默然。
然後,她依然選擇過去,走向那被重重魔氣籠罩的宮殿之中,忍受著被魔氣侵蝕的疼痛,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天師的身體是比普通人要幹淨的靈體,也最吸引妖魔鬼怪。修為越高的天師,越是無法忍受不祥之氣的侵蝕,那會給他們帶來一種宛若鑽心剜骨般的痛苦。
遲萻疼得身體發抖,卻依然沒有停下腳步。
望著那看不到盡頭的魔氣,她咬破手指,朝虛空中畫符。
血符生成後,破開那重重魔氣,終於讓她看清楚魔氣環繞的中心處,那坐在血池中的人。
他安靜地坐在翻滾的血池之中,穿著今日成親時的緋紅色錦袍,墨色的頭發披散而下,血池中濃稠的鮮血已經蔓延到他的腰腹處,舔吻著他的身軀,血池每漲一寸,便改變他身上屬於人類的氣息,讓他變成一種半人半魔的怪物。
他坐在血池裡,看起來就像睡著一樣,神色安祥,然而他身後浮現的巨大虛影,猙獰的魔頭,卻昭示著他現在的處鏡,以他的肉身為容器,他正與那妖魔在他的身體裡搶奪控制權。
遲萻手持著桃木劍,就這麼站在血池前,安靜地望著他,並未開口打擾他。
周圍的魔氣翻湧著,不懷好意地朝她的身體逼近,欲將她的靈肉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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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血池中的男人睜開眼睛,一雙紫色的眼睛變成妖邪的血紅色,朝她直直地望過來。
遲萻身邊的魔氣仿佛受到驚嚇,悉數散去,周圍半丈之內,無一絲魔氣。
那雙血紅色的眼睛看她半晌,再次閉上眼睛,那蔓延在腰腹處的血水繼續翻滾,漸漸地湮沒他的身軀。
遲萻沉默地看著這一幕,眼睛眨也不眨,唯有那持著桃木劍的手用力得骨節發白。
時間變得沒有意義,在那血池將男人的身體悉數吞沒時,遲萻突然腳下一個踉跄,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心弦失守。
心弦失守的那一剎那,終於讓周圍虎視耽耽的妖魔尋得可趁之機,朝她洶湧地撲來。
遲萻木然地站在那兒,任由它們反撲,心如死灰。
“滾!”
一道如驚雷般的斥叱聲響起,那些反撲在她身上的妖魔像遇到什麼可怕的存在,尖叫著飛離,接著一隻修長如玉的手撕裂了天空中的黑暗,落在那手中的魔氣如雲煙般消散。
景陽宮中被召喚而來的妖魔們突然驚恐地趴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一雙有力的手將四肢虛軟的她擁進懷裡,那懷抱有些陌生,卻仍是熟悉之極。
遲萻空洞的眼睛裡匯集出點點光澤。
他將臉埋在她的頸項,用她熟悉的溫柔的聲音說:“萻萻,我回來了。”
聽到這話,遲萻終於忍不住伸出雙手,緊緊地回摟著他,將臉埋在他懷裡,掩飾眼裡的湿潤。
***
一場大雨如期而至,暴雨衝刷著整個皇城,將那滋生的陰邪之氣洗刷幹淨。
景陽宮外的老皇帝看著天空中降下的大雨,那張蒼老的臉上忍不住露出滿足的笑容,緊緊地抓著蘭貴妃的手,微笑著緩緩地倒下去。
宮人們手忙腳亂地扶住他,慌忙將他送回養心殿。
很快地宮人們發現,老皇帝就算是在昏迷之中,臉上的神色依然是愉悅而滿足的。
天亮後,大雨方才漸漸地平息,淅淅瀝瀝的春雨無聲地潤澤這萬物。
皇宮再次恢復往昔的平靜,宮人們井然有序地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中,重復著每一日的事情。這突如其來的春雨,對這宮廷中的人並沒有什麼影響。
景陽宮中,依然靜悄悄的。
厚重的帳幔之中,男女的喘息聲若隱若現,從窗棂縫隙間偷溜進來的寒雨,輕輕地掀起帳幔一角,露出裡面糾纏的男女。
“萻萻,我記得你說過,你說如果我有本事,你便躺平任我……這話應該還算數吧?”男人擁她在懷裡輕吻,輕輕地笑著說。
遲萻翻個身,將臉拱在枕頭裡,駝鳥地當作聽不到。
他伏下身體,手指撫著她的背脊,將那肚兜的結繩拉開,吮吻著那優美的蝴蝶骨,提醒她,“成親那晚,你剛說過的事,不會就忘記了吧?”
“……沒忘。”含糊的聲音從枕頭上傳來,有些羞憤,“可是我不知道你竟然會做這種事!”
“什麼事?”他依然用不緊不慢的動作親吻她的身子,微涼的薄唇,在肌膚上烙下一個個讓人臉紅心跳的痕跡。
遲萻忍了忍,終於忍不住爆發,一把將他推倒在床上,翻身坐到他的身上,俯視著晨光中的男人。
濃墨的黑發披散在大紅色的被褥上,俊美逼人的面容,眼尾處是惑人的紅澤,代表他魔魅的身份,順著頸項而下的是漂亮的鎖骨,隱約可見那結實的胸膛,覆著薄薄的肌肉,仿佛下一刻就能暴發可怕的力量。
原本單薄的身軀,變得更加修長有力,仿佛一夜之間,那血池中的力量補足他所缺的東西,讓他從一個病弱瘦削的青年變成一個充滿力量的成年男子。
然而,那終於成熟的身軀,卻散發一種教人心悸的可怕黑暗氣息。
這是他吞噬在他身上留下烙印的妖魔後,留下來的氣息。
現在的他,已經不能稱之為人,而是魔。
他成為新的太常山之主,以人類的身軀入魔,統號萬魔,鬼神避之。
遲萻看著這樣的他,突然倚到他懷裡,雙手緊緊地擁抱他。
她的沉默讓他忍不住笑起來,柔聲問她,“你不喜歡我現在這樣子麼?也對,天師自古與妖魔誓不兩立,你不喜歡也是對的……”
“不是!”遲萻打斷他的話,省得讓他說下去,這人真的要黑化成不知道什麼樣子。她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不管你變成什麼樣,我都會接受。”
或許,她早就有心理準備,以這男人的驕傲,他絕對不會允許那妖魔佔據他的身軀,反而利用那妖魔曾經留在他體內的烙印,將它吞噬,自己墮落成魔。
他已經入魔。
太常山上的妖魔想要利用與司氏先祖的約定,在人間尋找一具可以容納牠的**,讓牠重新降臨人間。可是那妖魔卻沒想到,會有人類竟然能僅憑自己的意志力,反將之吞噬,自己墮落成魔,成為太常山新任的妖魔之主。
聽到她的話,他的眉眼瞬間變得溫和,連身上那股還未收斂的魔氣都變得溫順起來。
他素來強勢,骨子裡蘊藏著教人害怕的執拗和瘋狂,縱使是身體病弱,依然無法改變他的強大。他的驕傲不允許自己輸給那些所謂的妖魔,更不能輸給所謂的命運。
他想擁有和正常人一樣的壽命,和她一起白頭偕老。
她是他不能放棄的執念。
一切,仍是為了她,為她入魔。
94|為你入魔
自己作的死, 跪著也要作完。
這句話成為遲萻這段日子的真實寫照, 說多了都是淚。
如果她知道這男人會瘋狂成這樣,真的選擇以身入魔, 然後變成人世間最厲害的魔頭——真正義意上的魔,並且依然天賦異稟,給她十個熊膽,她也不會心大地說出那樣的話。
當然,她更想捶死當時以為他真的死亡的自己, 竟然因為一時傷心, 忘記這男人的德行,甚至想跳下血池去殉情, 反正死了就在下個世界繼續相遇,死亡不算什麼。
當時連自己都被自己的痴情感動,事後想想,那都是屎。
天微微亮, 與她痴纏一夜的男人終於神清氣爽地從她的身體退出來, 從溫柔鄉中離開。
遲萻剛睡下不久,整個人困倦得不行, 感覺到他離開時, 便翻身要坐起來。
男人修長有力的身軀貼到她身上, 摟著她纖細的腰, 親吻她紅腫的唇, 說道:“養心殿那裡傳來消息, 父皇的身體快要不行了, 我要過去瞧瞧,你繼續睡。”
遲萻瞬間清醒,瞪大眼睛看他。
他將她揉到懷裡,柔情蜜意地親她一會兒,方才起身離開。
遲萻擁著被坐在那裡,瞪著窗外春日明淨的天空,想了想,重新倒頭繼續睡。
等她睡醒後,遲萻迎來老皇帝駕崩、十七皇子成為新皇的消息。
老皇帝駕崩前,將所有的皇子、宗室和朝臣召進養心殿,當著所有人的面,立下遺旨,指明將皇位傳給十七皇子。
遲萻整個人都呆了。
聽到這消息,景陽宮上下一片喜氣洋洋,宮人們抬頭挺胸,做事都比平時要利落幾分。
遲萻被流音扶下床時,腿一軟差點就摔倒,流音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一臉理解的神色。
遲萻木著臉,想了想便不解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