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掃雪的大爺瞧見他,好奇的看了幾眼。
華父這趟火車出庫前做檢修的主管戴著小帽子,拎著小錘子,從車站裡出來,一邊走,一邊跟同路的列車長聊上次在路上撞了牛的事兒。
“車頭受損的地方已經檢修過了,軌道、車體什麼的都沒影響——诶?那不老華嗎?”檢車主管舉著小錘子朝華父揮舞,笑著喊:
“華兆元!”
華父這才回神,轉頭看過去。
“老郭~列車長也在啊。”
列車長走過來,拍拍華父手臂,“你停薪留職的申請,我批了,怎麼忽然不幹了?也跟那誰似的,包了個車,去開出租啊?”
“沒有沒有,我連駕照也沒有,開啥車啊。”華父笑笑。
“咋地?不跑車了?”乘檢老郭才知道,驚詫問。
“唉,實在是幹不動了。”華父笑笑,嘆氣道:“光上趟就遇到4個酒鬼,我這胳膊被酒瓶子抡那一下子,到現在還疼呢。”
“唉,也是,還把牛給撞了,我這幾天休班都沒闲著,天天進車間修火車頭。”老郭無奈的擺擺手,滿是嘆息。
“我也不想幹了,上季度撞那個人,我現在還做噩夢呢。”列車長揉了揉眉心。
“是不是自殺的?”老郭接茬。
“就算是自殺的又能怎麼樣?人家家裡人咋說?”列車長輕輕咳嗽了兩下,“湊合著幹吧,再熬十幾年,也就退休了。”
“唉,每次一停車,就得下去做一輪火車檢查,車把手被拽壞的,車間軸結冰的,撞了人還tm得擦洗維修,前趟車車廂裡一個孩子嗷嗷大叫,我幹完那三天下來都想殺人。
“跑車出乘是真熬人啊。”老郭手裡搖著小錘子,講著這些話,怪瘆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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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怨完,才想起來問:
“那你幹啥去了?”
誰家也不是有金山銀山,鐵路職工都是賺一個月的錢吃一個月的飯,不幹這個,也得有別的行當,一家子人才活得下去啊。
“我之前不是木匠嘛,閨女學畫,挺有天分的。
“她設計那家具,我休班的時候做做,結果賣的不錯。
“本領也就當賺個零花錢貼補下家用,但最近富雲大廈不是要開家具城嘛,我就有點心動。”華父一邊講,一邊跟列車長及老郭並肩往外走。
“富雲大廈?市中心最高的那個樓?我聽說裡面賣的東西都老貴了。我媳婦前陣子也不知道被誰撺掇的,非想進去買大衣,跟我鬧了好幾趟別扭了。”老郭插話。
“诶,就是那個富雲大廈,說是以後要做綜合大廈,啥都賣,規劃的挺好。”華父道。
“做買賣嗎?風險太大了呀……你接著說。”列車長仍在好奇華父的去向。
“心動歸心動,租個門面,進貨買材料啥的處處都要錢,原本我也就當是個念想,沒往真裡去琢磨。
“結果老婆孩子都支持。”華父說到這裡,唇角不自覺勾起。
“這放著金飯碗不幹,你老婆能支持?要是我,我媳婦能跟我打起來,嶽父嶽母非罵我不正經不可。”老郭轉頭瞥一眼,砸吧了下嘴。
“然後呢?”列車長拍了下老華的背,“你這咋還說一段斷一下呢,勾人呢你?快點滴,然後呢?”
“哈哈。”華父被拍的大笑,撓了撓頭道:
“我閨女,就……賣了幅畫。”
接著把女兒賣畫和支持他開店的事兒說了。
列車長和老郭目瞪口呆,望著華父簡直不敢置信。
“說真的?”老郭挑眉。
“你不是吹牛b呢吧?”列車長簡直不敢相信。
家裡那孩子就是個討債的啊!
還能賺錢?而且賺那麼多?騙誰呢?這也太難以令人信服了吧。
“真的,這麼大的事兒能騙人嗎?不然我哪兒來的錢下海開店啊?
“再說了,要不是閨女賣畫有點錢在兜裡,我敢開鋪子嗎?別人家開店動輒先賠幾個月才能開始回本,我那點家底扛的住嗎?開幾個月,一家三口就得喝西北風了。”華父一腳邁出單位大門。
轉頭回望,忽生感慨。
幹了十幾年了,忽然說不幹就不幹了。
跟做夢似的。
“真tm厲害呀!”老郭沒文化,一句tmd走天下。
“……”列車長盯著華父,確認對方真的沒有撒謊後,長長嘆了一口氣,羨慕之情溢於言表。
“真是生了個好女兒啊,咋這麼有福呢,以後你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兒了,我們還得熬著,熬到退休。”回過神的列車長一邊說一邊搖頭。
指望自家的孩子是不可能了,期求出門撿錢都更靠譜。
“我家那閨女,才上小學五年級,前陣子把同桌撓了,撓的人孩子臉跟土豆絲似的,賠了不少錢。”撈過一陣擺手,“別提了,還是你會養孩子啊。你說是不是你會做木匠活,就手巧,孩子遺傳你呀?”
“哈哈哈,那肯定啊。”華父朗聲大笑,言語神態間全是驕傲。
為女兒感到驕傲,也為自己生有這樣的女兒感到驕傲。
“行了你,下趟回來你得請客啊。”列車長錘他一拳。
“沒問題,等鋪子開起來了,我還得請呢。”華父笑。
“嗯,回頭我也去你那兒轉轉,看看你閨女設計的家具有多好看。”列車長道。
他最近才換了房,新家還沒裝修,等裝好了,正好需要全套新家具。
“那你可得來我這兒買,咱們全省,都買不到這麼好的東西。之前幾套家具,不是咱市裡最有錢的買的,就是當官的買,擺家裡,那老有派頭了。”華父拍拍列車長的手臂,轉頭走到自己摩託前。
一邊擰把手,一邊蹬啟動杆,蹬半天才打火,轉頭跟列車長和老郭擺擺手,伴隨著一溜煙氣,呼嘯離開。
老郭望著華父背影,感嘆道:
“老華講話的語氣都變了,整個人好像年輕不少似的。”
“那可不嘛,開店去幹自己愛幹的事兒了,再也不用跟著火車咣蕩,人放松了,有心勁兒了,可不顯年輕嘛。”列車長揉揉腦袋,一想到自己還有好多年才退休,家裡孩子要念大學……愁人。
“羨慕啊?”老郭笑問。
“那可不。”列車長答。
“我準備回去看看,我家那閨女除了撓人,還有沒有點其他特長,要是沒有,我就給她個棍子,讓她劫道去。會幹仗嘛,也算有點能耐。”老郭笑談。
“你可拉倒吧,要麼給她報幾個補習班,學學習,跳跳舞,精力消耗掉了,也就沒力氣撓同學了。”列車長談笑間出一妙策。
老郭想象了下自家那個黑鐵蛋閨女學跳舞……
“要不送她去學毛筆字吧,磨性子。”列車長補充道:“我知道個好老師,回頭推薦給你。”
“那行,回頭你把老師電話地址發我。”
兩個男人闲聊間將郭黑鐵蛋的雙休日徹底剝奪。
雪花飛卷,最近勁松市又降溫了。
……
……
周一一早,廖珊珊就噘著嘴,看見華婕也隻是摸摸對方的手肘,有氣無力道早安,完全沒了往日的歡脫。
“你咋啦?”華婕在對方跨步要離開時拉住她的手,挑眉關切問。
廖珊珊被拽回來,望著華婕折好搭在椅背上的羽絨服,哀怨道:
“周末我媽帶我去富雲大廈買羽絨服,本來想買你這件的黃色款,跟你穿黃粉情侶裝的,結果我媽不舍得花那麼多錢,拒絕了我,嗚嗚。”
“?”華婕挑眉,“這件羽絨服多少錢啊?”
“4300元。”廖珊珊比了四個手指頭。
“???!!!!!!”華婕,石化。
她以為幾百塊頂天了,居然這麼貴!!!!!
沈墨也太敗家了吧!
“咋?你不知道多少錢嗎?”廖珊珊眨了眨眼。
“嗯……”華婕還真不知道。
“哦,是你媽或者你爸給你買的吧?”廖珊珊雙眼冒著星星,“真羨慕你,你爸一定很愛你。”
在廖珊珊眼中,母親已經等同於小氣鬼。
“不是……”華婕尷尬否認,腦海裡瞬間浮現昨天下午沈墨掐著她腰,逼她喊爸爸的畫面。
過於刺激,有點眩暈。
正這時,沈墨從門外閃進來,戴著大耳包,脖子上掛著副無指手套,給他一身純色的帥酷氣質,增添了些許童趣。
少年進門一眼便瞄見華婕,現在他要找她可容易了,在一群模糊人影裡找貓眼小鼻肉嘴唇的好看少女就行。
跟一堆土豆腦袋裡找張人臉一樣容易。
此刻的他,仍帶著昨天被叫爸爸的志得意滿。
與華婕眼神對上,他勾起嘴唇。
華婕瞪他,然後收回視線不理他。
廖珊珊轉頭看見沈墨,本能對他有點害怕,拍拍華婕肩膀便走了。
華婕站起身給沈墨讓地方,他進去後,她又乖乖坐下,一副咬緊牙關絕不理他的架勢。
沈墨卻仍舊很開心,難得的持續掛著笑臉。
早自習過了好一會兒,沈墨隻心情愜意的看他的書,華婕沉不住氣,轉頭問他:
“你不道歉嗎?”
“我是想道歉來著,可是又擔心你受不住。”沈墨手按在書上,轉頭凝住她,又有點想笑。
“??什麼受不住?”華婕沒聽懂。
“我這樣尊貴的人,給你道歉,你不怕你命格扛不住,一道大雷劈你嗎?”他身體伏在桌上,挑頭笑看她,一臉逗貓逗狗的挑釁神態。
“?????”華婕滿腦袋問號。
沈墨最近是不是有點學壞了!
她終於忍不住出手了,揮拳猛錘。
沈墨忙拿手臂格擋,笑聲卻從唇邊溢出:
“哈哈哈哈哈!”
教室裡的同學們忍不住抬頭望過來,發現這醇厚的笑聲居然屬於沈墨。
開學這麼久以來,許多人第一次見沈墨笑,還笑的如此大聲。
“你笑那麼大聲幹嘛?”她收回拳,雙臂揣著,像隻小貓般坐正揣手朝前,眼睛卻還在橫他。
沈墨笑而不語,享受令他上癮的欺負她的快樂。
忙於學習的一整天,不是做題就是背課文,華婕一直沒空跟沈墨好好掰扯掰扯。
晚自習的時候,沈墨忽然趁老師不注意,伏在桌上,開始眼巴巴望她。
“?”華婕被看的有點拘束不自在,停筆轉頭望他。
“華婕……”他聲音壓的低低的,好似還有點軟軟的。
“怎麼了?”她偷看一眼課桌前埋頭批改作業的班主任,小聲問他。
少年雙臂交疊搭在桌上,下巴伏在雙臂間,盯著她望了會兒,才呢喃般低聲道:
“華婕,我這一生太苦了,你是我人生中唯一的交心朋友,我很珍重你,你也不要這麼狠心的生我氣了。”
他話講的很慢,一字一頓,吐字清晰,眼神幽幽的,長眉舒展時眉峰似乎也變得柔和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