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水平,就是轉油畫也不難吧?”裘遠據理力爭。
“真以為油畫隻是個簡單的呈現手段而已嗎?當年水彩畫轉油畫的多了,成的有幾個?我十歲出頭就棄水彩改畫水粉,也是吃過大苦的。
“你再問問看大家,像沈佳儒老師那樣的天才,全世界有多少?二十出頭轉油畫?呵!”易南昇嗤之以鼻,真把油畫想的那麼容易?
他覺得自己的畢生追求被冒犯。
“好,這幅也進前十了。”王建忙過來將畫收進前十行列。
“另一幅水彩也非常好,用水粉的許多筆觸和畫法繪制,風格不見得比《冰晶中》弱。”一直沒開口的白清泉白老師忽然開口,她是很欣賞《木匠》這幅水彩寫生人物畫的。
而且,這幅畫幾乎算的上是一幅場景人物畫了,兩個全身人物,加一個裝了許多東西的場景,這個難度在全部30幅畫中,都排的上前排。
“比賽裡能有兩幅水彩,我也是挺吃驚的。不過這幅畫的技法……像不像水彩改水粉?”易南昇轉頭問白清泉。
“嗯……”白清泉皺眉盯著右下角的《木匠》看了一會兒,有些不確定問:“更像水粉畫轉水彩吧?畢竟這幅畫用的是水彩紙,水彩顏料,主體也是調水畫出透明感,隻是許多地方使用了水粉畫的技巧而已。”
“……哪有人水粉畫的好好的,改去畫冷門水彩畫啊。”易南昇挑眉。
“這個世界上總是有反骨的人,也總是有隻求自己喜歡,在選擇的時候求得自己心安,對得起隻活的這一輩子,為了初心,不屈服市場,也不在意他人看法的、人!”白清泉講這話時語氣裡不禁透出幾分輕蔑意味。
易南昇瞬間被梗住,他覺得自己再次被冒犯!
他是什麼時候得罪過裘遠和白清泉嗎?這倆人怎麼都這麼欠?老是講話不過大腦,總供給他幹什麼?!!!!
眼看著易南昇要發飆,主辦方負責人王建忙笑著打圓場:
“怎麼樣?這幅畫諸位老師覺得夠格選進前十嗎?”
“就兩幅畫,都入選嗎?水彩畫市場也不大,我們選的時候要不要考慮人才培養數量,和市場需求的比例問題?”一位老師發出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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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可以入選,雖然都是水彩畫,但是畫風南轅北轍,體現的其實是水彩畫多樣化的美,在藝術層面,我們本來就是要一直追尋突破,我覺得《冰晶中》如果是一幅純粹的充斥著畫者才華的水彩畫,那這幅《木匠》代表的則是畫者對藝術的不同形式的探尋,這種赤誠之心可比許多傻畫呆畫的人珍貴太多了。
“而且,單拿出這幅《木匠》,畫的也非常好,它所做的表達,不見得弱於《冰晶中》。
“我覺得真正的藝術家,可不僅僅是在自己細化領域中深鑽,也可以考慮多種表現形式的融合。
“在這一層考慮的話,《木匠》比《冰晶中》更先鋒。”
白清泉聲音郎朗,講起話來帶著一股巾幗不讓須眉的鏗鏘氣場。
“我覺得不考慮這些,單以藝術品的賞析來看,還是這幅《冰晶中》更好。
“而且說到先鋒,《冰晶中》的色彩運用,光影表現,許多地方的處理,遠比《木匠》更純熟。顯然這個畫者比《木匠》的畫者四位深度更進一層,潛力也明顯更高。”
易南昇是魯美國畫系主任,真講起道理來,也未必比白清泉這個獨立畫家弱。
眼看著兩個人又要吵起來,王建忙再次開口道:
“諸位老師都覺得這幅《木匠》也能進前十是嗎?”
大佬們交頭接耳討論了下,便大體認同了下來。
於是,頗多爭議的《木匠》緊跟在《冰晶中無數個我》後面,被選入前十。
易南昇和白清泉兩位藝術家還躍躍欲試要就這兩幅畫好好爭論爭論,隻是,他們都不知道,他們口中所說的畫風南轅北轍的兩幅畫,其實……出自同一人之手。
很快,大佬們又一齊選了幅水粉畫,接著,本就極具個性化,固執又自我的畫家們就再次因為三幅畫而爭執了起來。
“我覺得這幅《暗戀》是可以競爭前三的,這個水平去參加青年畫家比賽也可以了吧。”一位油畫家非常嚴肅道。
“這幅《霧凇冰湖》雖然不是人物畫,但手法和畫風要競爭前三也不是不能。”
“我覺得這幅《景山之下》也可以一拼吧?”
“不行!《景山之下》畫的是好,但明顯是那種嚴苛的教學之下帶出來的,匠氣太重了。而且這部分的筆觸風格,跟整幅畫的筆觸風格完全不同。我懷疑有老師幫著改畫的情況發生。”白清泉道。
裘遠心裡咯噔一下,忙小聲插畫道:
“這是居磊學生的畫。”
“……”白清泉皺眉,想要毫不容情的批評居磊幾句,但想了想還是沒說出口。
易南昇走到王建身邊,小聲問道:
“居磊也找過你吧?要不要選一幅他徒弟的畫?也不要讓他太難看。”
“四幅畫匠氣都太足了,而且學生們明顯是被居磊壓著畫的,寫生畫中看不到任何情感……技巧這方面,這四個學生是不錯,但比其他那幾幅,也不見得更強吧?”王建更小聲搖搖頭,“我就說我沒有選畫權,都是不知道參賽作品作者的老師們選的。”
“……嗯,我一個人的發言也擰不過其他老師們的反對啊。”易南昇點了點頭。
這邊耳語結束,那邊討論也結束了。
《暗戀》和《霧凇冰湖》皆入選,《景山之下》被放回地上。
易南昇抿了抿唇,帶學生這種事,還是要謹慎。
有時候學生不隻代表了他們自己的水平,也會波及到老師的大眾風評。
又過了半個多小時,王建手裡已經有了2幅水彩畫,5幅水粉畫,3幅國畫。
王建拍了拍手。
“10幅畫已經滿了,各位評委老師再看一看有沒有漏掉的優秀作品,需要替換的?”
“已經滿10幅了?”白清泉忽然挑眉。
“是。”王建笑道。
“這幅。”白清泉說著捏起她一直沒來得及選的《雪山落日》,“這幅我覺得也要入選前十的。”
“……”易南昇看了一眼,皺了皺眉,這個畫風……果然是白清泉會選擇的畫。
“這幅也不錯,但……畫風有些太陰暗了,對於清美雙年展來說,會不會氣質不符?”有人提出異議。
“我覺得畫技基礎上,也有點生澀吧?好像是更多精力用在情緒的表達上了。”裘遠也皺了皺眉。
“是,單從技術來看的話,這幅《雪山落日》還不如《景山之下》啊。”
“……”白清泉皺起眉,沒想到這麼多人無法欣賞這幅畫。
“嗯,表達的能力是很不錯,但畫者有點偏科啊。這個畫風……不太好說。”
白清泉深吸一口氣,忽然有些生氣。
如果所有人追求藝術的過程都如此保守,那整個國家藝術的成長得蹉跎多少時間?
她環視一圈,帶著怒氣道:
“《雪山落日》必須入選前十,這次比賽的結果,體現的是清華美院的審美水平。
“這孩子多練一段時間,基礎水平一定不會比其他畫者差,但這個風格和情緒表達的能力,卻是其他學生耗時多久,畫多少幅,都未必能做到的。
“那種審核每個學生基礎能力,畫的有多細,完成度多高之類的標準,這是每個學校期末考試要幹的。
“你這是比賽,是對未來藝術家的初篩,不是工匠評優。”
她言辭鑿鑿,語氣非常嚴厲,措辭一點沒不客氣。
場內一片寂靜,每位評委老師都皺起眉。
有的是被白清泉的話激怒,有的則陷入沉思。
連王建也收起了笑容,開始認真思考白老師的話。
大學校園也是會給孩子們做美感的引導和學習,並非指教技術。
隻是……
白老師的話的確令他深省。
甚至對之前選出的十幅畫都產生了些許隱憂,是啊,這種比賽、畫展,不是高考聯考選學生,也不是期末考試,首要標準是藝術審美,是衝擊性的表達,是要最終在畫展上能說服和打動那些優秀畫作的目標用戶。
評出的前十,隻有各個都賣的出去,這個比賽才有公信力。
那些來買畫的人,絕不會用美術老師般的眼光去審視一幅畫。
他們或許會從審美角度去觀察畫的風格,筆觸,但更多的絕對是嘗試與畫產生情感的連接。
畫作必須能牽動他們的情緒,引發他們的共鳴,在某些方面觸動他們,他們才會購買。
王建默默翻看起手裡捧著的每幅畫。
“我看看。”易南昇皺著眉,走到白清泉身邊,接過她手裡的畫,認真瀏覽起這幅充滿爭議的畫。
幾分鍾後,易南昇認真道:“這幅畫的基礎並不能說差,隻是有些地方的確為了色彩衝突的表達,舍掉了縱身關系的表現。
“但我大概猜出,畫者是故意要這樣做的。
“在選擇時,他優先考慮了在畫作中體現情緒。
“以後多加打磨,應該可以做到兩者兼顧。”
他轉頭看向王建,“我們再重新看一下那十幅畫,換一幅下來吧。”
“嗯,各位老師對於未入選的其他畫,還有沒有其他異議?”王建轉頭望向擺在地上的畫。
大家於是又將所有畫重新審視了一遍,盡管疲憊,卻仍提起精神,認真分析,專注點評。
最後,評委老師們隻將《雪山落日》換進前十,撤下了另一幅水粉畫。
前十篩選終於結束,所有老師們都松一口氣。
之前覺得應該不難,可做起來才發現,要對每一幅畫負責,要做到公正,談何容易。
“居磊徒弟一幅都沒入選……暫時先別跟他講了。”離開時,王建抱著畫,悄聲對裘遠道。
“嗯,等排名選出來再說吧。”裘遠點頭。
“後天就要進入冠亞季軍的評選了,這段時間真是心累。”王建嘆口氣,選完冠亞季,可能還要面對許多送學生畫作過來的名師大家的質疑,安撫完了,又要開始安排頒獎儀式。
之後再帶著來參加頒獎儀式的所有參賽者在北京多個藝術館參觀,再寫稿宣傳上報。
還要在年前把年後辦展的邀請函發出去,再加緊布置會展中心,入選的30幅畫統一裝裱,擺入展廳……
王建想起來就覺得焦灼。
“居磊的學生一個都沒入選……你說沈佳儒老師送過來的畫作,有多少入選的?”裘遠問。
王建看了看自己右手捧著的前十作品。
所有郵寄來的畫作,都有專員負責接收,統一拆包後用紙封包住畫作邊緣和畫作背面貼著的名牌,國畫的畫幅落款,也要統一遮蓋。
到他手裡的時候,已經看不到署名了。
是以,王建也不知道沈老師徒弟到底有多少畫作入選。
但……
“我聽說沈老師收的徒弟,都是全國範圍內公認的天才,入選應該沒問題吧。”
裘遠嘆口氣,沒有接話。
……
……
3天後,當冠亞季排名終於在2個小時的唇槍舌戰後落定,王建一直繃著的肩膀,終於得以暫時放松。
他將畫作排名寫在黑板上,然後開始了激動人心的下一步——
拆去所有紙封,揭掉所有遮蓋。
冠亞季和其他7名擠進前十的優秀畫手們,終於要揭曉了!
全部拆完,簡單掃了眼十個畫手的名字,他直接拿起前三幅畫作。
“季軍,張大業,嘖,張院長的兒子果然入列了。”王建笑著先宣布了季軍的名字。
在眾人恍然又覺得不出所料的討論聲中,王建又去看亞軍的名字。
“亞軍,華婕,這個名字還挺特別的。”
她說著將這個名字也寫在黑板上,一字一畫落在《冰晶中的無數個我》後面。
這幅畫如果不是水彩畫,說不定有機會競爭下冠軍,可惜了評委要考慮所有畫作的銷路,便安排在了第二名。
但對於一幅水彩畫,能有這樣的名次,已經算是得到非常高的畫壇大佬們的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