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審美固化,思維固化,對待整個市場未來的看法,也是固化的。
“所以我爹本來以為,賽制組可能未必會對你的水彩畫給與太高名次,因為最後所有畫都要放到畫展上賣,如果你的畫沒賣出去,那豈不是說他們的審美有問題,一個比賽中的亞軍畫居然賣不掉。而水彩畫至今為止,的確沒有太過被市場關注和接受。
“我本來聽到這些話時也有點擔心,後來聽說你得了亞軍,心裡是挺佩服的。
“你那幅畫到底畫的有多好呢,能在如此多阻礙的狀況下,衝出重圍。
“而且這還是你有生以來第一次參加這樣正式的比賽。
“尤其,你棄水粉畫而轉學水彩,也不過兩三個月吧。其他跟你競爭的人,可是深鑽一門畫法,鑽研了十幾年。
“華婕,你平時看起來傻乎乎的,放到全國範圍裡,還挺厲害的嘛。”
沈墨的語氣很平靜,仿佛正跟她聊著一件特別平常的事。
可伏在窗邊,肚子頂著暖氣的少女卻已經默默流起淚。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這麼一席話講出來,好像忽然觸動了她久未回想的過去,一下就忍不住了。
上一世她的確從沒接觸過正統畫圈,那時候腦袋裡就一個念頭,謀生。
正統畫壇走的路子,和商業插畫、網絡繪畫入門教學、平面設計、logo設計這些完全不同。
一種是純藝術方向的追求,就是賣畫,一輩子追求繪畫方面的突破。
另一種更像是木匠、技術員之類的掌握了一門技術,雖然這個技術看起來好像挺浪漫的,但其實也就是打工而已。
而她還是打工人中,並沒立住自我風格,沒能成為知名插畫師或設計師,隻知道跌跌撞撞瞎活著的那一種。
她甚至連想都沒想過自己再活一世,會走上截然不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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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純粹的畫畫,跟著沈佳儒走上參加比賽,參加畫展,賣畫這樣的道路。
她居然……在過自己從不敢期望的生活。
如今她才15歲,上一世還混混沌沌傻學習傻學畫,糾結怕考不上本科。
而現在,她居然在北京,剛參加了一次獲得了全國亞軍的比賽頒獎活動,接下來還會受清美雙年展賽制組的邀請,逛博物館,逛孔廟,爬長城……
被人羨慕,被人尊重,被人認可。
“你在哭嗎?”沈墨的聲音忽然再次透出話筒,語氣裡帶點詫異。
“嗯,你誇的太好了,我忍不住有點當真啊。一下子被你感動了,你知道嗎?”她哽咽著笑。
“……我講的本來就是真的。”他語氣忽然格外莊重,聲音沉沉的,像在念什麼宣言似的。
聽著她啞啞的聲音,他身體忽然有些熱。
他惹哭她了啊……他怎麼有點愉悅呢?
而且,有點想看到她啊,想看她委屈巴巴掉眼淚的樣子。
“我有你說的這麼好?我隻是太幸運了。”她抿住唇。
原本她也隻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兒,幸運的多了一次重來的機會,幸運的鼓足勇氣走出自己的封閉世界,幸運的爭取來了跟他同桌的機會,幸運的在沈老師偷偷閉關階段,拜入老師門下。
蝴蝶扇動翅膀,一個幸運又生出好多個幸運。
“幸運是有點啦,遇到我這樣好的同桌,天天給你補習。還有個會畫畫的爹,能給你幫上點小忙。不過要不是你自己聰明,自己有兩把刷子,像我和我爹這種超級勢利眼的人,可看不上你。”沈墨拽拽道:
“我們非天才,是絕對看不上眼的。”
“噗。”華婕捏著已經有些發熱的手機,抹了下眼角的潮湿,“我大概就是天命之女吧,往你面前一站,就發光的那種。
“一向對別人愛答不理的沈墨,瞬間納頭便拜。”
“你是不是又想喊爸爸了?”沈墨威脅。
“哈哈哈哈,喊爸爸是不可能喊爸爸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喊爸爸的!也請你做個人,不要欺負我這種老實人。”
“你說你是不是個傻子?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他問。
“反正又沒人看到,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我不算人?”
“我在你面前丟的人還少嗎?讓你笑話笑話有什麼關系。”華婕說到這句,驕傲的揚起下巴。
“……”沈墨砸吧了下嘴。
總覺得她這句話像是在誇他,但聽著就是覺得不對味。
她在他面前就不能害羞一下?
這樣肆無忌憚,怎麼如此像好兄弟呢?
才想說點什麼批評批評她,話筒裡忽然傳出小姑娘軟乎乎的聲音:
“沈墨,謝謝你這麼認可我,人生難得遇到知己,從今天起,我就封你當我的知己了。
“高興吧?你不要自慚形穢,我覺得你還是配當我知己的,嗯嗯。”
“噗。”少年心情忽然又好了,靠著書桌交叉腿,腳尖不自覺歡快的抖起來,一下一下的點著木地板,發出噠噠噠的聲音。
“明天去哪裡?”沈墨問。
“明天博物館採風,也可以在博物館裡寫生。”華婕道。
“嗯,爭取明天再賣一幅畫。”他道。
“別做夢了,哪能天天賣畫啊,那我豈不是發了。”華婕嘿嘿直笑。
“早點睡吧,今天也累壞了,明天又要跑一整天。”他道。
“嗯啊,你明天幹什麼啊?”
“我明天去學校,明天發成績,你是玩瘋了,連自己是個剛參加完期末考試,還沒拿到成績的高中生的事兒都忘了吧?”
“啊……我還真忘了,那明天晚上我再打電話問你我的排名。啊……希望能有個好成績,不然我這個寒假可怎麼過……”
“現在才開始緊張,是不是太敷衍了?”
“那能怎麼辦?這幾天見老多人了,眼花繚亂的,光要記住這些人,避免面對面喊不出名字的尷尬,我腦袋都要炸了,還要畫畫和參加各種任人擺布的大小活動,哪有空去想期末考試的事兒啊。”
“放心吧,明天我去拿成績單和寒假作業之類的,你就玩你的吧。”
“請注意你的措辭,我現在可是在工作,絕不是在玩!勤奮工作的華婕!”
“你到底掛不掛電話?”
“是你先挑起期末考試的話題的。”
“是你先問我明天幹嘛,我才提起期末考試的。”
“……是這樣嗎?”
“掛了掛了,拜拜拜拜。”沈墨開始轟人了。
華婕忙道了聲晚安,將手機掛斷了。
“嘟……嘟……”沈墨聽著手機裡傳來的聲音,皺了皺眉。
還真就立即掛斷了……
華婕揣好手機,顛兒顛兒跑回自己房間,見方少珺已經洗好了,笑吟吟打了聲招呼,這才心滿意足鑽進被窩。
方少珺斜了眼華婕的表情,她嚴重懷疑華婕剛才跑出去是幹壞事了。
人要不是幹壞事,怎麼會笑的那麼賊?
……
……
當晚,趕在10號雜志發刊前搞定頭版文章,出照片排版、校對,總算打樣確定沒問題,明天能按時出刊了。
胡越嘆口氣,靠在廠裡抹汗,好久沒有在出刊前搞這麼緊張了。
要搶清美雙年展的頭一份文章,還真是不容易。
再差一兩天,都要再等一個月。
“呼……”胡越扭了扭頭,想抽根煙,便邁步往廠房外走去。
《視覺111》的老板因為要批頭版,審刊,也跟著過來加班,此刻正跟攝影師王啟面對面抽煙。
王啟對於《視覺111》來說,是個超然的存在,他在國內多個攝影展裡得過獎,對時尚和美的捕捉有超乎常人的敏感。
而且這家伙不籤長約,隻籤特邀戰略合作,是雜志社老板都要哄著的存在。
像他們這種雜志,對圖片的要求非常高,許多人買雜志就是為了看圖,圖好看,圖吸引人,才會去看看標題,然後再決定是否閱讀正文。
時代發展了,純文字的報刊雜志,已經無法滿足當代人的需求了。
老板一邊抽煙,一邊跟王啟闲聊,瞧見胡越後,立即叼著煙打招呼。
“可以回家了。”胡越抽出煙,湊著老板的火點著,深吸一口。
幹完活真是一身輕松啊,下個月的刊完全可以過幾天再操心。
雖然胡越完成任務覺得輕松,老板卻開始一月一度的緊張時刻,他作為這家雜志的發起人,比任何人都更擔心銷量問題。
“為什麼選擇華婕當主體,還把她放在封面上了?”老板將煙夾在手裡,眯著眼問,“怎麼不用沈佳儒,或者冠軍方少珺呢?”
“這個我和王啟聊過了。”胡越說罷,吸一口煙才繼續道:
“方少珺從小到大年年參加比賽,年年拿冠軍,這樣的報道有什麼意思?哦,冠軍方少珺又拿冠軍了?我稿子都懶得寫。
“沈佳儒老師的話,他參加這次活動也不過是配角,主角還是參賽者。真要拿他擬稿,讓我寫啥呢?他過去的輝煌再重復一遍?倒也不是不行,但沒有當下大事件當話題點,介紹完沈老師的輝煌過去,拉到此時此刻,我拿什麼當落腳點呢?
“所以,華婕還是很合適的。”
“是,而且從照片來看,華婕的鏡頭感和氣質,比任何人都更打動人。
“大家都喜歡看漂亮的新鮮面孔,更愛漂亮又時尚的新鮮面孔,華婕非常符合,她當天的衣品,完全驚人。”王啟從他的角度闡述道。
“對啊,一個漂亮、有衣品,穿衣打扮審美非常到位,時尚又極具個性,彰顯出她的青春靚麗,又獨一無二。
“這樣如此形象的封面少女,她是一個繪畫方面的天才,說服力是不是更強?
“不僅畫畫強,穿衣打扮、配色等等都優秀,這樣的女孩子的故事,你想不想知道?
“人們都愛天才的故事,更愛年少成名的天才的故事。
“她到底經歷了什麼?憑什麼可以這麼與眾不同?是怎麼成為天才的?所有普通人,都會有如此好奇。
“就像我好奇豪門大佬的生活是怎樣的,就像王啟好奇美國攝影師的拍攝技巧是怎麼學的一樣,我們對自己看到了但一無所知的另類事物,都有天然的好奇。
“如果這個東西又特別好看,特別可愛,特別招人喜歡,那就更好奇了。”
胡越一講起自己的道理,便忍不住滔滔不絕。
老板聽著這些話,簡直想給胡越加薪。
“嗯,文章我看了,的確是挺妙的,我就是對這樣一個對大家來說很陌生的女孩子出現在雜志封面上,又是第一版故事,有點忐忑。”老板一根煙抽完,又點燃了第二根。
“看看吧。
“一個15歲少女,水彩,水粉——任何畫種都需要耗費多年時間去鑽研的兩個畫種,她都熟練掌握。
“初亮相既奪得全國比賽的亞軍,將有三幅畫進入雙年展畫展。
“所有老師對她的畫都贊嘆且稱奇,稱她是古怪又矛盾的天才畫手,能將不同風格畫的別開生面,創造了新的畫法,新的筆觸,甚至對許多畫壇前輩都有啟發。
“雖然因為水彩畫略微生澀,水粉畫略為匠氣,而屈居第二,但對於開創新和對新畫法追求的勇氣來說,卻是第一名。
“而且,她不是那種從小家庭條件好的大小姐哦。
“我採訪的時候一聽到她的故事,就覺得很有戲了。
“出生在北方小城,父母都是工人。現在她們全家支持父親在北方落後小城創業,她設計家具,從小學過木匠活的父親來親手制作,開的大華家具店,第一天開業就回本。
“而父親創業用的錢,是她賣第一幅畫所賺。
“高中入學時,學習成績還比較差,經過半學期的努力,突飛猛進,全班第八。所以是不是可以猜測,畫畫可以開拓大腦?
“還有,老板,她今天穿的一身衣裳,以及那條你也誇上相的馬面裙,是她自己改良設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