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麼話?兆元你不管管孩子?”蘇老爺子終於開口了。
“……”華父沒有看嶽父,隻望著自家女兒,若有所思。
“蘇向悅,我們以前就算窮,也不稀罕別人家一口肉,多吃一口少吃一口既胖不了也餓不死。更沒佔你家便宜,當年我爸我媽才結婚那會兒住在姥爺家,也是給錢出房租的。
“而且現在我爸有錢了,他開的是20w的皮卡車,你家買的起嗎?
“我爸現在在勁松有大大小小4個門面房,兩個租的、兩個買的,自己開店當老板,還能養活兩個員工。
“他想買樓房分分鍾就能買,無非是考慮住多大的而已。
“我們家不是住不起樓房!你少拿你家住樓房的事兒在我面前炫優越感,俗不可耐。”
華婕嗤了一聲,轉眼與姥爺對視。
以前她很怕姥爺,因為這個老頭不喜歡她,她能感覺的到:
“我爸能讓我媽穿貂,穿皮鞋背皮包,想買幾件大衣就買幾件大衣,想買什麼口紅就買什麼口紅,天天吃最好的肉也吃的起。
“現在我媽上班下班都有我爸車接車送,不讓我媽被太陽曬到,不讓我媽被風吹到。
“三舅能讓舅媽過上這樣的生活嗎?”
已經放下手頭的活,走到廚房門口聽華婕說話的三舅母一邊用圍裙擦手,一邊盯住自家丈夫。
她早就看到妹妹今天穿的衣裳外套了,心裡嫉妒是難免的。
不能接受曾經不如自己的人,現在比自己過的好——這是大多數人的劣根性。
“華婕,怎麼這麼不懂事呢?能不能不鬧了?”蘇紅強見妹夫和妹妹都不開口,隻得自己拿出當舅舅的威嚴,想要制止華婕繼續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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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一家人,哪計較這麼多比來比去的?”
“你們對我爸不好的時候,怎麼不說都是一家人,對我爸尊敬點呢?
“我爸不是上門女婿,他是我們家的頂梁柱。
“他堂堂正正靠自己的能耐賺錢養家,讓我媽和我過好日子!”
華婕說罷,又轉頭看向蘇向悅:
“以後誰要是再拿怪話說我爸,是平輩的,我就大嘴巴扇她,要是長輩,我就罵他,反正這樣的長輩,也不配受尊敬。”
蘇老爺子氣的眉毛倒豎,他瞪著華婕,一副要開口罵人的樣子。
華婕了解姥爺,最會的就是倚老賣老,為老不尊的拿捏晚輩,但真遇到不拿他的‘身份’當回事的,他就一點辦法沒有了。
三舅從小當被寵愛被照顧的小兒子,一點擔待和處理事情的能力都沒有,面對這種矛盾,肯定就是攪渾水,想辦法打圓場。
以前姥爺在飯桌上拿話繞來繞去的戳小女婿脊梁骨的時候,三舅就是在邊上胡攪蠻纏的那個人。
就算兩位長輩都忽然硬氣起來了,這一屋子人也不是她爹的對手。
但真到了那一步,事情就無可挽回了。
華婕也不想鬧到沒有回旋餘地,考慮著開口給姥爺和三舅一兩個臺階下,發泄一下,震懾一下,也就夠了。
哪知道母親忽然從廚房走出來,望一眼自己三哥和爸爸,猶豫了下,還是開口道:
“三哥,你要是覺得我們是來蹭飯蹭肉的,那這年飯你們自己吃吧。我帶來的年禮我也帶走,以後每年該給咱爸咱媽多少養老錢我出,門我就不上了。”
“……”華婕愕然看向親媽。
“……”華兆元原本心裡還醞釀著酸意,為這些年受的氣感到窩囊,聽到媳婦這句話,忽然就釋然了。
之前他還在‘想跟著他們家幹’和‘不能掉媳婦的面子,讓媳婦在家人面前為難’之間糾結和煩躁,現如今,反而不氣了,甚至想勸上女兒和媳婦兩句。
“誰說你媽是蹭飯蹭肉了,那不都是你侄女瞎說話嗎?你還能跟個孩子一般見識?”蘇紅強臉上滿是尷尬之色。
這話要是傳出去,說他覺得妹妹妹夫上門是蹭他吃的,把回來拜年的親人給罵出家門再也不來了,這臉還不得丟盡了?
以後在小鎮裡還怎麼見人?
更何況妹夫從小到大人緣極好,他身邊的工友和朋友,有多少是華兆元的從小罩著長大的鐵子。
他可以仗著三舅哥的身份嘲上妹夫兩句‘窮’‘讓我妹妹吃苦了’之類的話,但真把人徹底得罪了,可絕對不行。
“……”蘇老爺子臉色也不好看,他轉頭看一眼自家一向老實的小閨女,習慣性的訓道:
“行了行了,大過年的,別沒玩沒了啊。”
華母卻紅著眼眶道:
“兆元今年下半年,三個月左右賺了十幾萬,比我三個哥哥都厲害,也比我任何一個姐父都有能耐。
“你不是哪個女婿有錢,給你買煙買酒,你就看的上誰嗎?
“今年兆元給你買了這麼多東西,你怎麼不拉著兆元的手誇他能賺錢啊?
“現在兆元是蘇家最優秀的女婿了,你怎麼打我們仨進門就沒個笑模樣?
“大過年的,你不也給閨女添堵呢嗎?
“而且,就算他脾氣倔點不會哄你和我媽開心,在我看來,他不花你的不用你的,靠自己支撐好了這個家,也還是最好的。
“以後你要還是這個臉色,我以後就不登門了,也少受點娘家的氣。”
說罷,華母將圍裙脫下來,轉手便丟到嫂子懷裡,流著眼淚就要去收拾東西走人。
“行了行了,你還讓你爹媽給你道歉啊?”蘇老爺子虛張聲勢的輕輕拍了下桌子,站起身拎過小女兒剛丟開的圍裙,自己穿上後,轉頭對小女婿道:
“兆元不是愛吃羊排嘛,中午煮點手把肉吃。
“老三你去買點芝麻醬,把陽臺動著的韭菜花拿進來緩上。”
說罷,蘇老爺子又拍了拍牆,對小女兒道:
“你再去燒點水,給兆元再衝一壺茶。
“大過年的,哭什麼哭,也不嫌晦氣。”
華母站在沙發邊,沒吭聲,轉頭看了眼女兒。
華婕抿唇一笑,伸手拉住了媽媽的手。
華父坐在桌邊,雖然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眼眶卻微微泛紅。
在嶽父嶽母家,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可以橫一點也沒關系,在這裡依然保持一向張狂的做派也沒事……
因為老婆閨女給他當靠山。
第96章 北京來的電話 新晉廚神沈小墨。……
多年的委屈怨氣, 一夕傾瀉。
一家人忽然都生出了一種大汗淋漓般的暢快感。
華婕坐回沙發,轉頭瞪了眼表姐,見對方怒氣衝衝瞪著自己卻敢怒不敢言, 真是太爽了。
小時候,因為爺爺奶奶去的早,華婕特別羨慕別人有隔輩的長輩疼,她曾將這個希望寄託在姥姥姥爺身上, 但每每被敷衍、被嫌棄、被冷落。
失望後, 也還是有一年一次的氣要受。
華婕一口氣將自己記憶中在姥姥姥爺家受過的冷遇,全都發泄了出去。
一同發泄掉的,還有過去十幾年裡,父親在這個家裡遭受過的打擊和委屈,以及母親夾在中間的為難和傷心。
一時間, 室內所有人都各忙各的, 盡管蘇老爺子親自打斷了這場鬧劇,但是每個人心裡都在回想。
表姐蘇向悅因為這個氣氛而閉緊了嘴不敢說話, 舅舅出門去買東西, 舅媽和一直沒講話的姥姥跟著姥爺一起鑽進廚房。
華母燒開水坐在桌邊, 給丈夫重新泡了一壺茶,盯著面前的茶湯,忽然吧嗒吧嗒流起眼淚。
華父眼眶也泛起紅,伸手拉著妻子的手拍了拍,笑著道:
“行了, 能說的不能說的話都說了, 還有啥好哭的。這麼多年都過來了。”
以前總是華父帶著恨細數嶽父嶽母家親戚對他的不好,現在卻反過來安慰妻子的眼淚。
華婕從沙發上站起身,走到桌邊坐到爸爸身邊, 靠著爸爸手臂沒有說話。
她打從心底裡感謝媽媽今天站出來維護爸爸。
她從來不相信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個世界上的所有恩情,都是靠你對我好來積累的。
血緣關系這個連接,華婕是認可的,但並不盲目信仰。
那種親生爹媽不當人的多了。
人類就是人類而已,好人就是好人,壞人就是壞人,並不會因為忽然當了母親或者當了父親,就能改變他的屬性,忽然變得神聖不可侵犯。
她之前甚至想過最壞的結果,吵崩了的話,大不了從此不來往。
大家如果是互相厭憎的人,沒有必要因為有血緣關系,就必須各自勉強的湊到一塊兒過年。
她隻是擔心媽媽的心理負擔會大,怕媽媽為難。
華母抹了一把眼淚,才小聲說:
“我是他們生的,我對他們有盡孝的義務。
“但你們之所以忍耐他們的不好,全都是為了我。”
“……”華父抿了抿唇。
很多時候,人不怕在一段關系裡付出,怕的是付出後沒有得到認可和理解。
華母說著看了眼華父,抿直了嘴唇拉住華父的手,低頭難受道:
“這些年我也逐漸想明白了,以你的脾氣,如果不是怕我難受,早就跟他們決裂百八十回了,你這樣維護我,我又怎麼心安理得的看你痛苦?
“夫妻也要你對我好,我對你好,才能維系的。
“一直讓你為我受沒有必要的苦,這不是消磨你對我的感情嗎?
“人和人的感情難道是可以予取予求永遠不幹涸的嗎?
“從嫁給你到現在,其實我們也沒靠過誰的幫扶。
“會賣摩託給我買自行車的是你,會用幾個月的工資給我買大衣的是你,會沒日沒夜做家具,努力讓我過上好日子的是你,我生病的時候背著我去醫院的也是你,以後華婕上大學了,去大城市畫畫了,我能靠的也是你。
“對我來說明明是最重要的人,我卻總是讓你去受罪,去犧牲,這也沒道理對吧?”
華母說著又抹了把眼淚,才繼續道:
“以後,他們對我啥樣,我就對他們啥樣。”
“不被親情和道德綁架,保持個人和自己家庭的底線,清醒的與人相處。”華婕忽然開口。
她看向媽媽,小時候總覺得媽媽嘮叨,人沒脾氣,軟弱沒有自己的想法。
可經歷了這些事,如今坐下靜靜聽媽媽講話,她第一次發現媽媽除了溫柔、慈愛之外,原來也是這樣擁有獨立思想的人。
或許母親沒有受過後世那樣全面的教育和信息洗禮,但她也是個聰明的可以交流的長者啊。
“對,就這樣。”華母不會用這些詞,但她想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聽到女兒的話,她破涕為笑,摸摸女兒的頭,閨女長大了,比他們有文化有想法了。
“……”華父望著妻子,忽然深吸一口氣,仰頭盯了會兒天花板。
又吐出一口氣後,他低頭收回視線,眼眶紅紅的。
這些年他其實沒有做的很好,不過是承擔了丈夫基本的責任而已。
是妻子打小在嶽父家裡不受寵、不受關注,從摸的到鍋臺起就跟著姐姐幹活,上學時哪怕學習好也還是最先被放棄不得不退學給家裡幹活賺錢。
因為這樣的成長環境,讓她受到一點的好,就如獲至寶,才覺得他對她好的不行。
實際上,妻子的付出才是遠超一個普通媳婦的水平。
他一向不善言辭,別人的好也罷壞也罷,總是放在心裡。
覺得抱怨太多了會顯得不男人,誇別人的話又覺得不好意思。
但望著妻子哭的兔子一樣的眼睛,他拍了拍她的手,面上逐漸露出放松的笑容,組織了半天語言,才開口:
“我沒有覺得自己是犧牲,我爹臥床那麼多年,都是你照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