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辛苦的事你也做了,在你家受兩口氣算的了什麼。
“這不是你的錯,你……”
他想說媳婦的好話,無數詞語縈繞腦海,最後隻冒出一句:
“你好著呢。”
“噗。”華母被逗笑,又抹了下眼睛,方才嚴肅的氣氛嚇,她還能說很多心裡話,可現在氣氛忽然沒了,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今天在別人家跟別人對峙了一架,夫妻倆忽然解起心結。
如今還跟年輕情侶似的,坐在桌邊,兀自低頭臉紅起來。
華婕坐在爸爸身邊,都開始覺得不自在。
仿佛自己是個電燈泡。
默默隱形喝水,她假裝自己不存在。
天下間許多事情,都是不破不立。
崩到臨界點了,眾人才意識到,固有的安寧原來不是理所當然——它需要經營。
人們總是本能的規避衝突,避免矛盾,殊不知有些關系就是愈縱容越難以維系。
還不如鬧開來,大家都劃下道道,各自展現出底線,誰也不要冒犯誰。
這個世界上,最難相處的關系是夫妻,其次便是父母和孩子。
長長久久的親密關系總是需要清晰又合適的相處模式,和安全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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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向悅側臉掃一眼身後的姑姑姑父一家,抿著唇看韓劇,心裡既覺得不忿,又生出種以前從沒有過的敬畏心。
是以當華婕坐到她身邊一起看韓劇時,她雖然心裡有許多酸話想說,卻一句也沒敢往外冒。
她怕被噴。
午飯一桌子人吃的算不上熱鬧,但都沒有再提起敏感話題。
“多吃胡蘿卜對身體好,有營養。”姥姥不斷的給蘇向悅夾菜。
“奶我不愛吃胡蘿卜,你別給我夾。”
“吃點,多吃點,對身體好。”
“我不愛吃。”蘇向悅轉手就將胡蘿卜推出盤子掉在桌上。
奶奶孫女兩個人又開始無窮無盡的扯皮。
蘇紅強給華父倒了杯酒,終於還是問出口:
“你停薪留職啦?現在生意還好做嗎?我們當年一塊兒學的木匠活,我現在也還能做呢……”
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做什麼木匠活,好好的鐵路工作不做,跑去學人家經商?你有那個腦子嗎?本來就沒多少錢,到時候賠完了吃啥喝啥?”蘇老爺子瞪一眼小兒子,一句話便將對方才興起的經商欲望也澆滅了。
“……”華父抬眼皮掃過嶽父,知道對方講話夾槍帶棒的是在說自己,要是以前,他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懶得搭理他們家人。
但現在媳婦表態了,他可就不客氣了,遂開口道:
“現在大家都買房子,對家具的需求特別大,賺錢是挺賺錢的。
“我開業投入進去不到10w,開業第一個月就回本了,還賺了幾萬塊錢。”
“……”蘇老爺子皺著眉頭挑眸看了眼華父,嚼著菜沒開腔。
“這麼賺?一個月能賺一年的錢?”蘇紅強瞪圓了眼睛。
三舅媽也露出豔羨眼神,這個念頭賺死工資想攢個錢可太難了,誰聽到賺錢不心動。
“我就是有點忙不過來,不過我也不準備跟人合伙幹,自己當老板挺好的,少是非。”華父不等蘇紅強繼續開口,就將對方的想法懟回去了。
有些親人能一起幹活,有些不行。
蘇紅強這種從小到大當弟弟當兒子,沒有獨立支撐過任何一件事,隻想著佔便宜的人,是做不成事的。
“你那10w的基礎資金哪來的啊?”蘇紅強喝一口酒,忽然想起這事兒來。
“華婕學畫嘛,她老師帶著她賣了一幅畫,賺了10w塊錢。”華父一提起這事兒,就免不了露出驕傲的神情。
“這麼貴?就那一幅畫?”蘇紅強簡直不敢置信,這在他看來,完全是天方夜譚。
什麼人會花十萬塊買一幅畫?不能吃不能喝的。
一桌子人於是又就華婕學畫賣畫的事兒聊了半天,華父打開話匣子,吹起女兒來侃侃而談。
三舅媽聽的心裡饞的不行,看看華婕又看看自家女兒,忍不住抱怨道:
“當初我就說讓閨女去學個特長,畫畫啦,彈鋼琴啦都行。爸媽非不讓,整天就慣著她玩。”
“她不是那個料,好好學習得了。”姥姥一聽兒媳婦埋怨自己,立即開口反駁,甚至不惜貶低自己最喜歡的小孫女。
“……”蘇向悅緩慢的嚼著嘴裡的肉。
心裡雖然不滿,但她知道跟姥姥爭辯,最後肯定陷入無休止的扯皮,於是隻冷著臉表達自己的情緒。
“整天畫畫不好好學習也不行。悅悅這次期末考試不是考了全班第十嘛,挺好的。”蘇老爺子見自己心愛的小孫女被說,下意識回護蘇向悅,用的仍是踩一個捧一個的討厭方法。
“華婕這次考了全班第二。”華母毫不猶豫接話道:
“勁松一中一個班級五六十個人,十幾個班,華婕考了全年級第43。”
“……”蘇老爺子怔了下,轉頭再看向華婕,忍不住道:
“進步很大啊。”
“所有人都誇,我去開家長會的時候,別的家長都問華婕是怎麼學的。而且她還是優秀學生代表,在家長會上做學習成績進步的分享發言。
“前幾天參加了北京清華美院舉辦的比賽,全國美術比賽,參加的大多都是大學生,結果她一個高一生,得了個亞軍。”
華父攥著酒杯,笑吟吟的炫耀道。
“……這麼厲害。”蘇紅強嘖了一聲,轉頭便對自家閨女道:
“你看看你妹妹,人家畫畫那比賽名次,學習還能進步這麼大,你就不能多上上心,也考了班級第二第一之類的?”
“……”蘇向悅幾次想要開口反駁,都找不到話說,氣的飯都吃不下了。
飯後一家子人簡單午休,沒話找話的湊到一塊兒聊天。
時間衝淡了早上的衝突,蘇老爺子甚至跟華父聊起新聞聯播上的大小事。
華婕則獨自坐在沙發角落,捧著畫板畫速寫。
紙張是坐在一塊兒一邊嗑瓜子一邊聊天的爸爸媽媽,畫面中,父親姿態悠闲,手臂搭在母親身後的椅背上,手支稜著,隔在母親的頭和後面的一個櫃角之間,時刻護住母親的頭不撞櫃子。
而畫面中的母親,雙臂搭在桌上,身姿筆挺,笑容淡雅從容,仿佛一個堅毅的英氣女戰士。
她的身體遮住了一半父親的身體,但呈現在畫面上,卻像是她在父親身前擋風遮雨,將他保護在身後。
華婕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回家,將這幅畫畫在水彩紙上。
這是她重生後,第一次將爸爸媽媽畫在一幅畫裡。
在構圖和筆觸的描繪裡,充滿了她對家庭的理解,對夫妻的理解。
太想立即開始這幅畫了,她想現在就飛回家,飛到她的大畫板前,飛到她的水彩和畫筆邊。
該給這幅畫起什麼名字呢?
《夫妻》?
《家》?
或者《守護》?
……
……
到了下午,住外地的二姨和二舅也先後趕到,這個年代過年回家見父母的傳統還在。
一家人吃了團圓飯,才叫過年。
晚上時,住在海南的大舅和就住在博克圖的大姨一家也來了。
一大家子聚在一塊兒聊天,以往總是隱形的華父,忽然成了眾親戚的中心人物。
所有人都圍著他打聽做生意的事兒,對賺錢的故事不厭其煩的好奇。
男人多是慕強的,是現實的,他們不知不覺便表現出了尊重和在意。
以往覺得小妹夫總是冷著臉不愛講話,像隨時都要暴走似的,一身匪氣。
現在卻覺得這是老板氣質,不怒自威。
晚上的團圓飯吃過了,飯後客廳、臥室都擺上桌子,大人們又打起麻將和撲克。
蘇向悅要出去跟同學在樓下聊一會兒天,結果還沒出門就被蘇老太太拎回去,硬是讓她多套了一身衣裳,圓圓腫腫才出了屋。
華婕曾經很羨慕表姐有奶奶爺爺照看,如今忽然不羨慕了。
多一個長輩,多一份關愛,同時多的還有控制。
如果爺爺奶奶思想品德上有點問題,可能還要受落後三觀的洗腦,比如像表姐,就變得越來越涼薄尖酸,趨炎附勢。
打撲克的時候,華母悄悄將一個不算粗的金項鏈塞到了二姐兜裡。
當年多虧二姐讓她去學會計,這些年一直窮過來,她也沒錢給二姐買點啥。
現在有點錢了,她和丈夫便商量著買了這個金項鏈——他們夫妻倆都有一個共同的想法,那就是寧可讓別人欠自己人情,自己也絕不欠別人人情。
該還的禮,他們從不假裝忘記。
麻將打到9點多,大家終於散了。
二姨去大姨家住,大舅和二舅一家在三舅家打地鋪。
華父帶著老婆孩子去二姐華兆春家。
離開時,華父兜裡揣著贏來的幾百塊錢,被幾個大舅哥送到樓下。
蘇老爺子送別時也難得的拍了拍華父肩膀,表達了些許善意。
一家三口在夜色中,從這個樓道口,走向同小區的另一個樓道口。
路上,華父忽然伸手將媳婦和女兒都摟在了懷裡,他下午和晚上時常回想女兒和媳婦跟嶽父及三舅哥吵架的樣子,以及她們倆說的那些話。
他不因為嶽父家這些親戚對他慢慢升起的親熱和敬重覺得高興。
有錢,有底氣,大家對你的態度都會變好。
很多人就是這樣,隻要覺得在你身上或許能圖到些什麼,哪怕實際上一點好處得不到,也會存著僥幸心理對你客客氣氣。
所以對華父來說,那些細微的變化不值一提。
嶽父家親戚的眼神、話語,的確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令他耿耿於懷,也讓他今年揣著一股要揚眉翻身的心氣兒回老家。
但現在,他對這一切都釋然了。
那些人怎麼看待他,怎麼想他,如何跟他相處,其實一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媳婦和女兒那些以他為傲,為他撐腰的話。
一個人的生活圈其實就這麼大,最長接觸的,真正在意你且能改變你生活的人也就這麼幾個——
她們認可他,愛他,夠了。
華父可能有點喝多了,一向不太將情緒外露的他,居然想在媳婦和女兒臉上各親一口。
嗯,他果然是今天晚上喝太多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