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要辦畫展,之所以想要聚集一個穩定的有錢愛畫者的圈子,就是想要讓更多的畫家能像華婕一樣,擁有穩定的客源。
或許許多人無法像華婕一樣,初出茅廬就靠自己的話徵服擁有購買實力的大佬,那他王建至少要構建一個環境,幫畫家們提供一個平臺,讓他們有機會在這些有錢又愛畫的人面前展示自己。
……
“我們來看冠軍作品的明暗處理,這個就是加入了自己的表達了,畫者在常規做法中,添加了許多反常規的畫法,你們能分辨的出嗎?”趙老師仍在以畫作為例,給自己的學生們做講解。
學生們搖頭,趙老師微笑著開始一一做解。
“老師,這幅《等待乘車回鄉的青年》畫法上,好像之前您讓我們買的那本水粉畫教材上的畫啊。
“這些明暗的處理,交界線的筆觸,陰影的選色,頭發的過度……”
一名學生忽然指著亞軍的第一幅畫道。
趙老師和學生們齊齊將視線落向這幅亞軍畫作。
“嗯,是,畫者對各方面內容的處理非常老練,非常的學院派。”趙老師嘖嘖兩聲,又道:
“這應該是個參加過高考藝考,在美院進行過系統學習的高材生。
“而且雖然這幅畫也有屬於自己的表達,但整體還是非常遵循畫作的創作基本法,扎實又樸素。
“我們選擇臨摹的話,可以嘗試畫這一幅。”
“老師,這幅畫也太復雜了吧。
“半身像,還有豐富的背景,而且細節衣物、手套、包袱等東西也太多了,這得畫到猴年馬月去啊?”
學生們叫苦不迭。
Advertisement
“雖然畫面豐富,但其實畫者並沒有無限細化。
“除了主體人物和畫作者想要表達的核心內容外,都是用非常簡化的方式處理的,這些用最少筆觸勾勒靜物的手法,更要學習臨摹一下了。”趙老師對著這幅畫,忍不住贊嘆,雖然有些匠氣,但還真是教科書級別的一幅畫高考臨摹啊。
“老師,我們考試的時候,要畫的這麼難嗎?”學生仰頭看著這幅畫,眼中充滿了恐懼。
“應該不會這麼難,但如果能畫到這個水平,一定所有藝考無敵手。來來來,都選個角度該坐的坐,要站的站,抓緊時間開始畫吧。”趙老師拍手招呼孩子們道。
1塊錢看展,不僅能感受下全國年輕人的水平,欣賞到各種風格的畫,還能一坐一天的臨摹,簡直太值了。
趙老師安排著孩子們一排一排坐好,自己則站在邊上,仔細打量起前三的畫作。
季軍的國畫就不用看了,現在孩子們高考還沒考呢,完全不考慮。
冠亞軍的畫中,冠軍人像的處理有太多涉及個人風格的內容,對於這些基礎都還沒打好的學生們,臨摹的話很容易因為不懂得分辨而誤入歧途。
這幅《等待乘車回鄉的青年》就非常妙了,每一處光影的處理,筆觸的處理,結構的處理,都在藝考考核範圍內,都做的中規中矩十分優秀。
簡直就是高考藝考樣板展示畫作啊。
盯著學生們畫畫,趙老師闲著也是闲著,認真打量起亞軍華婕的第二幅畫。
畫者棄水粉而開始畫水彩,但仍能看出許多筆觸和畫法習慣仍停留在水粉畫的技法中。
但莫名的,將水粉畫的技法融入水彩畫中,使用透明顏料厚塗,竟有一種奇特的清透又豔麗的感覺。
趙老師嘶一聲,忍不住喃喃自語:
“難道現在大學已經開始研究多種畫法雜糅使用的新型畫法了嗎?
“這是國內大學院校準備鑽研的新賽道?”
“不,這是畫者自己的個人行為。
“不過的確給大學院校提出了一個新的方向,繪畫這個藝術形式,或許本來就不應該完全框在‘油畫’‘水彩畫’‘水粉畫’‘國畫’這些已成型的形式中,可以在‘抽象畫’‘版畫’‘雕塑’等形式和畫派之外,不斷的尋求新的對美、對藝術的表達。”
不知何時走到他們身邊的王建,開口插言道。
“您是?”趙老師挑眉。
“啊,我是這次清美雙年展的組織者之一,我姓王。”王建笑道。
“王老師您好。”趙老師忙伸手與之相握。
“哇,這個真的畫的好厲害啊,這個線條我臨了半天,還是手抖,人家這手穩的,嘖嘖。”
“那個顏色怎麼調的?我怎麼調了半天也調不出一樣的顏色?”
“我艹,怎麼越臨摹越難了?這些筆觸壓上去,我明明是照著畫的啊,怎麼就是不一樣?”
“哎,我學會了,這個地方要留口氣,你把那邊畫死了,兩個顏色完全壓住了,顯得悶。”
“這麼厲害的嗎?畫畫tm的是偵探才能幹的活吧?”
“啊啊啊啊,那個顏色到底是怎麼調的啊?你們這調的也都不對啊。”
畫畫的何必為難畫畫的?
這位亞軍選手,何必畫的這麼難,嗚嗚。
“算了吧,差不多得了,別這麼追求完美。人家畫了一輩子畫能調出那個色,做出那個筆觸,我們才高二,差不多畫畫就可以了。能臨摹出一半水平應該就能過藝考了,難道你們還追求畫出來跟書上印的似的?”
一位男生見身邊同學們越臨摹越痛苦,簡直一個個都要崩潰似的,忙開言安撫。
“這是清美院高材生畫的吧?”趙老師忍不住好奇,他既沒有每個月購買《視覺111》的好習慣,也沒有提前了解一下清美雙年展參賽者的狀況,是以對華婕一無所知。
在她想來,這位畫者,一定是美院即將畢業的大學生吧?二十郎當歲,每年的畫作都能成為大學校園裡被追捧的優秀展品,是同學間的‘別人家學生’,這個樣子。
王建轉頭與站在身邊的喬百萬相視一笑,目光掃過所有孩子們和趙老師,看似不認識,實際上非常壞心眼的道:
“不,不是我們學校的大學生。
“實際上,這個亞軍華婕,畫這幅畫的時候才15歲,是北方小城勁松的一位高一學生。”
“……”
“???”
“!!!”
“what???”
“我艹!”
“天啊——”
正埋頭專注臨摹華婕畫作的學生們,忽然齊齊抬頭,異口同聲發出獨屬於自己的驚嘆(憤怒)之音。
“比……他們還小一歲???”趙老師看了一眼自己的學生們,然後不可思議的望向王建。
這……到底是他這個老師教的不行,還是他的學生們太過愚笨?
怎麼人家孩子才15歲就能畫出這個水平,而他的學生們都十六七了,臨摹都臨不像?
一瞬間,趙老師連同她的學生們各個面如死灰,無法接受現實。
打擊太大,侮辱性還賊強。
摔筆!
寶寶們不開心,寶寶們不想畫了!
……
喬百萬站到這三幅畫前時,就知道自己一定會買下它們。
第一幅《等待乘車回鄉的青年》,的確如圍著畫的老師和孩子們所說,略顯匠氣。
但他沒辦法不為畫面動容。
看著畫上的青年,他想起了自己年輕時,家裡生活太艱難了,娶不到媳婦,打不到好工,又失去了接班的資格,不得不離開家鄉去外省打工。
奔波著一毛錢一毛錢的攢自己的財富,窮困潦倒,好像四處奔波著挖找食物的野狗。
那時候,他從一個地方換到另一個地方尋找出路時,大概就是這樣的神態吧。
茫然的等待,除了疲憊和倦怠,一無所有。
他的手也是那般滿是老繭,髒兮兮的甲縫和指紋裡全是泥土汙黑,仿佛這輩子都洗不幹淨。
身邊許多跟他一樣的人,就那樣有一天每一天的過,渾渾噩噩。
大家一起經歷絕望,痛苦,被人當老鼠一樣轟趕,也被人狠狠欺負壓榨,過的不像個人。
後來,身邊不少人慢慢停在原地,被生活壓扁了,不再掙扎。
可他卻不甘心,他什麼苦都能吃,什麼活都能幹,拼了命的苦熬,發誓一定要賺到錢。
他很幸運,抓住了人生中最至關重要的機會,一點點攢到最初的資本,活下來,然後慢慢變成一個受人尊重的老板。
別人隻看到了他現在的暴富,卻不知道他也是苦命人家的孩子,也是咬著牙挺過來的。
王建站在喬百萬身邊,剛才還一直跟對方聊兩句,這會兒卻噤聲不發一言。
他看到了喬百萬泛紅的眼眶,看到了對方滄桑眼角含而未下的淚水。
他不知道華婕的畫作到底觸動了喬百萬怎樣的過去,但很能明白這種與畫作表達的情緒共鳴時,那種情難自已。
這就是畫作的魅力,沒有隻言片語,卻能表達浩瀚無邊的情感。
不同的人會在同一幅畫裡產生截然不同的體悟,也會有各不相同的情緒反應。
王建的情緒也變得感傷起來,受喬百萬影響,表情莊重站著,呼吸都沉重了幾分。
喬百萬悄悄揩去眼角的晶瑩,又將目光轉向《木匠》,這幅畫不再是對勞動者的同情,但仍有對勞動者樸實勤勞的贊嘆,還有一種貼近生活的細膩情感在表達。
這些勞動的人,無論是木匠還是誰,他們可能是你的父親,可能是你的兄弟,可能是你的母親,也可能是你自己。
總之,勞動人民就在你身邊,融入到你的生活裡,那樣親切又溫暖。
喬百萬被那種‘父子’一齊勞作的融洽氣氛所感染,想到了自己的家人和孩子。
然後,他又望向最後一幅《冰晶中的無數個我》。
喬百萬沒有那麼多精神層面的困境與掙脫,他的人生就是闖,拼了命的闖,死扛著闖。
所以他沒有如陳安通那般的震顫,但喬百萬卻從畫裡讀到了‘解脫’。
那種從痛苦中解脫,從過去中解脫的自由。
喬百萬閉上眼,默默吐出一口氣,就是覺得舒服。
看這三幅畫,他看過了自己的人生,看到了自己的成功。
那些永遠忘不掉的過去,所帶來的怨氣和痛苦也得到了解脫。
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怎麼能在畫中做出這麼多表達呢?
喬百萬睜開眼,轉頭對王建道:
“這三幅畫,我想買。”
“喬總,一幅10萬,您確定有購買意向嗎?”王建問。
“是的。”喬百萬認真點頭,眼神都透著堅毅。
“是這樣,那請您跟我到貴賓室做一下登記,交一下定金。
“這三幅畫因為有多人表達購買意願,必然會在畫展結束後進入拍賣環節了。
“到時候要價高者得,您確定願意參與競價嗎?”王建再次詢問。
喬百萬搖頭苦笑,又覺得不出所料:
“果然會喜歡這三幅畫的人,還不止我一個嘛。”
“是的,還有一位上海的老板表示想一起買下這三幅。
“另有一位流學歸國的女士願意買第三幅作為收藏。
“還有一位白手起家的南方企業家,想買這幅《等待乘車回鄉的青年》。
“一位來我國做投資生意的法國人,想買這幅用水粉畫法繪制的水彩畫《木匠》,他覺得這種畫法代表了孩童般不受拘束的繪畫理念,在畫展滿室皆巧的環境中,是難能可貴的‘拙’,繪畫求拙不取巧,他認為這才是真正的藝術品……”
王建一邊講著,一邊引喬百萬往貴賓室走。
“我一定會來參與競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