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少年眼中她也許很嬌氣,需要照顧,需要體貼。
但華婕兩世為人,並非沒吃過苦的小女孩兒,眼前的一切隻有趣味,沒有嫌棄。
聊到累了,滿都拉圖將這個小蒙古包留給華婕和沈墨,帶著妹妹到其他蒙古包裡忙自己的。
坐在蒙古包裡,華婕掀開布毡窗簾,坐在避風處,架起畫板,畫草原上的大雨。
遠看時雨雲並不大,可當它飄到頭頂,你才會發現,它大到快馬疾馳,也跑不出大雨的範圍。
因為草原太過廣闊,極目遠眺,你能看到太廣闊的區域,就以為所有能看到的地方都不遠,實際上卻不然。
坐在蒙古包裡,少女真切的感覺到了世界的博大和自己的渺小。
但這種渺小又變成一種豁達,她開始想象自己在這麼廣大的區域中奔跑,永遠不會與其他東西碰撞,那種開闊和放縱的感覺,實在是太奇妙了。
華婕憑借著這幾年積累下來的本能去快速構圖,仗著手熟去描繪。
把自己看到的整片圖景,恰到好處的截取一部分,落在紙張上——
蒙古包木架布毡結構下的一扇小窗,還有掛在窗邊毡子牆面上的一半成吉思汗畫像。
這些信息,華婕並沒有畫的很細,它們的存在隻是讓觀者知道,畫著正坐在蒙古包內,給人一種如臨其境的氛圍。
她更多的筆觸落在窗口望出去的那一片連綿草原,湿漉漉暴雨中,不一樣的草原。
她細細的描繪了窗上匯聚滴落的雨水——
晶瑩的水滴裡如一片不規則的凸面鏡,如果仔細看,水滴中也有投影,也有細膩的圖景。
然後是錯落的幾個蒙古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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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蒙古包間縫隙中望出去的,才是她真正投注了情感的那片遼闊草原——
近處大雨滂沱,遠處陽光普照。
近景灰白色的蒙古包雖然佔紙張面積不小,可人在看這幅畫時,會立即將目光專注在縫隙中窺見的那些無邊無際的,深淺不一、色相不同的綠。
被雨水打湿的,飽滿嬌豔。
陽光照耀下的,璀璨清亮。
很快畫好後,華婕退後一步,仔細打量自己這幅畫。
忽然覺得它仿佛正在表達著,一個被困在某處的什麼人,渴望穿過層疊錯落的建築,衝向那一片自由和遼闊。
投身到那無邊無際的綠裡,釋放掉一切,拋開一切,化成一隻鳥、一滴水。
嫩粉色的唇輕啟,華婕長長舒出一口氣,面上不自覺露出笑容。
那個‘什麼人’,也是她自己。
被高考和畫展兩座大山,壓的透不過氣的自己,渴望放松和自由的自己。
天晴以後,人們立即將被澆湿的東西晾出去,小羊們也被放出圈,咩咩咩的在牧羊人和牧羊犬的看護下,歡快啃吃最鮮嫩多汁的草葉,無憂無慮的叫。
華婕走出蒙古包,大大的伸了一個懶腰,雨過天晴,太陽再次曬在身上,卻一點不覺得熾烈,反而有一種溫潤的暖洋洋。
踩在地上,草葉上沾著的雨水打湿褲腳,清風送來潮湿的空氣,舒服的令人想要高歌一曲。
小妹妹其其格從對面的蒙古包裡走出來,一眼便看到了華婕身後畫架上的水彩畫。
有些認生的小姑娘走到近前,吃驚的瞪大雙眼,然後轉頭大驚小怪的問:
“你是很厲害的那種畫家嗎?”
小姑娘臉圓圓的,紅彤彤,像蘋果。
眼睛雖然不是很大,卻格外黑白分明,亮如草原上的星星。
她一被畫吸引了注意力,便拋開了之前的扭捏,恢復了草原少女的爽朗。
那清潤的小女孩聲音,配上草原人的大嗓門,透著種質樸而健美的豁然,惹人喜歡。
“特別厲害哦,流浪畫家。”華婕笑道。
話頭一打開,其其格的好奇心便蓬勃生長起來:
“你們為什麼要流浪?”
“你以前從來沒畫過草原嗎?”
“你會畫人嗎?你能畫出我哥哥嗎?你會畫鷹嗎?”
“賣畫造不起蒙古包,買不起牛羊和馬匹嗎?”
“你們有一條好弱的狗,卻沒有一頭羊。”
“好可憐……”
傍晚,好可憐的華婕和沈墨,坐在篝火邊,聽蒙古人們嘰裡咕嚕的聊天,偶爾爆發出一陣大笑,或一串並不完整的唱腔。
忽而有蒙古大漢站起身,一陣昂揚震懾心靈的呼麥響徹草原,逐漸隱沒向天際。
隻有在大草原上,才會生出呼麥這樣特別的唱法。
也隻有呼麥這樣的聲音,才能在草原上傳的那樣遠。
拋開世俗的華婕,於是又成了篝火中迸發而起,飛竄後逐漸融入天穹的零星火花。
時而炙熱的噼啪響,時而安靜的跟黑夜融為一體,隻默默的觀察和傾聽。
接下來的幾天裡,華婕的畫中,又多了半夜星空下的篝火;
唱起歌來臉紅脖子粗的蒙古大漢;
敲鼓亂唱的蒙古族女人;
藍天白雲之下,綠草藍河之上,埋頭吃草的白色羊群、黑白牛群和棕黃馬群;
以及剛學會跑,就嘗試著抱在一起摔跤的未來蒙古族搏克選手……
沒有規劃,沒有目的,看見什麼畫什麼,想畫什麼畫什麼。
華婕逐漸找到些徹底放假的松弛感,重新體會到了一種奇妙的自由。
繪畫自由。
直到第12天,覺得徹底放松下來了,沈墨才對她說,可以打開手機,做別人的女兒,做別人的學生,做這個社會中會不斷被擠壓的一份子了。
兩個人流浪至今,才第一次開啟手機。
一陣開機音樂和動畫後,華婕手機中彈出一條一條的短信。
有父母的,有沈老師,還有廖珊珊等人的。
她逐次點開,認真閱讀,仔細措辭回復。
忽然電話響起鈴聲,有通話撥入的提示彈出,她手指一按,便即接通。
“喂,你好,是華婕嗎?”這是一通來自一位陌生人的電話。
第194章 草原上的小野馬 國美協會全包了!……
草原上, 其其格正跟哥哥就一匹高頭大馬激烈爭執著。
其其格想要騎,滿都拉圖不允許她騎,兄妹倆誰也不讓步, 其其格更是拽著韁繩跳著腳不撒手。
華婕忍俊不禁,握著電話繞到蒙古包後側,回問道:
“你好,請問你是哪位呀?”
她都還沒跟媽媽通話呢, 居然最先接到的是一位陌生人電話。
“你好, 華婕,我是國美協會的副會長裘遠,曾經在清美雙年展後的採風活動裡,買過你一幅《故宮一隅》,你還記得嗎?”裘遠的聲音透著一股刑滿釋放般的放松。
這個電話終於打通了, 可太不容易了。
也不知道華婕是在什麼地方採風畫畫, 居然一直沒信號,電話打過開總是關機狀態。
哎呀, 現在的年輕人真的是肯吃苦啊, 為了畫畫, 肯定是跑到杳無人煙的地方去了吧,真不容易呀。
“記得的,裘老師你好~”華婕禮貌笑道。
“希律律……”
馬兒被其其格和滿都拉圖拉扯的抬腳嘶鳴,兄妹倆這才不得不停止爭執。
“是這樣的華婕,國美協會這邊聽說你受邀參加凡爾賽雙年展, 想跟你了解一下狀況。”裘遠聲音溫和, 對待一個可以當他女兒的小孩子,語氣卻不敢有一點輕慢。
話畢,他等著華婕回話的功夫, 挑了挑眉,咦?他是不是聽到了馬叫聲?
閉關寫生的環境裡居然有馬?
難道像錢衝那樣,跑去畫馬了?
啊,每天在別人馬場裡坐著畫馬,一定也很苦吧。
“是的,裘老師。”華婕應聲,往不遠處篝火邊走了兩步,“01年的時候,沈老師帶我見了聖都會藝術博物館的副館長伊萬先生,那時候對方邀請了我參加今年8月份的凡爾賽雙年展。
“是有什麼事嗎,裘老師?”
“是這樣的,咱們國內在藝術這塊兒,是這幾年才開始變得重視。
“至今為止,隻有中國T灣和中國H港參加過凡爾賽雙年展,中國大陸這邊一直沒參加過。
“然後……這次你不是受邀參加凡爾賽雙年展嗎?
“我跟國美協會會長代超商量了下,想問問你,參展的時候,能否以中國的名義參加?”
裘遠小心謹慎的措辭,壓低聲音顯得真誠,開口請求道。
“啊?”華婕挑眉,她之前對凡爾賽雙年展的了解,隻在於這個展是全球三大藝術展,非常厲害,但還真的沒想過這背後還有這些故事。
“華婕你放心,國美協會絕不會剝奪你的署名哈。
“就是希望,在‘華婕’這個名字前,能不能加上‘中國’這樣的字樣。
“也就是說,畫展的時候,名籤上寫著【中國-華婕】字樣。”裘遠聲音含著笑意,溫和語氣背後包含著無奈。
國內經濟開始發展,也就是這幾年才開始,一個國家隻有經濟發展起來了,藝術、體育等才能大幅度發展。
畢竟國力有限,在大家都吃飽肚子後,才有餘力去扶植精神層面的內容,這也合情合理。
現在中國藝術家在世界上的名號完全沒有打開,許多歐美國家的藝術家們提起中國,都覺得還十分落後,不覺得中國當代能有什麼像樣的藝術家——
全球對大陸的印象,也都還停留在近代及古代時的國畫等藝術。
華婕能受邀參加凡爾賽雙年展,真的是難得的榮譽,國內雖然不乏聽說這件事後嫉妒不服的人,但更多的是羨慕和欽佩。
大家也還是期望,華婕能走出去,給國內的藝術家們爭一口氣。
“當然願意!”華婕回答的聲音清亮,沒有絲毫的猶豫。
這事兒就算裘遠不提,到時候她也一定會要求凡爾賽雙年展給她的畫寫標籤的時候,強調‘中國’二字啊。
應聲後,華婕面頰紅撲撲的,眼睛清亮。
“隻是,我不知道我的畫夠不夠格……”她又有點擔心,自己的畫是否足夠優秀。
“當然夠格了!太好了!”裘遠聲音裡透著喜悅,接著又道:
“這樣,你和沈老師等人出國的手續,以及各種費用,都由國美協會承擔了。
“華婕,請你一定不要拒絕。
“關於出國的各種復雜事宜,國美協會這邊也會派人替你們處理和協調,包括請翻譯、訂酒店等所有事。
“到時,我們這邊會出專員陪同。
“華婕就專心畫畫和參展就好。”
“這……謝謝裘老師。”華婕望著前方跳啊舞啊的、穿著蒙古族服飾,盡情享受天朗氣清和美食的人們,心中百感交集。
她……代表祖國嗎?
“是我們謝謝你才對,請一定加油。”裘遠道。
華婕那邊怎麼除了馬聲,還有奇怪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