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弟弟考上狀元衣錦還鄉了,無數媒婆踏破了我家門檻。
我挑花了眼,抱著媒婆給的冊子敲開了弟弟書房的門。
「裴劭,你幫我選選吧?」
裴劭定定看我,眸色輕柔:「好啊。」
一炷香後。
釵環落了滿地,媒婆給的冊子被撕爛丟在一旁。
裴劭將我抱坐在書桌上,指腹擦過我唇邊的水色,溫聲問我:「還選嗎?」
01
裴家原是茯苓鎮的大戶。
可惜得罪了貴人,家主一朝落了大獄,什麼風光都沒了。
官府沒收了裴家所有家產,主母帶著小少爺不知所終。
我爹以前是裴家長工,早年受過家主恩惠,聽到這個消息,他再也坐不住了,動身去了茯苓鎮。
他在那裡找了三天。
最後在一個雨夜,把小少爺領回了家。
對外隻說,是親戚家的孩子,家裡發了大洪水,隻活下來一個崽子。
裴劭六歲,小我兩歲,我自然就成他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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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長得白嫩,像剛出鍋的白面饅頭,我一見就喜歡。
拉著他的手,「弟弟」「弟弟」地甜甜叫著。
我幾乎整日陪著裴劭。
他好乖好乖,會叫我「阿顏姐姐」,還會給我念三字經。
就是性子太沉靜。
我可不想讓他變得和隔壁孫夫子一樣,死氣沉沉的。
因此,我帶著裴劭在村裡到處玩,還介紹了不少小伙伴給他認識。
「這是阿牛、二丫、小花、虎子、鐵柱……」
裴劭怯生生地躲在我身後,一一問好。
直教二丫和小花的心都化了。
她們都羨慕我有個這麼好看的弟弟。
弟弟好是好,就是太黏人了。
這不,我去找小花繡帕子,他都要跟著。
他是男孩子,跟著我們繡花,要變娘娘腔的。
我義正詞嚴地拒絕了,讓他跟著虎子、鐵柱去河裡摸蝦子。
裴劭紅著眼看我:「阿顏姐姐昨天就拋下我,去跟阿牛他們上山摘果子,你說我小,走不了山路,叫我一個人在家等!我等了一下午,結果姐姐回家後,倒頭就睡啦!」
「今天我早早起來,想找姐姐玩,可,可是你居然又要出去。」
他掉下淚來,我連忙哄他。
沒想到裴劭人小小,氣性卻是大的。
我哄了許久,他方才止了哭。
正要松口氣,院子牆頭爬上個阿牛,咧著嘴衝我喊:「阿顏,上回在山上做的陷阱掉兔子了!走!抓兔子去!」
我眼睛一亮,「好」字說了一半。
裴劭又哭了。
02
裴劭十二歲那年,考上了童生,還被鎮上最大的書院招收了。
因此,我們一家都要搬去鹿鎮。
臨走前,小伙伴們都來送行了。
小花和二丫一起給我繡了個手捂。
「天冷了……嗚嗚……哇!阿顏,你怎麼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啊?我以後還怎麼找你繡帕子?!」
小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二丫也紅了眼。
鐵柱送了那把我覬覦了很久的小彈弓。
虎子塞過來一條鹽腌豬五花。
「路,路上吃。」
阿牛一直沉默,等所有人敘完舊了,才上前一步,把兜裡的菩提手串拿出來,親手為我戴上。
說出口的話也和別的小伙伴不一樣:「阿顏,我會去找你的。」
虎子聞言,瞳孔一震:「阿牛哥,你家也要搬去鎮上嗎?沒聽你說過啊!」
「……」
「笨虎子,阿牛哥哪裡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啊呀,你管那麼多幹什麼?跟你有什麼關系?!」
「阿牛哥是我大哥,他要走了,誰帶我去河裡釣魚摸蝦子?!」
氣氛忽然又不那麼凝重了,臨別的悲傷,因為虎子的虎頭虎腦,稍稍衝淡了些。
「阿顏姐姐,該啟程了。」
身後響起催促聲,帶著少年特有的清冷。
「來了!」
我和小伙伴們一一告別,坐上了去鹿鎮的車。
03
在鹿鎮的第五年。
裴劭馬上就要去參加鄉試了,這幾天一直在書房溫書。
我則負責他的飲食起居。
入夜,我爹下工回來,手裡拎著袋蜜汁梅肉。
他今年剛晉升酒樓管事,每天都能帶些酒樓的菜回家。
「你和阿劭一人一半,爹在東家那吃過了。」
爹笑眯眯道。
其實我和裴劭也吃過晚飯了,不過爹總還當我們是小孩子,有什麼好吃的,都會捎回來給我們解饞。
最近裴劭總是挑燈夜讀,這蜜汁梅肉正好給他做宵夜了。
推開書房門,裴劭從書堆裡抬起頭。
少年初長成,眉眼已有些長開,褪去青澀,越發精致。
一頭如墨的長發,松松扎著,披在肩上。
黑眸溫潤,唇紅齒白。
裴劭的長相太過出眾。
饒是我經常看,這會兒也不免晃神。
「阿顏。」他笑,「今天楚叔帶什麼好吃的了?」
04
裴劭在搬來鹿鎮的第二年,就不叫我「姐姐」了。
起因是有一回下雨,他出門沒帶傘,我便特地去私塾接他,被他的同窗瞧見,他們好奇我是誰。
有個膽大的,直接問出了聲。
我大方一笑:「我是裴劭的姐姐。」
裴劭的同窗很熱情,紛紛湊上前來介紹自己。
有幾個名字很拗口,我直言可能下次來就不大記得了。
他們也不惱,笑著說,多來幾次,便熟悉了。
回去的路上,裴劭一直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一開始並沒有在意,直到快到家門口的時候,他忽然停下來,抬眸看我:「阿顏,你不是我姐姐。」
我愣住:「你說什麼?」
他抿著唇,神色認真地重復:「你不姓裴,我也不姓楚,我們……才不是姐弟。」
末了,他還補了一句:「以後別來書院了,我不想同學誤會我們的關系。」
「噼裡啪啦,噼裡啪啦……」
雨點砸在油紙傘上,濺成好幾塊。
「噼裡啪啦,噼裡啪啦……」
我的心也碎成了好幾塊。
嗚嗚嗚。
裴劭他,剛考上秀才,就不認我這個姐姐了。
05
自從裴劭說不要我做姐姐後,我忽然不知道要怎麼跟他相處了。
帶著七分無措和三分賭氣,我開始躲著他。
方法不限於,早上在他去書院後再起床。
晚上趕在他下學回來前,上床睡覺。
一開始,裴劭還會來敲門,關切地問我是不是病了。
我含糊地「嗯」了幾聲。
次數多了後,他就不再來了。
看來,我倆的姐弟情誼,也到此為止了。
我咬著被子,默默流淚,哭到天蒙蒙亮,才抽抽搭搭地睡過去。
再睜眼,已經是第二天晌午了。
爹留的稀飯已經冷透了,但是沒有我的心冷。
我端起碗一飲而盡,巨大的傷心讓我連平日裡最喜歡吃的鹹鴨蛋都懶得動了。
這讓夜裡回來的爹大驚失色。
「生病了?」
我搖搖頭。
「阿顏,到底發生何事?」爹指著冷灶臺,「今天你連晚飯都沒煮,平日裡,你不是最關心阿劭下學後餓不餓的麼?如今阿劭同你講話,你都不理他。」
哼。
誰要給白眼狼做飯啊?
不認我是他姐姐,餓死算了!
「什麼阿劭?不認識。家裡有這麼個人嗎?爹,你真愛說笑。」
我雙手抱胸,用肩頂開怔在門口的裴劭,雄赳赳、氣昂昂地離開了廚房。
事件的最後,是裴劭大半夜溜到我屋裡道歉。
他就跪在我床邊,哭得跟小時候一樣,說我不要他了。
真是能倒打一耙,明明是他先不要我的。
不過他哭得實在可憐,所以,我還是勉強原諒了他。
06
鄉試在即,爹囑咐我多給裴劭燉些魚湯補補腦子。
早飯吃完,我就提著籃子出了門,打算去集市上買兩尾新鮮的鯽魚。
沒想到,正好遇到了阿牛。
他剛巧也來賣皮子。
阿牛很高興:「我正想著,皮子賣了就去找你呢!」
他拎過我手裡的籃子:「走,請你喝茶去。」
我們隨意找了處茶攤子坐下,要了壺便宜的散茶。
自從搬來鹿鎮後,鮮少能與兒時的玩伴碰上。
不過我和阿牛算見得多的,兩三個月總能見上一回。
有時二丫和小花會託阿牛給我帶些東西,反之亦然。
剛一落座,我就迫不及待地問起其他人的近況。
「二丫上回說的議親,怎麼樣了?」
阿牛眯起眼笑了,他放下茶杯,從衣襟裡拿出封信來。
「我今天來就是為著這事。」
「二丫馬上就要成婚了,日子就定在這個月十五,讓你去喝喜酒呢!」
他推過信,上面寫著「阿顏親啟」。
筆跡眼熟,是隔壁的孫夫子寫的。
孫夫子在村子裡的一個重要營收,便是幫村民代寫信件。
二丫和小花有時也會叫他幫忙寫,然後再叫阿牛帶過來。
我接過來,邊拆邊問:「男方你去打聽過了嗎?人怎麼樣?」
「人不錯,幹活也很勤快,家裡有些家底,吃得上細糧。」
我點點頭,仔仔細細地看起了信。
開頭是些問好,問了我和我爹,還有裴劭。
然後便是她的婚事,定在了這個月十五,讓我到時候早些到。
二丫還問:「上回聽你說,去相看了個學子,人如何?」
然後又說:「阿牛前幾天不要命地進了深山,居然給他打了頭虎回來,那虎皮賣了三百兩呢,就是阿牛受傷躺了三個多月。」
我深深看了阿牛一眼。
阿牛放下茶杯,有些局促。
「怎麼了?這麼看我做什麼……」
「我在看咱們靈水村的打虎英雄啊,真行啊你,我說前兩天那林員外收的是誰獵的虎皮,原來是你啊。」
我嘖道。
阿牛小麥色的臉瞬間紅了,很是赧然。
「阿顏,我……」
我將信拍在桌上,阿牛身子一抖,眼中閃過惶恐,小心翼翼地看著我。
我瞪他:「你是真虎啊,老虎你都敢打?!」
「你有沒有考慮過後果啊?」
「顧大娘就你這麼一個兒子,萬一有點什麼事,你叫她怎麼辦?」
人聲鼎沸的茶攤子裡,身高八尺的壯碩漢子,正被他身邊的小姑娘訓斥,他手足無措地坐在椅子上,任她數落。
直到她說得累了,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他討好地把茶滿上,又把瓜子、花生往她那兒推了推。
「好阿顏,我知錯,別罵了。」
07
晚間,爹下工回家。
我在廚房裡,邊分著銀耳羹,邊與他說起二丫的事。
「我打算明天去集市瞧瞧,給二丫買根珠釵作添妝。」
爹摸著胡子,幽幽嘆道:「我記得二丫比你還小一歲呢。」
我拿勺子的手一頓,果然,爹緊接著就說:「上回你去相看的那個學子,怎麼說?」
「雖然沒有咱們家阿劭拔萃,但也是不錯的。」
學子名叫周書洛。
是爹的東家介紹的。
人是好人,就是……
「爹,我們相看那天,他除了『哦』『嗯』,還有一句,『我叫周書洛』,就沒別的了!」
「冷得跟座冰山一樣,我都快被凍死了。」
「你這孩子,瞎說什麼呢?人家這叫穩重!書洛是個好孩子,而且我都打聽過了,他家裡頭的父母也都是和善人……」
眼瞧著爹要說個沒完了,我連忙端起銀耳羹打斷他。
「爹,我去給裴劭送宵夜了。」
溜了溜了。
「哎!阿顏!我還沒說完呢!」
爹在我身後扯著嗓子喊。
剛到裴劭那兒,他就問我:「楚叔在喊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