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沒什麼。」
我用後背關上門,心有餘悸。
考慮到爹說不定在外面等著我出去,我就沒有像往常一樣馬上離開書房。
一會兒挑挑燭芯,一會兒整理整理散亂的書籍。
裴劭喝著銀耳羹抬眸看我,笑道:「怎麼了這是?」
我去相看的事,裴劭並不知曉。
他現在溫書都來不及,哪有空聽我這些芝麻蒜皮的事?
是以,我隻是擺擺手道:「沒事兒,爹今天帶來的銀耳羹很好喝,我多喝了些,現在有點積食,我就尋思動動。」
裴劭有些無奈,衝我招手:「別折騰了,過來,我替你按按。」
我「哦」了聲,坐到他身邊。
裴劭翻過我的手,熟練地找到穴位,推按起來。
這是他特地找藥鋪的大夫學的。
因為我吃飯吃得快,又總沒個度,很容易積食。
「和你說好幾次了,就是再喜歡,也不能一次吃太多……」
少年側臉映著光,微垂了眸子,語氣溫柔地小聲訓斥。
白玉一樣的溫潤指尖不輕不重地按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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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我今天其實沒積食的關系,隻覺得越按,越奇怪……
尤其是,手指的觸感。
酥酥麻麻的感覺從手腕漸漸蔓延,半個手臂都仿佛掉入了一團棉花裡,抬都抬不起來。
他按我麻筋了?
我忽地站直了身子,硬靠著最後一點意志力收回了手腕。
不顧裴劭的詫異,我訕笑著退到門口:「我好多了,哈哈哈哈……我,我先去睡了……」
08
爹與我算是槓上了。
他非要我再去見周書洛一面,我直言不必,可爹日日嘮叨,見我不就範,居然找了裴劭來勸我。
飯桌上,裴劭吃著飯,聲音一貫地溫潤。
「周書洛人是古板無趣了些,有些讀書人的孤傲,不喜歡理人,話也少,但品行尚算不錯。」
我擰眉,重重放下筷子:「怎麼連你都逼我?我都說了不去了,你跟我是不是一邊的啊?!」
他驀地笑了,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彎起。
「別生氣了,我也隻是受楚叔所託,替他帶個話,又不是真逼你去見他。」
「我才幾歲啊!就催我,爹也真是的……」
我低頭,氣鼓鼓地戳著飯。
忽然碗裡多了塊排骨,耳邊傳來裴劭略帶無奈的聲音。
「你不想去,那不去就是了,回頭我幫你勸勸楚叔。」
「真的?」
我感動地看著他,他肯定地點點頭。
嗚嗚嗚,好弟弟同我還是一條心的。
被策反的裴劭又夾了塊冬瓜過來。
「好了,現在可以好好吃飯了吧?」
吃完飯,照舊是裴劭洗碗。
雖然他課業繁忙,但是每日三餐洗碗倒是雷打不動。
他說看書久了,有時候也要活動活動筋骨,飯後易困,站著洗會兒碗剛剛好。
我擦著桌子,告訴他這個月十五要去靈水村一趟。
「二丫要成婚了,我去吃喜酒。」
裴劭洗碗的手一頓,扭過頭略微思考了會兒,道:「十五?不如我陪你一起去吧?」
「真的?」
我放下抹布跑過去。
「可你不是這幾天就要出發了嗎?」
鄉試快要開始了,學子們這個月都開始陸陸續續出發了。
「原本是定了十二過去,但是李夫子說,要我十六同他一道走,他家有馬車,三五天就能到聞州。」
「這可真是太巧了!」我興奮地拉住裴劭沾著皂荚的手,使勁晃了晃,「你要是能去,二丫肯定高興!」
09
婚宴很熱鬧。
席後,小花他們來送我和裴劭。
我們像兒時一樣,沿著村裡的小路走著。
許久未見,自是有說不完的話。
尤其是裴劭許久沒露面,今日穿著一襲青色長衫,在我身邊一派儒雅模樣,惹得所有人都頻頻側目。
小花捂著臉直喊「弟弟長大了」。
許是我和裴劭長年住在一起,在我眼裡,他還是那個掛著鼻涕哭,又喜歡黏人的小屁孩。
所以,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反駁:「他還小著呢,哪裡像個大人啦?」
剛說完,裴劭幽幽的目光就落到了我身上。
我不甚在意。
一日為姐,終生為姐。
再大能翻了我去?
「阿顏,我,我這幾日要搬家去鹿鎮了。」
阿牛突然開口,眾人視線一下就拉到了他那兒。
「宅子買好了?」我問。
阿牛喝了點酒,臉上泛著紅暈,看向我的眼睛雪亮亮的。
「買好了,就在你們清遠巷……隔壁的錦巷。」
虎子「嗷嗚」一聲,滿眼淚水地扒住阿牛:「阿牛哥!你搬走了,我可咋辦呀?!」
阿牛險些被他撲到地上,手裡的燈籠也晃得厲害。
鐵柱默默上前把虎子從阿牛身上剝下來。
小花衝我一笑:「阿顏你是不知道,阿牛可著急搬過去了。」
「那虎皮,我讓他多留幾天,還能同林員外講講價,結果這傻阿牛,價都不討一下,就把虎皮賣了!隔了幾天,就聽說在鎮子上買好了房子!」
阿牛沒接茬,隻是撓著後腦勺,衝我傻呵呵一笑。
我隻當他是要搬新家了高興,便也跟他一塊兒高興。
「阿牛,你搬來很好呀,往後咱們還能互相有個照應!」
阿牛重重「嗯」了一聲,然後深吸一口氣,似是有話要說。
可還未開口,裴劭忽然出聲,略帶歉意地說:「各位,時候不早了,我和阿顏得回去了。」
他指了指不遠處停著的驢車:「鍾叔怕是等得久了。」
裴劭的話驚醒了我。
驢車是和爹一起上工的鍾叔家的,是爹特地拜託他來接我們回去的,可不能讓他久等。
「小花,阿牛,鐵柱,虎子,我們先走啦!」
我連忙告別小伙伴,示意裴劭跟上。
快跑到驢車的時候,我才發現裴劭落在了後面,回頭喊了一聲。
「裴劭!」
他立在那兒,夜色模糊了他的輪廓,隻聽見他略帶委屈的聲音。
「阿顏,你能不能等等我?」
我衝他招手。
「那你快些過來。」
裴劭點頭,一步一步,走得越來越快,最後小跑到我身邊。
他在我身側站定,擋住了正當空的明月。
我一愣。
裴劭他,都比我高那麼多了啊。
我怎麼才到他肩膀那兒?
他好像……是長大了。
10
裴劭中舉的消息傳來時,我跟我爹都被砸暈了。
我爹紅著眼連說了好幾個「好」字。
鹿鎮上的鄉紳員外也都聞訊前來恭賀,小小的院外,停了好幾輛馬車。
爹和裴劭出去應付,我則留在院裡頭。
員外們的嗓門大,隔著一道院門也聽得清清楚楚。
他們圍在院門口,開口就是送金銀、送地,還有問裴劭要不要娶親的,說自家女兒就在馬車裡,可以馬上相看一下。
沒有女兒的員外就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拉著我爹一個勁地問:「敢問令愛可曾婚配?犬子不才,年十九……」
最後金銀也好,人也好,通通被婉拒了。
回到院裡時,裴劭的臉色尤不好看。
爹還沉浸在裴劭中舉的餘韻裡,等他稍稍清醒一點的時候,已經到了晚間。
正吃著飯,爹突然拍桌而起。
「我得去趟茯苓鎮!」
我被嚇了一跳,嘴裡的雞腿掉到碗裡。
爹看了裴劭一眼,欣慰道:「我去給你爹娘上炷香,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
裴老爺在大獄裡死後,被丟到了亂葬崗,我爹找不到遺體,就拿了些裴老爺的衣物,在一個小土坡立了個無字碑,同裴夫人埋在一處。
我自小是知道裴劭的來歷的。
爹說過,裴劭隻有做了大官,才能給自己的父母平冤。
在冤屈沒有平反前,他還不能去茯苓鎮。
我爹也很少去,上一次去,還是裴劭考上秀才的時候。
臨走前,爹囑咐我好好照顧裴劭,我點頭答應。
剛考完鄉試,裴劭也不能休息,因為來年三月,會試就要開始了。
半夜,我被渴醒,喝了盞冷茶後,沒了睡意,索性晃悠到了書房外,不出意外,裡頭燈火通明,伏案的身影被映在窗紙上。
我靜靜看了一會兒。
裴劭聰慧,也足夠努力。
他一定能考上貢士。
也一定能為自己爹娘平反。
11
周書洛也在這次鄉試裡中了舉。
鹿鎮裡一下出了兩位舉人,把縣太爺都高興壞了,還專門傳了他倆過去,叫他們相互扶持。
這周書洛委實實在,直接在第二日就登門拜訪了。
說是早就應該來的,因為之前考試,耽擱了些日子。
爹不在,我便跟裴劭一起招待他。
「楚姑娘。」
周書洛行了揖,施施然坐下。
來者是客,我笑著推了把茶盞。
「喝茶。」
他端起就喝,吹都不帶吹一下。
這可是剛泡的茶啊!
「你……不燙嗎?」
冰山臉上毫無表情,隻說了一句:「茶很好喝。」
我大為震撼,肉疼地給他續了一杯。
爹花一個月月錢買的好茶,他居然這麼一口氣悶了?!
因為怕周書洛又一飲而盡,我輕聲細語地說:「周公子,慢些喝。」
周書洛端茶的動作一頓,抬眸看我,低低「嗯」了一聲。
這回,他抿了小口就放下了。
孺子可教。
我欣慰地笑了,指了指桌上的柿餅:「這是今早買的,你嘗嘗,可好吃了。」
周書洛乖乖拿起一個吃起來,並給出了兩字好評。
「好吃。」
他誇得一本正經,甚至還硬邦邦地詢問我:「哪家鋪子買的?我回去時也買一點。」
「就城東那家點心鋪!不過你現在去,估計買不著。」
得到認可的我,索性把整盤都端給了他。
「你既喜歡吃,就多吃些。」
「嗯。」他點頭,又認認真真吃起來。
我心裡嘀咕:這周書洛今日真是轉了性了,居然能說出那麼長一串話了?
他得多喜歡吃柿餅啊!
「阿顏,你不是說今天晚上要煲鴨湯嗎?」在一旁一直沒吭聲的裴劭忽然開口,他笑著看我,「再不去買鴨子,可來不及了。」
「對哦,我險些忘了。」
我恍然,才想起這樁要緊事。
「客人我來招待就好,你放心出去。」
裴劭一如既往地體貼,他拿過茶壺,給周書洛添了茶。
想著他們兩個應該更有話題,我便起身告辭了。
趕到集市時,賣鴨子的都收攤了。
逛了一圈,日頭還早。
我不太想回去繼續對著周書洛。
畢竟之前相看不成,多少還有些尷尬。
我索性去阿牛家賴著,直到傍晚時分,才被找上門的裴劭帶走。
「阿顏,我餓了。」
聽到這話,我不免有些慚愧。
和顧大娘聊得太開心了,一時忘了回去的時辰。
現在回去做飯,自然是來不及的,我們就近尋了處餛飩攤子坐下。
裴劭吃東西一貫斯文,加上他長得好,光是吃個餛飩,就吸引了不少注目。
耳邊已經有不少竊竊私語。
「好俊朗的公子。」
「和他坐一桌的女子是誰啊?真是羨慕。」
方才吃了太多點心,這會不是很餓,再加上這餛飩裡頭的肉,塞得滿滿當當,我吃了一半實在吃不下了。
剩下半碗,委實浪費。
我瞪了半晌。
正打算強塞進嘴裡的時候,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過來,拿走我的碗,然後就這麼慢條斯理地把裡面剩下的餛飩統統吃了。
我愣愣看著裴劭。
他目不斜視,自然得像是吃自己那碗一樣。
「是人家夫人啊。」
「這麼年輕就成親了,好可惜。」
不知是路人誤解的話,還是裴劭手裡那碗餛飩的緣故,我的臉有些熱,頭也有點暈。
裴劭叫我好幾遍,都沒聽到。
「阿顏?」
微涼的手指輕輕觸及我的臉,耳畔傳來裴劭關切的聲音:「怎麼臉突然這麼燙?吹風著涼了?」
「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