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喜寶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一副看大戲的模樣,那麼趙紅英就有些懵了,想制止卻已經晚了,誰叫她就站在糧倉邊上呢?哪怕剛才為了問趙建設一些事兒,往旁邊讓了讓,那也是生怕擋了其他人的路,而不是怕人偷聽啥的。
於是,那些剛領到糧食,或者還在排隊等著分糧的社員們就有福了。
在缺少娛樂活動的年代裡,很多人連一場露天電影都沒看過,看大戲算是僅有的熱鬧事兒了,就算這樣,因為政策的緣故,也有好幾年沒看過大戲了。
就在此時此刻,毛頭給大家來了一出現場版。
微微弓著背啞著嗓子說話的是趙建躍,扭著腰肢翹著蘭花指還掐嗓子說話的就是女知青姚燕紅了。
最要命的是,毛頭把兩人的對話全背下來了,一字不落,其中就包括了互喊名字的過程。一個喊燕子,一個叫建躍,哪怕並不曾把全名給喊出來,在場的人稍微動下腦子,就能猜到是誰了。
這下,大事不妙了。
“你個小兔崽子!”趙紅英想罵兩句,又覺得無從罵起。你要說他聽壁腳吧,誰叫你們在林子裡說話的?要說這種私密話不會找個安全隱蔽的地方?再說了,誰準你們私底下談戀愛的?
“奶真討厭,我還沒說完呢。”毛頭最討厭就是別人打斷他說戲,偏偏打斷他的人是他奶,這下他不敢了,隻怨念的瞪眼。
這下,其他社員不幹了,紛紛仗義執言,強烈要求毛頭把大戲接著唱下去。都說,老宋家這孩子醜是醜了點兒,演的倒是挺好的,瞧瞧,還會掐著嗓子學人女知青說話了。
毛頭得意了,也不管他奶生不生氣,立馬跳開兩步,接著唱大戲。然而,這回他還是沒能演完,因為趙建躍和姚燕紅吵完架,雙方都各退一步,想著先領完糧食再說,結果回來一瞧……
“你你你!”姚燕紅氣得渾身發抖,連一句話囫囵話都說不出來了。倒是趙建躍,高興地不得了,幹脆忘了方才兩人商量好的事兒,徑自對大家伙兒說:“我和燕紅說對象了,等過年就結婚。”
其實,他們兩人剛才商量的就是過年前結婚。不過,姚燕紅想要表達的意思是,秋後建好小學,安排她進小學當老師,然後再考慮結婚的事兒。當然,這隻是緩兵之計,她一早就盤算好了,等工作穩定了,到時候直接否認,橫豎手也摸了腰也摟了,趙建躍非但沒吃虧還佔了她不少便宜呢。
結果……
秋收後真是好戲連臺,喜事連連。
前頭許靜的婚事剛定下,這頭趙建躍也要娶媳婦兒了。沒過幾天,傳出來又成了兩對,都是本隊社員和下鄉知青的組合,倒是公平得很,隊上兩男兩女,知青也是兩男兩女,其中就有老知青曾慶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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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慶華是高中畢業下鄉的,那會兒他就已經老大不小了,在隊上待了三年光景,如今都二十出頭了。擱在大城市裡倒還可以,可他覺得,就現在這政策來看,最起碼五六年內是別想回城了,哪怕真盼到了回城的那一日,恐怕也是一批批人回去的。他琢磨來琢磨去,最終還是決定在隊上安個家,正好因為辦小學的事情跟趙建設打交道多了,倒是認識了趙家的一個姑娘。
隊上年年有喜事,今年特別多。
連著四對新人結婚,加上造小學一事,哪怕秋收結束了,隊上依然熱鬧得很。
造個小學不需要多麻煩,上山砍樹記在公賬上,再叫社員們幫幫忙,不出兩天,就蓋好了三間土坯房。一間教室兩個年級,前後都掛上黑板,一個年級上課,另一個年級正好寫作業。另外還額外挖了個糞池,蓋了間茅房,隔開分成男女的,方便學生也方便老師。又因為小學就建在隊上,來回吃飯容易得很,就沒必要再多蓋灶間了。
回頭,趙建設又安排人打課桌椅。全是長條形的,一排能坐七八個孩子,將來如果來念書的孩子多了,擠擠也能多坐幾個。當然,如果真的太多了,大不了多蓋幾間教室,問題不大。
至於小學老師,曾慶華算一個,他還兼任了校長一職。另外兩個老師,也同樣都是曾慶華那一年來的老知青。用趙建設的話來說,當時他是瞧不上知青,可被後來那幾批知青一襯,老知青簡直就是完美。
這就好比喜寶跟毛頭,單個看喜寶,確實長得既好看又洋氣。可如今把這兩個孩子擺在一塊兒看,哎喲,那喜寶簡直美得跟天仙下凡似的。就不說喜寶了,隨便從隊上拽個孩子出來,長得再不起眼的,被毛頭一襯,都顯得好看多了。
等小學造好了,黑板講臺桌椅也都全乎了,暑假也就順勢宣告結束。
開學第一天,毛頭和喜寶戀戀不舍的送哥哥姐姐們上學,因為就在隊上,他們索性一直把人送到教室門口。
強子和大偉一個班,春麗一個班,春梅和春芳一個班。兩個小豆丁則手牽著手站在小學操場上,目送哥哥姐姐們走進教室,揮手告別。
直到教室門都給關上了,兩人才委屈巴巴的準備打道回府。就在這時,緊閉著的教室裡突然傳出陣陣悽厲的慘叫聲。
“暑假作業?!”
“都換學校了,咋還要交作業啊?”
“老師,我沒寫……”
沒寫作業還能喊得這麼理直氣壯,新上任的三位小學老師,今個兒也真是開了眼界了。
偏偏,這些孩子年紀都還小,跟他們計較跌份不說,關鍵是沒寫作業的太多了,大概是早不早的就聽說了隊上要蓋學校的事兒,他們先前又都是同學,一傳十十傳百的,可不就都知道了嗎?
可三位老師也不是好惹的,哪怕先前沒有當老師的經驗,當了十幾年的學生,還不能不知道這些小鬼頭心裡在想什麼?
簡單的開了個碰頭會,三人回教室後,就宣布了新的舉措。
一年級例外,他們都是今個兒第一天開學。其餘幾個年級的學生,必須完成原本公社小學老師布置好的暑假作業。限定三天裡寫完,寫不完的翻倍,橫豎平常上課幾乎都不布置作業,暑假作業又多半都是一些抄寫和算術題,多寫寫有好處。
剛才還鬧騰的學生們,頓時就蔫吧了,還有人不死心,強子就舉手大聲的說:“老師,你咋知道咱們有啥暑假作業?”他都給忘了。
曾慶華身為小學校長,兼任了兩個高年級的班主任,主要是年歲越大心眼越多,像一年級的小蘿卜頭就好糊弄多了。不過,就算心眼再多,一樣得栽。
“宋強同學,老師在開學之前,就去過公社小學,管你們原先的老師要了咱們第七生產隊所有學生的資料,當然也沒忘記問暑假作業。”曾校長笑眯眯的看著強子,又看了看緊挨著他坐的大偉,“宋偉同學怎麼說?有什麼疑問,盡管問。學問學問,就是要學要問。”
大偉可沒強子那麼膽大,立馬就縮著脖子當起了鹌鹑。
眼見大勢已去,強子頹廢的坐了下去,他覺得自己大概要完。
不止是高年級班裡,其餘兩個年級也一樣都是哀嚎遍野。唯一完全不受影響的,估計除了一年級就是那些乖學生了。像春麗姐妹仨就完全不在乎,她們的成績雖然不出挑,可每回作業都按時完成了,當然對錯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鑑於曾校長的準備工作做得格外的齊全,不止強子,其他學生也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好日子大概就要到頭了。仔細想想一點也不奇怪,先前是因為公社小學離得比較遠,像趙建設這樣有自行車的,去一趟學校都得騎上一刻鍾,那其他沒自行車的就更費勁兒了。所以,很多家長根本連一次學校都沒去過,像強子和大偉,當初開學時就是跟著趙建設走的,等春麗幾個上學了,則跟著強子他們走,家裡人半點兒不操心。
可現在,小學就在隊上,哪怕離得最遠的人家,磨磨唧唧走個一刻鍾也該到了,更別提這邊離隊裡的糧倉還近,很多人上工時都會路過小學。
這日子怕是沒法過了。
……
喜寶坐在家裡,掰著手指頭盼著哥哥姐姐們早點兒回家。以前她也整日裡跟著奶奶跑,並不覺得有啥無聊的,可眼見一個熱鬧的暑假過去了,冷不丁的哥哥姐姐們全去上學了……哦,毛頭沒去,他隻是送喜寶回家後,就撒丫子跑了個無影無蹤。
實在是沒事兒幹,她跑回屋裡拿了一包小石子,那是強子經不住她的哀求,特地替她去河邊摸的,她決定趁著哥哥姐姐們去上學,自個兒一人在家好好練一練。
然而,就跟早先春麗猜想的一樣,喜寶之所以每回都輸,根本就不是因為手快手慢的問題,而是她隻能抓一枚小石子。連著十來次都失敗後,喜寶傻眼的低頭看著自己的胖爪爪,上頭全是軟軟肉,伸手一戳居然能戳出個小坑來,放開後立馬鼓了起來,而且手心手背全是肉。
就在喜寶懵圈的同時,外頭終於傳來了些許動靜。
“哥哥姐姐!”喜寶高興了,顧不得玩遊戲,隻將小石子胡亂的往兜裡一塞,整個人就跟炮彈似的衝了出去。
然後,瞬間停住了腳步。
來的確實是清早去上學的那幾隻,打頭的還是強子和大偉,可他們早已不復清早那會兒的精氣神,耷拉著腦袋,整個人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樣,蔫巴巴的,還透著一股子絕望和無助。
這下子,喜寶是真的傻眼了。
幸好,隨後進門的春麗幾個還是老樣子,邊走邊說笑。見狀,喜寶立馬改變了方向,繞了個圈子奔向了姐姐們。
外頭這般大的動靜,喜寶又高聲喚著人,剛才在灶間忙活的趙紅英很快就出來了,一看這架勢,立馬樂了:“咋了?挨罵了還是挨打了?來來,趕緊跟奶說說,叫奶也好高興高興。”
強子和大偉齊刷刷的抬頭,眼裡面上皆是委屈和控訴。
趙紅英更樂了:“被老師訓了?沒事兒,等吃完飯奶跟你們去學校。你們那個校長曾慶華啊,我認得,他還得叫我一聲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