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沒難產那麼恐怖,這一胎也不容易。半夜裡發動的,把全家都給鬧醒之後,她一聲接著一聲慘叫,一直叫到第二天傍晚,這才在一聲悽厲的叫聲中,誕下了一個大胖小子。
確實挺胖的,七斤七兩。
用趙紅英的話來說,這也就是第三胎了,要是頭胎那麼大的塊頭,一準生不下來。
袁弟來生完孩子就脫了力,可她隻是脫力又不是暈過去了,婆婆這話她當然是聽到了。這會兒,她也顧不得說婆婆觸霉頭了,隻掙扎著說要看兒子。
趙紅英麻利的給孩子洗好擦幹,大熱天生孩子,苦的是當媽的,可對於孩子來說卻是很好的。收拾幹淨,拿舊褥子草草一裹,她就把孩子給了袁弟來。
“這孩子……”袁弟來滿懷希望的看過去,隨即就被孩子噎了一下。原因無他,這孩子長得有點兒醜。
“叫狗蛋吧。”盡管看不上這個蠢兒媳婦兒,趙紅英對孫子倒是沒啥歧視,至於說醜,其實也不算特別醜,剛出生嘛,隻能說他不像親哥哥姐姐那麼好看,擱在老宋家那是完全正常的。
袁弟來:……!!!
在聽到趙紅英那話的同時,什麼醜啊美啊,瞬間被袁弟來拋到了九霄雲外,她腦海裡隻有一連串的“蛋蛋蛋蛋……”,這孩子叫啥名字不重要,但是絕對不能叫蛋!!
“不!我不要!”
“不叫狗蛋?”趙紅英平時脾氣是壞,可對於這種事情卻是不咋在乎,橫豎她也就是這麼隨口一說。又想了想,同時還打量了剛出生的孩子幾眼,趙紅英很快就有了新的想法,“你看,他的腦袋是扁的,就叫他扁頭好了。”
袁弟來差點兒沒把眼珠子給瞪出來,小孩子剛出生,腦袋有些扁扁的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兒,可為啥非要單獨拎出來說呢?這麼一說,弄得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裡,就怕孩子再有個什麼萬一。
“也不要叫扁頭,我兒子啥都是好的!”
這下,趙紅英不樂意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得了,我不管了,你有能耐你自個兒取。”
不單不管名字了,趙紅英連孫子都不想管了,轉身就出了屋子,她累了這一天一夜的,趁早吃點兒東西歇著去。有著同樣想法的還有張秀禾和王萍,雖然沒有趙紅英那麼累,可也是輪流管著的,眼見婆婆走人了,她倆對視一眼,很快就跟著前後腳的出了門。
等袁弟來回過神來之後,屋裡除了她和兒子,就隻剩下一臉欣喜的宋衛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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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衛民是真的心大,全然沒有注意到親媽和兩個嫂子都不高興了,隻顧著瞅大胖兒子:“弟來,咱們又得了個兒子,你說叫他啥好?我覺得扁頭挺好的,咱們想個大名吧。”
袁弟來真沒宋衛民那麼心大,她知道趙紅英生氣了,又聽了這話,遲疑著點了點頭:“也行,小名就叫扁頭吧,好歹是媽想的。大名……”
“叫啥?”宋衛民一臉期待的問道。
可袁弟來哪知道?老袁家就沒有丫頭片子上學的慣例,為啥說隊上小學的入學率在趙建設的再三努力下,也隻是達到了適齡兒童的九成以上?還不是因為老袁家拖了後腿,他們家的五朵金花全都沒上學,當然也不單他們家,其他人家也有這種情況,就是沒那麼誇張而已。
也正因為沒上過學,袁弟來根本就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想了半天也隻能跟宋衛民一起幹瞪眼。
宋衛民倒是上過學,可他這學跟沒上過一個樣兒。那時候的公社小學,真沒有曾校長那麼負責,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根本就沒人管,哪怕真考了不及格,也不會要求留級的。一句話,隻要交了錢,你想上就上,不上也沒關系。在這樣的情況,他雖然念完了小學,可時隔多年,早已把那點兒知識全還給老師了。
“有了!”袁弟來眼前一亮,“咱們叫他剛子,宋剛!”
剛子……宋剛……
就算宋衛民這人笨得很,在懵了一瞬之後,還是想到了這名字的由來:“這不是毛頭的名字嗎?你搶他的名字幹啥?”
“咋就是毛頭的名字了?他不是叫宋社會嗎?”袁弟來越想越得意,“就這麼辦,叫宋剛,小名剛子。媽要是想叫扁頭就讓她叫去,我反正是叫他剛子的。往後啊,剛子一定能像毛頭那麼聰明。”
宋衛民一貫就是個耳根子軟的,再一次的被袁弟來說服了。
剛子就剛子吧,想來毛頭不會在意的。
毛頭當然不會在意,他壓根就不記得自己還有個名字叫宋剛。打從一開始,他就想叫瘌毛頭,宋社會也好,宋剛也罷,對他來說全然沒有任何意義。
至於老宋家其他人,雖然詫異於這個名字,不過也沒多嘴,愛咋咋地,別說毛頭改名了,就算真的重名了,那他們也管不著,整個紅旗公社多少人重名了,放在整個縣裡,那就更數不清了。
唯獨趙紅英忍不住嘴賤了:“底子本來就不好,一看長大了就是個醜的,還非要跟著毛頭叫,那得多醜啊!”
這話,當然也叫袁弟來聽到了,她不敢當面回嘴,隻在心裡說,男孩子要好看幹啥?聰明就行了,像毛頭那樣。
……
家裡多了個小嬰兒,帶來的影響是巨大的。雖說老宋家的院子也不算小了,可再大又能大到哪裡去?白天倒是還好,一到晚上,哪怕門窗緊閉,那哭聲還是輕而易舉的就鑽入了各人的耳朵裡。
像強子幾個大的,還依稀記得當初毛頭剛生下來的時候,那驚天地泣鬼神的哭聲,難受歸難受,到底還是忍了下來。可毛頭喜寶還有臭蛋這仨小隻,直接就被弄懵了,他們完全不記得自己小時候的樣子,又因為年紀相隔不大,也不記得對方當時是咋樣的,每回夜裡扁頭一哭鬧,他們仨就猛的驚醒過來,得費好大勁兒才能睡著。
回頭,仨小隻就湊在一起商量,探討生命的奧秘——哦不,就是研究為啥扁頭總是哭。
毛頭說:“一定是三嬸夜裡老打他了,要是有人打我,我也一樣要哭。”
喜寶想了想,提出了不同的建議:“三嬸看起來不像是會打人的,三叔打的吧?”
臭蛋被哥哥姐姐拉著探討問題,可他其實壓根就沒弄懂,眼見哥哥姐姐有了不同的意見,他還知道打圓場:“一起打的吧?”
有幸聽到這一出的宋衛國,腳下一個踉跄,差點兒沒把他給摔了。結果,毛頭聽到動靜回頭一看,小眼睛裡滿滿都是鄙夷,一臉的“我爹好蠢”,扭頭繼續跟弟妹探討問題。
宋衛國覺得他媳婦兒說的一點兒沒錯,毛頭這孩子就是欠收拾。
然而,欠收拾的真不止毛頭一個,剛出生的扁頭就算了,人家才出生知道個啥?哪個孩子不是見天哭鬧的?真正欠收拾的,該是扁頭的爹媽。
跟前頭兩胎一樣,袁弟來還沒出月子,就發現自己的奶水很少,少得直叫她嘆氣:“我這胎補得那麼厲害,咋奶水就沒多呢?衛民,吃啥能下奶?”
宋衛民哪知道吃啥下奶,他已經盡了全力叫媳婦兒吃好喝好了,可這年頭物資匱乏,所謂的吃好喝好也就是吃細糧喝雞蛋水,還想咋樣?
袁弟來倒真不是不滿足於此,而是事實擺在眼裡,她的奶水不足。喜寶那次不能當例子看,可臭蛋卻是喂了不到三個月就被迫斷奶的,這回瞅著估計應該也差不多。
琢磨了半天,還真叫袁弟來想了個法子出來:“叫菊花買兩罐子麥乳精,成不?”
說真的,這事兒就不是成不成的問題,作為親兄妹,哪怕關系不是那麼親近,宋衛民也認為託妹妹辦點事兒不算啥。可麥乳精這玩意兒真不便宜,欠人情可以,欠錢……
“菊花都嫁出去了,她一定不肯花錢。”宋衛民耿直的說。
“她是剛子的親姑姑啊!娘家親侄兒,她就這麼沒良心?那可是老宋家的根啊!”袁弟來將心比心,要是前幾年沒跟娘家鬧翻,娘家沒傷了她的心,隻要她手上有錢,一定願意給娘家內侄兒置辦東西。
可宋衛民還是搖頭,那是他親妹妹,他還能不了解?菊花跟衛軍一個德行,眼裡隻有親媽,根本就沒有上頭他們這三個哥。至於老宋家的根,那又不是就扁頭一個,先頭也沒見菊花給強子大偉買麥乳精呢。
“我不管,你自個兒去想法子,總不能叫咱們兒子喝米湯過活吧?”抿了抿嘴,袁弟來又想起一事兒,“你記得跟媽多要兩塊布,我不想讓咱們兒子穿臭蛋的舊衣裳。”
宋衛民:……這個事兒有點兒難辦。
事實證明,宋衛民蠢歸蠢,對於家裡人還是很了解的。趙紅英其實並不是那種重男輕女的老太太,她也疼孫子,可她更喜歡聰明的。
兒女裡頭,她最疼宋衛軍和宋菊花;孫輩裡頭,她心尖尖上放著喜寶,然後就是毛頭了,再往後排一排,她寧可去疼春麗幾個,起碼念了那麼多年的書,也沒往家裡拎過一盞紅燈籠。至於家裡頭的那些個蠢貨,別凍著餓著就成了,疼啥啊!
於是,答案是明擺著的,宋衛民碰了壁。
別說麥乳精了,連一塊布頭都沒要到,趙紅英才不想慣著,為啥不能穿舊衣裳?不穿拉倒,她倒是要看看,袁弟來會不會把扁頭一直光著身子。
得了壞消息的袁弟來又是一通哭,直接把原本不多的奶水,給哭得更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