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嗎?”內心得到了認同,袁家小舅也不為難這外甥了,索性跟他倒苦水,“你媽呀,腦殼壞掉了,當初都把臭蛋養到上小學了,非死活說臭蛋是個傻子。可我瞅著,臭蛋也沒傻啊!不就是考試成績不行嗎?家寶成績也不好啊,小學六年沒一次考及格過。”
“成績不好就是傻子?”扁頭又想要吶喊了,他的成績也不好!
“那天底下的傻子可就多了去了。”
也對。扁頭內心稍稍平靜了一些,可緊接著又咆哮起來了:“臭蛋是我親哥!全國第一名是我親哥!”
“可你媽把他扔掉了送人了,他現在是你堂哥。”袁家小舅毫不猶豫的往親外甥心裡捅刀,“人家有親兄弟親姐妹,堂兄弟算個啥啊。”
扁頭一臉的茫然。
袁家小舅生怕他受刺激還不夠,起來拍了拍他的頭頂:“你看,這要是臭蛋是你親哥,他賺來的錢就該叫你媽保管著。現在就不成了,臭蛋把錢都給你大伯娘了,對吧?”
“七百塊啊!臭蛋哥哥得了七百塊錢的獎金,還有他以後的工資也會漲了,因為他不在省城了,他去京市了,以後他就是京市的人了。”扁頭記性也不差,況且這些話平常在家裡也沒少聽人說,這會兒他更是全想起來了,“我大堂姐去了京市以後,工資漲了三塊五。臭蛋哥哥一定漲得更多,他還有新衣服穿,國家養著他,白吃白喝白住,有工資拿,有獎金發,每年都給他做好幾身新衣裳新鞋子,沒穿壞就發新的!”
有時候,知道的太多並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兒,譬如袁家小舅,他本來是想扎外甥的心,沒想到的是,他外甥把事實往外這麼一倒,他自個兒先心疼上了。
“那穿舊的衣服就都不要了?”
“對啊,他隻穿新衣服,鞋子一個月發三雙。”扁頭努力回憶了一番,他記得大伯讀的報紙裡有提過的,說田徑運動員每個月要跑壞三雙運動鞋,可他覺得,咋可能跑壞呢?都是很貴很貴的買來的鞋子,最多也就是穿舊了。一個月換三雙啊,這都不用洗吧?穿舊了就扔掉。
袁家小舅心都要碎了,噎了半晌,才捂著心口勉強擠出一句話:“你、你媽就是個天字第一號的大傻子!”
“對啊,考試成績不好就要丟掉?我成績也不好,難怪我媽不喜歡我,整天圍著宋東宋西轉悠,還老罵我,叫我去寫作業。我奶就好得很,她給我買糖果吃,還給我做餃子吃,說考不好也沒關系,反正我爸也傻。”扁頭越想越不高興,因為根據他媽那種想法,他遲早也會被丟掉。
瞅著小舅舅抱著腦袋蹲在地上不吭聲,扁頭還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舅啊,要是我媽把我丟掉咋辦啊?大伯娘不喜歡我啊,我覺得她不會把我撿去。還有啊,我媽叫我考縣裡的初中,我咋可能考得上呢?公社初中我都考不上,咋辦呢?”
“找你奶去,讓你奶去兇大隊長,然後大隊長就會給你開後門,叫你讀公社初中了。”袁家小舅抱著腦袋瓮聲瓮氣的說道,“要是你媽丟了你,你也找你奶去,讓你奶打死你媽。”
扁頭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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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心痛到無以復加的袁家人,生產隊上其他人家可算是樂翻了天。
很多時候,如果隻是相差一點點,那多半都會引來嫉妒。可如果差距大到這輩子都無法跨越,那就隻剩下仰視了。你說嫉妒?哦不,完全嫉妒不起來。
臭蛋已經跨越了正常人的範疇,哪怕最異想天開的人,也決計不會想到,當年那個整天樂呵呵的白胖小湯圓居然會成為享譽全國的冠軍。
揚名全國啊!
所有知青都盼著回城,社員們想著來年大豐收,孩子們巴望著去城裡上班吃供應糧,哪怕是趙紅英好了,她從很多年前就開始做美夢,希望喜寶能考上大學……
誰能想到啊!
老宋家最有出息的,不是那個常年在外每個月往家裡寄一百多塊錢的宋衛軍,也不是打小就聰明伶俐戲精一般的毛頭,更不是文文靜靜長相出挑的喜寶,而是傻乎乎的小臭蛋。
雖然現在大家談起臭蛋,都說這孩子不傻,可多半人仍是心中有數的。臭蛋那孩子,即便不傻,也的確不聰明,那就不是單單一句成績不好能掩蓋的。畢竟,成績不好的人多了去了,可每回考試都穩穩拿零蛋分的,卻隻此一個。
可就算是個傻子又咋樣?拿袁家人的話來說,那也是個國家級的傻子!
當然,現在他們知道了,臭蛋先前是在省隊的,直到全運會奪金之後,才被留在了京市,正式成為了國家級別的……傻子。
一下子,隊上的風氣都為止改變,那些榆木腦袋傻乎乎的孩子很意外的得到了家裡人的熱捧。畢竟,誰知道那不是下一個臭蛋呢?傻咋了?你聰明你咋還在地裡刨食呢?
等臭蛋新一個月的工資發下來後,隊上的人開始排著隊的嘲笑老袁家和袁弟來,當然不是那種直突突的糊人家一臉,而是似笑非笑的看著人家,或者就是跟旁邊的人說笑,說你家有個大傻子啊?好羨慕呢,我也想要個傻乎乎的孩子,老話都說了,傻人有傻福,老天疼憨人,怕隻怕自己是個絕世大傻子把人家憨貨當傻子。
袁家人齊刷刷的患上了心疼的毛病,換個門風彪悍些的人家,聽了這些話一準上前開打了。可老袁家啊,隊上的人之所以敢當面嘲諷,還不就是吃準了他們軟弱沒能耐呢?
窩裡橫的慫貨,怕個啥!
就不說那七百塊錢的獎金了,單說臭蛋到了國家隊以後漲了工資,一下子就從每個月二十六塊,唰的衝到了七十九塊。
當然,這個數額跟宋衛軍還是有些差距的,可他倆年歲也差得多啊!再說了,宋衛軍是拿命在拼,而臭蛋,聽說是每天都要跑步訓練,可小孩子嘛,尤其是男伢子,哪個不是整天上蹿下跳沒個消停的?跑跑跳跳就能拿高工資,能叫全國人民都知道,還能讓領導親自來頒獎……
一句話,袁家專出大傻子!
本來依著他們這一帶的習慣,閨女嫁出去了,那就是夫家的人了。也就是說,袁弟來再傻都跟她娘家人沒關系。可誰叫老宋家門風彪悍呢?你說袁家無所謂,反正他們家的人一個比一個慫,可說老宋家……
生產隊剛準備改制,趙建設是要卸任大隊長了,可他又成了組長了,以後他們會被分為各個村民小組,還要重新劃分土地。這個土地可不是像以前那種光上工用的,而是分給誰家,就是誰家的了。
這檔口,你惹老宋家的人試試看?人家都不用對付你,回頭趙建設背地裡使絆子,分一塊差的地,或者離河最遠的,直接陰你一家子連帶子子孫孫。
其他人家也就算了,關鍵時刻,老袁家的人也改了口。
“臭蛋啊!那是我外孫,親的呀!你說袁弟來?不認識,那就是個大傻子,跟我們家沒關系。”袁母改口改得無比利索,反正她算是看出來了,趙紅英脾氣雖然壞,可隻要別一頭撞上去,才懶得理會別人。所以,她可勁兒的誇贊臭蛋,順便把老宋家一家子都吹了一遍。
而袁弟來是最後一個知道她娘家親媽在背後拼命抹黑她,知道之後,她氣得好懸沒背過氣去,不敢懟婆婆,也不敢針對大嫂,就連扁頭她都不敢太過了,畢竟那是她的兒子,以後要給她養老的兒子。
於是,氣狠了的袁弟來逮了個機會,跟她親媽又撕了一場。
本來嘛,袁弟來就算身子骨再不怎麼樣,那她也年紀輕,幹翻一個老太太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可誰知,事情那麼不湊巧,她跟她媽幹架時,正好叫扁頭瞧了個正著。扁頭一轉身,就跑去找袁胖子了,驚恐萬狀的告訴他:“我媽跟外婆打起來了!咋辦啊?”
扁頭還是比較偏向他媽的,可他看到的是,他媽穩穩的佔了上風,所以他並不擔心親媽吃虧,隻是覺得有些害怕,畢竟這是他頭一回看到倆女人打成一團。
可袁胖子……
微微愣神後,袁胖子立馬順著扁頭指的方向衝去,那是他奶,他親奶!從小到大對他最好的奶啊!
別看袁胖子在家裡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可寵愛也是分檔次的。首先,他大伯和大伯媽就不咋喜歡他,堂姐妹們也不喜歡他,最多讓著他。其次,他親爹是個愛玩偷懶的,說疼吧,肯定也疼,那是親兒子,可真沒啥表示,加上他親媽平常要忙活家務事,他還有倆弟弟在呢,所以他還真不是爹媽的唯一。可他奶就不同了,他是他奶的大孫子,金孫啊,寶貝疙瘩啊!
袁胖子心目中的袁母,基本上就是喜寶眼裡的趙紅英。
等甩著肥肉跑來的袁胖子看到他奶被他姑壓在身下猛揍後,頓時氣得兩眼血紅。他跟毛頭和喜寶一年生的,比那倆還大了半歲,然而塊頭卻敵得過那倆加在一起。憤怒之下,他直接衝上去一把將袁弟來掀開,你說姑姑?姑你個頭!
“你敢打我奶?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等扁頭跟著跑過來一看,他媽已經被他表哥打趴下了。
扁頭好茫然,才離開了這麼一會兒,感覺錯過了一整年份的戲。不過很快,他還是回過神來了,忙去拉架:“別打我媽,別打了!哥哥,你別打了!”
袁母也是渾身都疼,又疼又氣,可她的理智還在,勉強起身後,也跟著拉架:“寶啊!家寶別打了,放開她,停手啊!”
在扁頭和袁母聯手拉架下,兩人終於分開了。
雖然袁弟來被揍了夠嗆,可扁頭卻不咋生氣,看看他媽,再看看他外婆,他覺得還是挺合算的。因為袁弟來把袁母撓了個滿臉開花,而袁胖子卻是用拳頭揍的,這會兒都十一月了,長衣長褲穿著,反正他是沒看出來他媽咋了。再仔細一尋思,先動手的人是他媽,他外婆都被揍了,還幫著拉架呢,可見是個講道理的。至於他表哥……
“家寶哥哥你別生氣了,我媽她傻。”扁頭還是決定當個和事佬,袁弟來一個沒忍住,兩眼一翻撅過去了。
……
隨便擱在啥時候,老宋家都會替袁弟來出頭,畢竟我家的人哪怕再傻,也輪不到別人來教訓。然而,這回真的是例外,轟轟烈烈的家庭責任承包制,終於在這年年底,正式在他們紅旗公社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