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斌恨透了老宋家那個癩毛頭,要不是因為不知道對方全名以及住處,他老早就殺過去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梁斌內心的憋屈,天老爺決定給他一次機會,親自把毛頭送到了他面前。隻是,天老爺對他太好了,送去了毛頭還不止,順便也把他的媳婦兒、孩子、老丈人一家子、村裡的七大姑八大姨、各種沾親帶故甚至壓根就沒啥關系的村民都給送來了。
等看到大部隊憑空降臨到自己面前時,梁斌整個人都木了,如果說先前是三魂去了兩魂半,那麼現在完完全全就是即將魂飛魄散的節奏。
跟毛頭在學校裡的好人緣不同,當然也跟喜寶那種不同,起碼沒人會故意跟喜寶為難的,可梁斌……
一聽說是他鄉下的媳婦兒孩子來尋親了,就有同學熱情好客幫人帶路,還有人幫著把梁斌從教學樓裡喊下來,甚至有那種上蹿下跳讓大家全下去看好戲的。
隻能說,人要是倒霉,喝水都塞牙。
不知道哪個人才居然連副校長都請了過來,更別提其他的老師同學了。等梁斌勉強回了點兒魂,就發現目光所及之處,不是想要找他算賬的,就是等著看好戲的。
“小芹……”此時再否認肯定是不行的,電光火石之間,梁斌已經下定了決心,他決定採取懷柔政策。
未婚妻已經跑了,用他祖母遺物換來的工作也黃了,學校內部對他意見很大,現如今他也隻能咬牙把大學先念完,倘若真的無法留在京市,那他就得另想辦法,看看能不能調職去滬市。所以,他必須要把劉芹穩住,絕不能讓她毀了自己的前程。
然而,事與願違,他才說了媳婦兒的名字,劉芹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啪——
興許曾經的劉芹也是家裡的嬌嬌女,哪怕是鄉下地頭長大的,很多受寵的女孩兒也沒怎麼下過地,多半都是幫著家裡做做家務活兒,或者帶弟妹侄兒玩。可劉芹早已不是當年被父母捧在手裡寵的小姑娘了,自打嫁人之後,她就長年累月的在地裡幹活,等後來梁斌離開後,她更是什麼活兒都要自個兒幹,自然而然的練就了一把力氣。
隻一巴掌,梁斌就身子一歪,差點兒沒被扇到地上去。踉跄得倒退了好幾步,勉強穩住了身子後,他剛要找劉芹算賬,就聽到一陣哄笑聲。
下意識的側過身子往後頭一看,他的老師滿臉都是鄙夷,而他的同學們更是笑得前俯後仰,有幾個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見他不敢置信的瞪眼過來,還對著他指指點點,全然沒把他放在眼裡,也完全不怕他事後報復。
梁斌徒然間從腳底板升起一股子涼意,他覺得這回是真的完了,如果不是篤定他沒有起來的機會,這些天之驕子怎麼可能直接撕破臉呢?
還沒等他想明白,又一巴掌甩了過來,正好給了他個左右對稱,就是這回他沒防備,一不留神就摔在了地上,手掌直接被地面磨破了皮,滲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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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頭一看,第二巴掌不是劉芹打的,而是劉芹她哥。
劉芹這會兒已經捂著臉哭開了,邊哭邊控訴梁斌,一樁樁一件件,聽得這些吃瓜群眾兩眼锃亮,紛紛表示支持她嚴懲負心漢。
“現在是婚姻自由!我跟她不是因為愛情結合的,是他們強迫!強迫我的!!”梁斌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斃,如果真的因為劉芹鬧事而被勒令退學的話,那他就真的完了,徹底完了。
然而,他這話一出口,就引起了噓聲一片。
“要不要幫你報警啊?告他們強搶良家婦男!哈哈哈哈哈哈哈……”
劉芹放下了捂著臉的手,滿是淚痕的臉上沒有一點兒表情:“我要跟你離婚。”
“我又沒跟你結過婚!”
“那就先結婚,再離婚,省得小順和桂丫被人在背後戳脊梁骨,說他們爹不知道是人是鬼!”劉芹冷著臉說完這番話,她哥立刻把她拽到一邊,上前就狠踹了一腳,然後一把揪住梁斌的領子,問已經看入神了的毛頭:“派出所往哪兒走?”
都不需要毛頭回答,就有好心善良熱情的大學生幫著指路,因為稍微有些遠,期間還要繞好幾個胡同,幹脆就自告奮勇幫著帶路。
這時,副校長急急的上前攔阻,以為他是來搶人的,劉芹她爸還有幾個叔伯立馬虎著臉擋住了他,把他嚇得面無人色,忙不迭的擺手解釋:“等下再送可以嗎?請務必要給我們一點時間,讓我們先把勒令退學的聲明書打出來,你們看成嗎?”
毛頭趕緊上去拉人:“讓他開,先退學再去派出所也來得及。梁斌是在考上大學之前就已經拋妻棄子了,跟學校沒關系。”
副校長感激的看了毛頭一眼,這小青年長得雖然黑了點兒,關鍵是思想覺悟高,再戴著濾鏡仔細一看,毛頭那黑黝黝的臉上滿是勞動人民的善良和質樸,一身的英雄正氣,看著就是個好人。
劉家的人雖然到現在也沒弄明白人副校長的意思,可毛頭的面子還是要給的,橫豎就是稍微晚一點,不妨事兒。
而教育學院,也以從未有過的速度,開出了勒令退學的聲明書,其速度之快,叫人很懷疑是不是老早就已經準備好了,就等著這一刻了。
當然,那就不是很重要了,等將人扭送到派出所後,好戲也不過才走了一半。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侯一山今個兒一大清早眼皮就一直跳個不停,他回憶了半天,隻記得小時候他奶說過,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可問題是他左右兩眼都拼命得跳著,這又算是怎麼一回事兒呢?不止眼皮跳,他心口也在噗通噗通猛烈的跳動著,叫他忍不住想跟領導說明天請半天假,好去醫院做個檢查。
成功的請到了半天假,他急急的回了家,結果還沒走到家門口,就看到圍了一堆的人。
“讓讓,讓讓!”
勉強擠開人群走到裡頭,在看清楚裡頭的情況後,侯一山徹底懵了。
京市的住房條件一直很緊張,侯一山和老婆孩子都是住在一個類似於喜寶名下小院差不多的院落。隻不過同在一個院子的,還有另外兩戶人家,侯家隻佔了一間東廂房。也就是說,毛頭那天看到的女人衣服和孩子的尿布,其實是鄰居家的。可毛頭也沒說錯,侯一山的確又另外娶了媳婦兒。
他離開第七生產隊的時間要比梁斌晚上一年,因為高考恢復的緣故,他在復習之後,就參加了次年的高考,可惜最終還是落了榜,而且差距有些大。無奈之下,他索性也不考了,找父母兄弟借了點兒錢,加上他本身就是高中學歷,愣是尋了個還湊合的工作,等上班以後,又經人介紹找到了現在這個媳婦兒,沒多久就結了婚,再然後生了兒子,一切水到渠成,近乎完美。
如果不是眼前出現了他的前妻和五個兒女,他都已經忘了,原來自己曾經還有另外一個家,還有其他親生的孩子。
“侯一山,她是誰?你告訴我,她是誰?!”
許靜插著腰衝著侯一山大吼大叫,相較而言,侯一山後娶的媳婦兒就要溫柔多了,當然也有可能是被這陣勢給嚇到了。盡管老許家來的人不多,可架不住劉家那頭辦完了事兒,以及其他陪同前來的村民,都一股腦的湧了上來,粗粗一數,起碼也得有幾十號人。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京市人,侯一山媳婦兒已經被嚇懵了,隻摟著兒子瑟瑟發抖。
好在其他人也沒打算為難她,畢竟想也知道侯一山不可能把事情真相告訴後娶的媳婦兒,都是可憐人,就沒必要互相折磨了。
老許家直接把矛頭對準了侯一山本人。
眼見這人隻是眼神直勾勾的盯著他們看,許靜一個沒忍住,上來就是一巴掌。
劉家跟梁斌協商的結果是,先領個證,等撫養費到位了,再離婚。等到了侯一山這邊,這招肯定是不行的,因為從法律角度來說,角落裡蹲著的那個瑟瑟發抖的女人,才是侯一山真正的媳婦兒。好在,許靜本身也不是過來要名分的,她要的是孩子的撫養費。
“我現在有工作,每個月都有工資,如果你不鬧的話,我可以每個月把一半的工資寄給你。”侯一山沉默了半晌,最終開口提出了解決方法。
許靜剛才甩了他一巴掌,這會兒倒也冷靜下來了:“你每個月工資多少?光嘴上說說,連個憑證都沒有,叫我怎麼相信?走,去你們單位,你別給我甩花招,我連你家都能找到,想去你單位簡單得很!”
侯一山真沒想耍花招,不過他也確實沒想通,怎麼過了這些年,早已被他拋到腦後的鄉下窮親戚就這樣突然到來了。可現在也不是考慮那麼多的時候,他掃視了一圈,見有村裡幹部在,就邀請他們一同前往,至於其他人就歇了吧,這是協商,不是打仗。
呃,假如協商不成的話,也是可以隨時改成打仗的。
好在,社會人跟學生就是不一樣,侯一山找了一個平時關系不錯的領導,又請了居委會主任當個見證,立下字據,每個月工資一半寄回鄉下給前妻和孩子們,直到最小的成年。至於工資,他現在是每個月三十七塊六毛錢,以後肯定還會再漲,反正就是一半,簡單明了,直到他盡完了當父親的義務。
怎麼說呢?這個結局未必就遂了所有人的心願,可對於許靜和她的孩子們來說,已經算是很不錯了。唯一叫她無法接受的是,明明自己才是侯一山的發妻,就因為當初隻是辦了酒而沒有領證,莫名的就變成了未婚生子。
等字據立完,各自或是籤名或是按了手印,之後就是橋歸橋路歸路。也是到了這個時候,許靜才突然哭了出來,好在她的孩子們一直站在她這邊,安慰她支持她,大兒子更是直接站到她前頭,兇悍的瞪著曾經被他稱之為父親的人:“我不會認你的,我也不會養你的,你不配!”
侯一山面無表情的離開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說安慰他現在的合法妻子,還有他的寶貝兒子,別是被這幫鄉下泥腿子給嚇到了。
直到這個時候,他還是沒有弄明白,好端端的過了這麼多年,怎麼就突然被找上門來了?
他永遠都不會知道,告發他的人是毛頭,老宋家的癩毛頭。
無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