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紅英冷著臉,將憋了許久的話一股腦的全倒了出來:“喜寶臭蛋都不是她親弟妹,我沒話說,誰家也沒規定嫁出去的堂姐要關照娘家堂弟堂妹的,可毛頭呢?毛頭是她親弟弟啊,當初我把喜寶那房子的客房收拾出來叫毛頭住,這不是春麗還沒房子嗎?現在好了,我就不說住的問題,她給毛頭燒過一頓飯沒?”
再看張秀禾,早已是一副如遭雷擊的模樣,好半響才喏喏的開口:“麗她咋變成這樣了?”
“咋變了?沒變,她一直都這樣。強子樂意貼她,我不管。過年那會兒,老三一家子跟她不親也就算了,我呢?她也沒說請我吃頓飯呢,連家裡都沒請我過去坐坐。她一個出嫁了的孫女,又是大過年的我懶得說,後來想著她去喜寶學校裡上班也不錯,好歹能照應一下,連瓶開水都不幫著打,不知道學生下課一窩蜂的湧出來,她一個管宿舍的,多空呢!”
“你說闲了幫著打個飯打個開水,這不是順手的事兒嗎?要是她上班忙活也就算了,我聽她說,她成天就做私活兒,要不就湊一塊兒瞎嘮嗑。有這麼當姐姐的嗎?”
“還有毛頭,一周才回家一趟,親弟弟啊,不能提前買些好吃的招待一下?我就不說平時咋樣了,過年那幾天,我跟喜寶在那兒做年貨呢,她就抓了一捧瓜子嗑啊嗑。”
“咋了?我倆是長工,她是地主家的小姐?嫁出去的閨女過年回門還幫娘家人做做飯洗洗碗呢,我去你二嬸家竄門子,看她在哪兒曬被子還知道搭把手呢,她呢?整個年裡頭,啥事兒都沒幫著幹,別扯懷著孩子,你懷著孩子還下地幹活呢。你知道咱們忙活的時候誰洗碗?老三!”
趙紅英說到這裡也有些煩了,衝著張秀禾擺了擺手:“我是不知道她是心大了還是咋的了,整個兒就指望不上。就她這個樣子吧,你要是由著她這麼下去,以後還有苦日子過,再好的日子她也能過得一團糟。”
張秀禾木然的立在當場,及至趙紅英人都走了,她還是沒有回過神來。
到了晚上,全家都知道這個事兒了。
宋衛國當然著急,可這事兒急也沒用,隻跟毛頭一樣,讓張秀禾多勸勸。可張秀禾咋勸?她還沒想明白呢。
同樣想不明白的還有老宋頭,等晚上一進屋,他就嘀咕開了:“老婆子,這是咋回事兒呢?不是說百世善人……”
“你閉嘴!”
趙紅英嚇得不輕,趕緊回身把房門關上。幸好,他們現在住的是紅磚樓,各房之間還是有段距離的。
等把門窗都關上後,趙紅英這才壓低了聲音跟老宋頭說:“老頭子,這事兒我也琢磨過了,你說這天老爺為啥給了麗麗這麼好的活兒?還不是想讓她去照應喜寶幫襯喜寶?一點兒忙都沒幫上,估摸著這心裡頭是根本沒想過要幫喜寶。那憑啥讓她過舒坦日子?要她有啥用啊?不開除她開除誰啊?”
第092章
此時國內還執行著單休制度, 喜寶本來周日的行程是排得滿滿當當的,可因為春麗這般狀態, 她隻能放棄原定計劃, 一整天都沒有離開過春麗的身邊,兩頓飯也是她負責做, 毛頭來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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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吃過了晚飯, 毛頭就開始催她趕緊回學校:“你功課緊先回去,我明個兒沒啥要緊的課, 多留一天。”
喜寶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有些不放心, 畢竟毛頭是個男孩子, 還能徹夜陪著?似是看出了她的擔心, 毛頭又說:“不然你明天一早走?不就是被單位開除嗎?緩個一晚上怎麼著也夠了。”
兩人這番對話自然是背著春麗在廚房那頭說的,最後的商議結果還是由喜寶先留下來陪一晚上,明個兒大清早起來再去學校上課。
次日一早, 喜寶帶著一臉的擔憂回了學校,她還盤算著午休時能不能擠出時間回家一趟, 不然就得等下午放學了。偏偏是周一,下午滿滿的全是課,就算放學也已經很晚了。
讓喜寶沒想到的是, 她前腳才剛出門,後腳街坊吳大媽就扯著大嗓門叫毛頭過來聽電話。
改革開放之後,做啥生意的都有,這個吳大媽就是拓寬了自家的窗戶, 開了一家小小的雜貨店,順帶也做著公用電話的生意。打電話自然是要收費,接個電話雖然不要錢,不過人家總會意思一下在她那頭買些東西。
毛頭連臉都沒來得及洗,隨口答應了一聲,就趕緊套上鞋子跑了出去。
電話是張秀禾打的,她自打昨個兒上午接到了毛頭的電話後,就一直心神不寧的。等回家後又得了趙紅英那一席話,更是整個人失魂落魄的,昨個兒夜裡更是直接一宿沒睡著。這不,眼瞅著天亮了,立馬出來給毛頭打電話,一來是想問問春麗的近況,二來則是也想核實一下趙紅英說的話。
不是不信,而是不敢相信。
當媽的,總是希望兒女們各個都好,結果到了趙紅英嘴裡,她閨女直接變了個樣兒,叫她根本就沒法坦然接受。
本來張秀禾是想直接問春麗的,又怕自己不會說話刺激到春麗,畢竟這還大著肚子呢。尋思了許久後,她還是決定先聯系毛頭,等毛頭接了電話後,她就把昨個兒趙紅英說的話,挑重點都問了一遍。
毛頭嚇得瞌睡都醒了,他本來倒是有早起的習慣,架不住昨個兒聽春麗哭了半宿,這會兒剛起來還有些迷糊呢,一聽這話……
“這是咋個說法?我、我就是吃喜寶做的飯已經吃習慣了,打小就這樣啊!你問大姐有沒有給我做飯?有時候她燉了湯,會喊我喝一碗,倒是真沒單獨燒過飯。過年我奶他們過來那會兒啊?我那時忙得很,不知道她有沒有請奶吃過飯,倒是大哥還有大偉哥帶著我和扁頭他們去了華僑商店買東西,買了一堆呢。”
聽著話筒那頭結結巴巴的問話,毛頭越來越驚訝,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
“你說爬長城那個事兒?這個我倒是聽說了,大姐沒勸?我猜勸應該是勸了的,就是沒勸到點子上。三嬸非要去爬長城,她可以說帶去頤和園轉轉嘛,圓明園啊,故宮也成啊,反正三嬸那人腦子特別簡單,隨便瞎忽悠兩句就行了,京市的景點多著呢!”
“喜寶?她學校那頭的事情我不大清楚……沒有嗎?一點兒都沒有幫襯?喜寶那性子媽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懂個啥啊?嗯,沒聽她抱怨過,她一直覺得大姐人很好。我想想……”
要說趙紅英一席話噴得張秀禾思考了半天加整宿的人生,那麼張秀禾這通大清早的電話,也震暈了毛頭。
毛頭掛了電話以後,整個人都木了,就跟靈魂出竅一般,木愣愣的站在小店窗戶前,發了好久好久的呆。還是吳大媽喚回了他的魂:“接電話不要錢,回頭記得來我這兒給家裡人打電話啊!”
渾渾噩噩的點了點頭,毛頭晃悠悠的回了家,直到進了院子還有點兒懵,最後還是拿冷水抹了一把臉後,才稍微清醒了點兒。
裡頭,春麗也起身了,她好歹也歇了半宿,稍稍恢復了點兒精氣神後,終於想到不能繼續坐以待斃了。哪怕開除這個事兒真的沒法挽回了,她還想把事情弄個明白。
說句難聽的,死也要讓她死個明白啊!
春麗腦海裡想著去學校裡找平常有些交情的前同事打聽打聽消息,推門一看,就見毛頭傻乎乎的舉著個帕子立在院子裡,頓時驚訝了:“你咋還沒去學校?”
“這不是怕你有事嗎?”毛頭無語的翻了翻白眼,這會兒冷靜下來,方才張秀禾在電話裡跟他說的事兒,一股腦的全部湧上了心頭。
很多事情吧,隻要別往深處想,生活還是很美好的。可一旦被人點破了,整個人就會猶如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一般,就好像前頭那些年月都白活了一般。
沒有人真的會願意承認自己傻,多半人會選擇恨那個欺騙了自己的人。
定了定神後,毛頭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問春麗:“你先前在京大當舍管員的時候,咋就沒在生活上照應喜寶呢?”
春麗完全沒料到毛頭會突然提這一茬,懵了一下後,用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著毛頭,半晌才說:“咋突然提這個?喜寶跟你說的?”
“她是什麼性子你還不知道?你就說吧,你當上舍管員以後,有沒有幫她打個開水帶個午飯啥的。”
大學生的生活其實並不輕松,毛頭自個兒也是大學生,很清楚住宿舍的種種不便。像冬天打開水,早上也就算了,像中午和晚上,大家都是一窩蜂同一時間衝向開水房的,除非正好撞上不用上最後一節課的日子,可那到底是很偶爾的。舍管員就不同了,學生們都在上課的時候,舍管員特別輕松,完全可以利用這個時間差,打好開水再打幾個飯菜。
毛頭想起當初在得知春麗去京市大學上班後,他還羨慕了喜寶很久,想著要是大姐是來他們電影學院當舍管員的,那他該多方便啊,再也不用排半個小時的隊才能打到開水,也不用餓著肚子好不容易到打飯窗口了,好飯好菜都沒了……
結果呢?!
“你說啥呢?每個大學生不都這麼過來的?”春麗皺了皺眉頭,不過她倒是相信了毛頭的話,畢竟就像毛頭說的那般,喜寶是什麼性子她很清楚。
見毛頭還盯著她想要個明確的回答,她隻能嘆了一口氣,很是無奈的說:“打一次水是沒啥,那要是我打了一次,以後沒完沒了的天天叫我到時間就去打水呢?打飯也是,一次兩次的真無所謂,我就怕這一打就是四年光景。”
“你怕啥?怕時間不夠用?不夠你打毛線的?”毛頭簡直像是第一天認識他大姐一般,兩眼跟探照燈似的,上上下下打量著,滿臉都是不敢置信。
“我實話跟你說吧,我再學校裡都盡量裝作不認識喜寶,就怕別人說啥裙帶關系,你不懂。”
“啥裙帶關系?你不是憑自個兒的能力進去的嗎?你怕人家說啥?再說了,沒聽說哪個學生還能走後門把自家姐姐弄到大學裡當舍管員的。”毛頭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他是不懂,他懂不起!
“你知道個啥!前頭四叔不是去學校了嗎?學校裡人人都知道喜寶家裡條件好,要是讓他們知道了……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家能排隊打開水打飯的,喜寶咋不能了?我看她幹活利索著呢,比我管的那棟樓的女學生能耐多了。”春麗說著,就往廚房走去,見裡頭冷鍋冷灶的,不由的微微一愣,“你這都起來了,咋不生火做飯呢?”
毛頭又想翻白眼了,可目光落在春麗那隆起的肚子上,他還是忍住了氣,走到裡頭蹲下來打火燒灶。等灶眼點起來了,毛頭又問:“那吃飯呢?你這挨得多近呢,咋就不能周末把飯菜燒好,叫喜寶和我來吃?”
“你不是總嫌我做飯不好吃嗎?”春麗扶著腰看著毛頭熟練的生火,往鍋裡頭添水,又舀了米熬粥,“那壇子裡還有青皮鴨蛋呢,撈兩個出來放鍋裡蒸著。”
“不能做飯,為啥你不能幫著買菜呢?”毛頭一面聽著他大姐的吩咐去撈鴨蛋,一面又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兒,可因為這些事兒都是他打小就做慣了的,加上心裡揣著事兒,他也就沒多想。
“買菜不要錢啊?我說你今個兒是咋的了?問這些幹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