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頭直接把已經打開了的壇子又蓋上了,直起腰回頭瞅著他大姐。
春麗被看得心裡毛毛的,下意識的摸了摸臉,不明所以的問:“你又咋了?覺得我小氣?你也說了,喜寶就那性子,我要是真的幫她買菜了,回頭她能記得給我錢嗎?保不準就給我來一句,‘謝謝大姐’。沒了,這事兒就完了。那我呢?反正就那句話,一次兩次的無所謂,次數多了誰受得了?她起碼要念四年書,我供著她吃四年?”
“她周末才回家一趟,吃也就吃兩頓飯,忙起來經常一個月不回來,你就這麼心疼那幾個菜錢?”毛頭已經懵了,他媽跟他說再多,都不如春麗說的這些話來得打擊重,“那是你親妹妹啊,大哥是你怎麼對你的,你忘了嗎?兄弟姐妹在外頭要互相扶持,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嗎?”
春麗抿了抿嘴,張開口想說些什麼,可猶豫再三還是閉了嘴。
然而,毛頭卻沒有就此罷休:“三叔三嬸扁頭他們千裡迢迢來京市,你不喜歡他們,懶得招待他們,我猜你帶他們出去玩也是怕奶罵你吧?行,反正咱們關系也不親近,那奶呢?奶來京市過年,你請她吃飯了嗎?你請她來家坐坐了嗎?”
“我倒是想請啊,可請了奶,三叔他們不得一塊兒過來?”春麗已經很不耐煩了,“毛頭你還小,你不知道什麼是居家過日子,這親戚啊,平常關心一下就成了,又不是真的一家人。”
毛頭直勾勾的盯著她。
還真別說,廚房這邊比較暗,毛頭又因為先前要去撈青皮鴨蛋,走到了牆角裡,那頭沒啥光線,他站在黑暗裡眼神直直的看過來,哪怕是大白天的,也有些嚇人。
“三叔三嬸是親戚,奶也是親戚,我和喜寶也是。難不成真的隻有你男人和你肚子裡的孩子是你自家人?”
春麗終於忍不住了:“你知道什麼?喜寶根本就不是我們親妹子,她不是爸媽生的!”
毛頭:……
驚呆了,徹徹底底的驚呆了,方才春麗那一車的話,都沒有這一句來得驚嚇。
已經開了口,接下來就沒啥不能說的了。春麗穩了穩心神,索性都說了出來。
“喜寶是三嬸生的,她和臭蛋、扁頭他們才是親姐弟。三嬸這人啥德行你也清楚,喜寶剛生下來時,三嬸嫌她是個丫頭片子不想帶,咱媽心軟就給攬了下來,這一養就是十幾年,直到後來才過繼給了四叔。”
說到這裡,春麗抬眼看了看毛頭,半是勸自己半是勸毛頭的說:“她根本就不是咱們大房的人,平時噓寒問暖就可以了,管那麼多幹啥?臭蛋也是,你沒見我來了京市那麼多年,除了被我媽逼著那兩回外,就沒去瞧過臭蛋嗎?又不是親的……”
毛頭整個人都要不好了,饒他平日裡能言善辯,這會兒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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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話可說,無從說起。
許久許久,久到鍋裡都冒出米粥的香味了,毛頭才猛的開口:“所以,我跟喜寶根本就不是雙胞胎?!”
春麗已經開始拿碗盛粥了,這一幕相當得熟悉,令毛頭想起了以前在老家時,仿佛也是他和喜寶生火做飯,等飯菜好了,身為大姐的春麗這才拿過碗筷,幫著端到堂屋裡。
該說啥好呢?春麗不是完全不幹活的,她也幹活,就是盡挑著輕巧且露臉的活兒幹。
“你說胡話吧?你跟喜寶都不是一個爹媽的,咋可能是雙胞胎呢?你倆戶口本上的生日差了半個月呢!”
致命一擊。
毛頭直接走出了廚房,站在早晨的陽光下,整個人好似要飛升一般。
他一直以為,自己長得跟喜寶是一個樣子的,雖然皮膚被曬黑了,可底子還是很好看的。可春麗的話,猶如一記轟雷劈在他的天靈蓋上,把他劈了個外焦裡嫩,都能聞到糊味兒了。
“等下我還要出門一趟,找人問問到底是咋回事兒。你趕緊來喝粥啊,真是的,我嘴裡發苦,就想吃口鹹的,讓你蒸個蛋都不會……”
春麗在廚房裡絮絮叨叨的,其實站在她的立場上來看,她做錯了嗎?堂妹啊,看趙紅英就知道了,平常有事沒事就去找趙紅霞嘮嗑,她也這麼幹了,每次喜寶回來,她都有陪在身邊瞎聊,也有噓寒問暖,讓喜寶用功念書,天冷記得添衣,要多喝水,等等。過年那會兒她還送了喜寶一條老厚實暖和的圍巾呢,還要她咋關系呢?堂妹,又不是親妹妹!
不一會兒,春麗吃完了早飯,又草草的收拾了一下自己,跟毛頭打了聲招呼後,就出門去了。
徒留毛頭一人站在太陽底下思考人生奧秘宇宙由來……
這一思考,就是一個小時。
及至春麗嗷嗷哭著跑了回來,才把三觀重塑中的毛頭給嚇醒。幸好,是嚇醒而非嚇死。
“你又咋了?!”
毛頭都要瘋了,明明他才是受到傷害的那個,好心來安慰他姐,結果被他姐嚇得都開始懷疑人生了,剛覺得稍微緩和了點兒,這貨又跑回來嚇他了!!
“毛頭!我是被人給舉報的!不知道是哪個黑心爛腸的東西,居然舉報我?我跟人家打聽過了,領導就是收了舉報信後,才把我開除的,匿名的,敢做不敢當,就不怕遭報應?”春麗邊哭邊咒罵著,氣得胸口上上下下的起伏,順便又再度把毛頭嚇了一跳,生怕她罵人罵得太起勁兒,直接給撅過去了。
“你先消停消停,來來,回屋再說,坐下再說。”毛頭趕緊先把人給安頓好了,不然他還能怎樣?這是他親大姐,再怎麼無奈,也不能看著人在自個兒跟前出事。
“咋有那麼惡毒的人呢?我礙著誰了?領導也是,舉報人說啥就是啥,他咋不問問我的意思呢?”
毛頭深以為,能在京市大學當上領導的,不可能那麼智障,問肯定是問過的,隻怕問的不是春麗本人,而是周圍的人。
——春麗是舍管員,被舉報肯定也是工作上的問題,那麼最好的問詢人必然就是她所管理的那棟宿舍樓裡的大學生。
把人安頓好後,毛頭盡可能語氣平靜的勸她:“你要是我那棟樓的舍管,我也照樣舉報你。可你要是工作幹得好,還怕被人舉報?我們學校也有人嫉妒我,嫉妒我跟女同學關系好,嫉妒老師們喜歡我,嫉妒我文化課專業課成績都好,那我咋沒出事呢?偏就你出事了,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要是啥毛病都沒有,領導也不能隨便開除你。”
張秀禾錯了,她以為自己不會說話,所以想讓毛頭多勸勸春麗。然而她忘了很重要的一個事兒,毛頭是特別會說話,捅人心窩子,一捅一個準兒。
春麗又氣又急,當下哭得更厲害了。她以為出事之後,家裡人應該都站在她這邊,義正言辭的幫她搖旗吶喊,聲討黑心領導,還有那個喪盡天良的舉報者。
毛頭見她這樣,都能給氣死:“你到底想幹啥呢?現在工作已經丟了,哭有啥用?說白了,錯在於你,我就不信京大的領導會單憑一封舉報信就把人開了,他要是敢這麼幹,他早八百年就先被開了!說來說去,還不是你把舍管員做成了人家百貨大樓的售貨員、國營飯店的服務員?當初我給你表演過吧?你還真看出感覺來了,學習能力可真強啊!你當初咋不幹脆報考電影學院呢?哦,對了,你考不上。”
一想到自己當初花了三塊錢買來的復習資料,特地讓強子給春麗送過去,本以為有了這套專門針對當年高考的復習資料,他大姐就算考不上一流大學,起碼也能混個師範護校之類的上上。結果倒是好,他大姐沒考上,倒是幫了陶安一把。
當然,毛頭不是那麼小氣的人,復習資料嘛,完全可以共享的,可他後來無意間聽春梅說起,說春麗當初就覺得自己考不上,又怕陶安工作太辛苦分心,就幫著做了好些廠委的工作,還幫著洗衣做飯,讓陶安全無後顧之憂。
知道這個事兒時,春麗已經跟陶安結婚好幾年了,毛頭雖然心裡膈應,卻也不是那麼不懂事兒的人,又想著春麗那會兒的成績的確不大好,考上大學的希望確實很渺茫。
可現在想想,他咋覺得自己當初賤得慌呢?說來,那買書的三塊錢還是借喜寶的,到現在他都沒還上呢。
這頭,毛頭都快把自己氣成蛤蟆了,那頭,春麗卻嘀咕道:“咋就錯在我呢?打毛線做私活算什麼錯?又不止我一個人那麼幹。”
毛頭“嗖”的一下扭頭看她:“那我懂了,敢情你還有別的更嚴重的情況?你到底在京大幹了啥啊?”
幹了啥?春麗也想不起來她到底幹了啥。準確的說,她是真的沒幹啥,能不幹的都沒幹,哪怕是必須幹的,也是能拖就拖,橫豎別人看不下去了總會幫她幹的。
認真的思索了半天,春麗突然想起一個事兒:“對了,前幾天宿舍裡有兩個女同學鬧了矛盾,吵得很厲害,我就過去幫著調解了。”
“然後呢?”
“然後她倆就打起來了。”春麗頓了頓,又說,“現在的大學生啊,拿著家裡的錢不好好學習,就盯著那些個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兒,我費了老大的勁兒才把人拉住,差點兒磕著我的肚子。”
毛頭:……
撲面而來的全是絕望啊!
人家本來是吵架的,被她一調解,直接打起來了。
毛頭心道,搞了半天,還真是他會錯意了,被舉報還真不是為了打毛線的事兒。他說呢,哪個大學生吃飽了撐著盯著舍管員看,反正他是懶得管舍管員幹啥的,就一個要求,別來煩哥!
內心無比絕望的毛頭,捂著胸口看著春麗,堅強的開口問:“你還有沒有別的事兒?”
別的事兒嘛,要說起來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