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速走到門邊,透過貓眼往外看。
卻發現那些零零散散睡在樓道裡的記者,眼下全都聚到了一塊,而且看上去個個都群情激奮的。
隔著門板,還能聽到斷斷續續的吼聲。
確實很像在吵架。
但離得太遠,具體內容聽不清。
因此趁著沒人守門口的空檔,我悄悄把房門拉開了一道門縫。
這一次,外面的聲音陡然清晰。
「如果諸位記性不好的的話,那我就再重復一遍,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四十二條,寫恐嚇信或者以其他方法威脅他人人身安全,幹擾他人正常生活,偷窺、偷拍、竊聽、散布他人隱私的,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一千零三十二條 自然人享有隱私權。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以刺探、侵擾、泄露、公開等方式侵害他人的隱私權。」
說話的人聲音低沉,斷句清晰,哪怕以一對多,也相當從容。
而狗仔的包圍空隙中,隱約還能看到他穿著西裝的筆挺身形。
不是江淮又是誰。
可他怎麼會來?
我的疑惑無解,樓道裡的爭執卻升了級。
其中一個狗仔被激怒,抬高音量跟江淮對峙,「老子願意拍什麼就拍什麼,跟你有什麼關系,哪來的傻逼,多管闲事小心不得好死?」
江淮嗤笑一聲,「這位先生,你現在是在威脅我麼,《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四十二條規定,寫恐嚇信或者以其他方法威脅他人人身安全的,處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罰款;情節較重,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並處五百元以下罰款,看來你是真的很想被拘留。」
「他媽的,你還沒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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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江淮這麼一刺激,那狗仔徹底失去了理智。
抬起胳膊就要動手,其他人紛紛阻攔。
江淮掏出手機,正大光明的將攝像頭對準了那人,「抱歉,你們繼續,我隻是感覺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脅,提前進行證據留存。」
哪知攝像頭一打開,那群人便慌了。
一邊喊著不許拍。
一邊四處尋找遮擋,拿上東西往電梯裡逃。
我看得瞠目結舌。
沒想到那些以刺探他人隱私為生的狗仔,竟然比誰都不想被曝光。
11
還沒回過神,江淮已經朝我家的方向走了過來。
我下意識把門拍上。
在他敲門時,隔著貓眼跟他對視。
現在是凌晨五點,幾乎整夜沒睡的我滿臉倦容,姿態狼狽,可江淮卻依舊理智而得體,連襯衫上規整的折痕,都透著股冷漠的疏離感。
許久沒得到回應。
門外的人耐心耗盡,終於開口。
「林月月,我們聊聊。」
「開門,我知道你在裡面。」
「你是不是忘了,我有你家裡的鑰匙。」
……
我確實忘了。
可也是真的不想見他。
他都跟程悅一起去看海了,Ŧṻ⁰還來找我是什麼意思,想腳踏兩條船,享齊人之福?
心慌意亂,攥拳的手太過用力,痛得揪心。
忽然有人拽了下我的衣角。
轉頭,對上了一雙澄澈的眸子。
周測對我比著口型,「不想見?」
我六神無主,身體先於意識點了頭。
「那交給我吧。」」
他笑笑,無聲的比著口型,「就當做你幫我的補償。」
在我回過神之前,就已經被他推進了浴室。
下一秒,鑰匙開門的聲音響起。
通過浴室的門縫,我能看到江淮推門進來。
在看到周測之後,江淮向來從容的臉上,第一次現出了意外,「你是什麼人,怎麼會在這?」
「我是她弟弟?」
「可我沒聽她說過,有你這麼大的弟弟。」
「請問您又是哪位?」
「我是她男朋友。」
「哦?可我也沒聽她說過,她有你這樣的男朋友。」
江淮耐心耗盡,表情沉了下來,「林月月在哪,叫她出來見我。」
周測依舊笑眯眯的,但說出的話卻寸步不讓,「你猜,如果她想見你的話,為什麼要讓我來開門?」
兩人推拉幾輪,周測句句禮貌溫和,但就是堵著門口不讓開。
像個滾刀肉,軟硬不吃。
連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江淮,都被磨出了火氣。
估計猜出了我不想見他。
再開口,他故意抬高了音量,「程悅這次回來是想離婚,因為那男的家暴,她在國外孤立無援,回國之後聯絡我,也是叫我幫忙打官司,我們雖然以前在一起過,但已經很長時候沒聯絡了,照片是聊完案子之後海邊聚餐拍的,她隻是開個玩笑,同事全都在場,你何必那麼敏感。」
我敏感?
哪怕已經決定了分手,但那一瞬間,我還是差點克制不住怒火,想出去跟他對峙。
可卻忽然聽到,屋外有人嗤笑了一聲。
周測開口,「放著女朋友過生日不理,去見前女友,你怎麼還能這麼理直氣壯,怎麼著,這一出英雄救美,我們是不是還得誇你真善良?合著全世界的律師都死絕了唄,你不幫忙,她那婚就離不了?你不去聚餐,公司就垮了?你不出門,世界就不運轉了?大哥,你這麼厲害,怎麼還不去拯救世界,在這談什麼戀愛!」
說完,就「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把被懟得黑了臉的江淮,拍在了外頭。
再之後,周測過來拉開了浴室門。
或許是見我紅了眼眶,放緩了聲音詢問,「你還好吧?」
我搖頭,扯出一個笑容,盡量想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松一些,「沒事,隻是有點意外,沒想到你小子看著濃眉大眼的,竟然這麼會懟人?」
周測冷著臉的樣子,的確跟他在電視上的模樣判若兩人。
但我忽然提起這個,更多的卻是為了轉移話題。
畢竟身邊還有別人在,我不想顯得太狼狽。
周測聞言,也笑著接話,「所以你得替我保密,我罵人的事傳出去,人設可就崩了,會被黑粉追著罵的。」
「那當然,我保證。」
他看了一眼門外,確認沒人之後才說。
「趁著狗仔不在,我也得趕緊走了,萬一在這被拍到,事情可就更麻煩了。」
「好,那你回去小心點。」
我穩妥又禮貌的,把周測送出了門。
目送他走進電梯,臉上的笑容才終於垮了下來。
癱在沙發上,縮成了一團。
其實,我現在不太好。
我跟江淮在一起三年,我愛了他七年。
很多時候,追著他的背影奔跑,幾乎成了我的習慣。
所以我不敢奢求更多。
他忙,我就等;他忘記,我就原諒;他忽視,我就逼著自己再主動一些……
我一直以為這些都沒什麼。
畢竟跟他在一起是美夢成真,早已耗盡了我全部幸運。
可直至聽了周測那一番話,我才終於意識到,這一切都是那麼不平等,而在這段感情裡,我竟卑微到了這種程度。
找不到原因的頭痛令人煩躁。
我拉開抽屜拿止痛藥,卻不小心碰掉了茶幾上的便籤條。
那是周測剛剛寫下的。
說是他經紀人的號碼,叫我有事打這個電話。
可我把便籤紙撿起來才發現,那上面寫的並不隻是數字。
還有一句話。
「難過的時候不要假裝開心,不然面具戴久了,會摘不下來。」
我微微發怔。
原來,他都看出來了。
12
第二天是周一,我照常起床上班。
下了地鐵後,還買了杯冰美式驅趕困意。
可才在工位上坐下,還沒來得及開電腦。
就有同事過來喊我,「月月,總編喊你,叫你去他辦公室。」
半個小時之後就要開例會了,我不明白總編這時候找我幹嘛,有點懵。
可同事也隻是搖搖頭,靠在我耳邊小聲提醒,「馬屁精也在,你小心點。」
馬屁精是大家給副主編取的外號。
他是託關系進的報社,一來就空降副主編的位置,能力一般,官癮卻不小,芝麻大點的小事,都要來回改稿反復折磨人。
偏偏對上級又是一副諂媚嘴臉,甩鍋搶功樣樣精通,大家被欺壓得苦不堪言,加上他姓馬,索性在私底下喊他馬屁精。
走進辦公室,主編臉上沒什麼表情,反而是站在一旁的馬副主編,臉上似笑非笑,不懷好意的開口。
「這不是小林麼,都成網紅了怎麼還舍得來上班啊。」
我心頭一跳,猜測是昨天的熱搜惹了麻煩,沒接話,看向主編。
「主編,您找我?」
「小林啊,你先坐下。」
主編四十多歲,事業型女性,西裝,高跟鞋,黑框眼鏡,做事雷厲風行,但對待下屬卻一向鼓勵多過批評。
我定了定神,等著她開口。
卻沒料到,她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想勸我停職。
部門風氣嚴謹,員工跟娛樂圈的花邊新聞扯上關系的確影響不好,但怎麼可能嚴重到需要停職的程度?
新專欄的籌備到了尾聲,馬上就要上線了。
整個項目都是我跟下來的,歷經千辛萬苦,這個時候憑什麼要我退出。
想到這,我忍不住皺眉,為自己爭辯。
「主編,如果是因為跟周測的緋聞,那降薪,扣工資,寫檢討我都沒有怨言,但直接停職是不是過分了些。」
主編卻搖頭,「這個決定,不是因為那個明星熱搜。」
「那是因為什麼?」
「看來你還不知道,馬副主編,你把那篇報道找出來,給小林看一下。」
我一頭霧水的,從副主編手裡接過了手機。
是某個公眾號發布的推文。
標題:周測緋聞女友——校園霸凌的小太妹
撰稿人聲稱千辛萬苦找到一位知情人,隻為揭露我在校期間囂張跋扈,不止一次霸凌同學,還差點逼死自己的室友的行徑。
洋洋灑灑,恍若真事,而文章最底下的配圖,是我高中時的學生證。
怎麼會這樣。
我顧不上深究所謂的知情人是誰,趕緊解釋,「主編,這篇報道並不屬實,這人沒有一點證據,隻是為了博眼球,故意歪曲事實抹黑我。」
馬副主編陰陽怪氣的開口,「歪曲事實?那也得先有事實才能被歪曲唄。」
我擰眉對上他的視線,「您這話什麼意思?」
「也沒什麼意思,就是感慨知人知面不知心……」
「好了,馬副主編,這邊沒你什麼事了,你先出去,我跟小林單獨談談。」
辦公室的門打開又關上,屋裡恢復了安靜。
我心情急躁,生怕副主編真的信了這篇推文。
「那件事真是誤會,如果您不相信,可以致電我們那一屆的老師和同學,大家都能給我作證,您擔心我提前買通誰作偽證的話,我現在就可以打電話。」
「小林,你先等一下。」
主編嘆了口氣才開口,「你是我招進來的,從大四實習就跟著我,再忙再累都不抱怨一句,再難接觸的受採對象,都能和善對待,你的人品和脾性,我是最了解的,而且那家發文的媒體,我年輕時也接觸過,為了熱度和知名度不擇手段,發表觀點很少認真求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