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將軍一板一眼的,你嫁過去跟他們同住,我怕你受委屈,而且他們府第也太素淨了,他們皮糙肉厚,泠娘娘不行,」
不知道為什麼,梁允總給我一種小孩子跟沈敬修較勁的感覺,铆足了勁往我這裡塞東西,要不是我及時喊停,他非拿黃金給我堆個府不成。
沈敬修晚上的時候來找我,抱著肩膀站在門口,嚇了我一跳。
「明天有空嗎?」
他臉上一絲笑意也無,仿佛要約我明天打一架。
可是我是了解他的,看上去一板一眼,實際上揪著布料的手暴露了他的局促。
我懶洋洋地伸了伸胳膊:「嗯,有空。」
「那我明天帶你出去。」
說完,撒腿就跑,好像我是洪水猛獸一樣。
我在後面哭笑不得。
第二天我才知道,沈敬修要帶我去劃船。
輕舟小棹,上面還有一壺清酒,幾盤瓜果糕點。
明明白白都是我喜歡的。
即使我一再說不需要他勉強自己討好我,但他還是為我煞費心思。
上了船,我總覺得缺些什麼,直到他拿起船棹,我才意識到:
「你要自己劃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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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和衛跡出遊,常是另找船夫劃船的,我們隻是在船上飲酒對句而已。
沈敬修有力的手臂握住了兩個船棹,悶悶道:「嗯。」
「我不想讓其他人上船。」
我的心被小小地擊中了一下。
這樣霸道護短還帶著一點小委屈是怎麼回事!
船悠悠地搖蕩,在水面上留下一道長長的痕跡。
我心情大好,跑到船艙裡倒了兩杯酒,提著裙子跑到船頭遞給沈敬修。
沈敬修的嘴唇抿了一下:「我不喝。」
「我要時時清醒,才是保證你的安全。」
咦?
行軍打仗的人,喝酒就跟喝水一樣吧。
沈敬修酒量不行嗎?
後來沈伯母告訴我,沈敬修從來都沒有喝醉過,最ťůₜ多的一次被手下的兵灌了十幾壇,神志清醒還能百步穿楊。
但是和我在一起時,他不敢冒一點點險。
我坐在船頭撥弄了一會兒荷花,餘光看到沈敬修正襟危坐,無聊極了。
我站起來取了笛子:「敬修哥,我給你吹笛子好不好。」
帶著箏出行不方便,我臨上船隨手抽了個笛子。
「嗯。」
我認真地把它放在口邊,然後用力吹氣。
一道尖銳的聲音驚起了水面的鷺。
我磕磕絆絆地移動手指,吹奏了連水鳥都聽不下去的「樂曲」。
我本來就不會吹笛子,以前試著學過,堪稱魔音繞梁。
我狡黠地笑笑,想順勢告訴沈敬修,我也沒有他想得那麼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用總覺得我是不可觸碰的「仙女」。
沒想到沈敬修面不改色,認真點頭:「好聽。」
……
我隻好換個方式樹立他的信心。
「過幾天你帶我去校場射箭吧。」
然而我們還沒來得及去射箭,就收到了老家傳來的急書。
我父親去世了。
父親在母親離世後絕不續娶,在我嫁給衛家之後就回了老家,陪伴葬在那裡的母親。
老家巫陽,隔著重重的山水,來往書信都不容易。
這麼多年,我一直瞞著他被梁赫奪去的事情,幸好這宮廷醜聞皇家也有心壓下,他一直以為我與衛跡幸福和滿。
本想著和沈敬修的事定下來之後,我便回老家探望父親,沒想到如此突然。
事至如今,我終有了天地之大,孑然一身之感。
哪怕之前他與我相隔萬裡,我也總有封封家書的牽掛,如今,最後一根聯系的絲線,也斷掉了。
沈敬修知道消息之後什麼也沒有說,而是立刻有條不紊地安排人備好了馬車和所需的一切用品,然後他才回房見我。
9
我背對著沈敬修打理隨身衣物,拼命咬著嘴唇不讓聲音發出來。
沈敬修就站在門口,沉默得一如既往。
正在我努力把眼淚逼回去的時候,從身後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臂膀有力而炙熱。
「音令,還有我。」
「你……別哭。」
沈敬修不會說什麼情話,但馬車裡為我細細鋪好了軟墊。
他哄我的唯一方式就是送吃的。明明我們還在路上奔波,他卻總有各式的糕點零嘴塞給我。
半個多月的奔走,我們終於抵達了巫陽。
父親的靈柩停不了這麼長時間,在我們回來之前就已下葬。
天色已晚,老管家宋伯招待了我和沈敬修。
宋伯讓廚房做了不少地道的巫陽菜,我端著碗,強撐著給沈敬修夾菜,讓他嘗嘗我們老家的味道。
沈敬修卻是一直盯著我,我夾什麼就吃什麼,毫不在意碗裡裝了什麼。
準確來說,從接到父親離世的急書以來,沈敬修就一直看著我,生怕我受不得刺激的樣子。
我隻好放下筷子,認真地看他:「你別擔心我,總是要有接受的過程啊。」
就像沈伯母說的,沈敬修總把我當成記憶中那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一點委屈都怕我受不得。
「沈敬修,我已經不是以前的小丫頭啦。」
我故作失望地嘆了口氣:「怎麼樣才可以向你證明,我也可以為你獨當一面呢。」
沈敬修臉色一緊:「不用。」
「一會兒我和你去看看嶽父吧。」
他這聲「嶽父」叫得倒是順口,我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他面上不顯,耳廓的薄紅卻早已出賣了他。
一路風塵僕僕,宋伯給我們準備了衣服,換了衣服之後,我和沈敬修去了墓地,讓他的部下都留在了府裡。
沒想到我和沈敬修剛剛跪在碑前,幾支利箭就破空而來,沈敬修一把把我拉到懷裡護住,另一隻手抽出了刀。
幾個黑衣人從樹叢中蹿出來,以沈敬修的能力,對付他們並不難,隻是他匆忙出來,隻帶了短刃,又要護著我,幾個人頻頻近身,沈敬修抬刀去擋上面劈下來的劍,另一人則立刻劃向他的腰,沈敬修往後退了一步,衣服還是被劃了深深一道,腰間配飾全部掉下。
我認出了一個意外的東西。
虎符!
黑衣人反應極快,趁著沈敬修又被圍住,立刻奪符而逃。
其他人也不戀戰,轉身就鑽回了樹林。
他們分明就是為了拿虎符來的!
樹林黑暗幽深,岑寂無聲,仿佛一隻陰沉的巨獸,隨時要吞噬一切。
沈敬修扭頭向我:「虎符至關重要,如果被他們帶走,後果不堪設想。那邊靠近人家,你在那裡等著。我剛剛已經發了煙彈,一會兒會有人來支援,你別害怕。」
我當然明白,這些人多半是越國細作,一旦拿到沈敬修虎符,極可能與越國裡應外合,如今之計,還是要追回虎符。
隻是敵人在暗,我們在明,誰能知道這些人鑽入林子是走投無路還是請君入瓮。
「萬事小心。」
我握住了沈敬修的手。
他點點頭。
夜幕四垂,黑暗的壓迫感再次向我襲來,紙燈裡的燭火漸漸燃盡,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想更靠近人家借助一點燈火的亮度。
黑暗侵蝕了我的時間感,直到遠處密林上空炸起一朵火花,我猛地回神。
這是沈敬修發的,可能是求救,也可能隻是指引部下位置。
不甚明亮的月亮已經在天空遊走了很長一段,我這才意識到沈敬修的手下未免來得太遲了些。
從城內到這裡不算遠,不應該這麼久一點聲響也無。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出了事。
那沈敬修在密林中,豈不是更加危險?
我咬咬牙,撿起沈敬修留給我防身的短刃,義無反顧地鑽進了密林。
一開始,林子稀疏,影影綽綽的月光還能稍微安撫我恐懼的心,然而隨著樹木越來越高、越來越密,深林變作了壓抑的囚籠,一棵棵樹木成了逃不開的黑色欄杆。
被關在暗室和籠子裡的恐怖回憶再次湧上來,對黑暗的恐懼讓我難以控制地渾身發抖,即使我努力用清明的意識一遍遍告訴自己冷靜下來,但我的腿依然抖到邁不出一步。
「音令,你這又是何苦呢?你已在宮中,這都是改變不了的結果,何必讓自己多吃苦頭?」
「把她耳朵堵上,再關她三日。」
冷漠狠厲與引誘無恥的話語交相在我腦中炸開。
「音令,我在。」
在混亂的思緒中,獨有的低沉嗓音雷霆萬鈞破開了擾亂我的千言萬語。
我緊緊握住手中的燈,狠狠咬了一口嘴唇。
血腥味在唇齒之間蔓延。
沈敬修,我肯定要帶你回去。
我努力辨認著方位,逼迫自己靜下心來聽周圍的聲音,悶頭往前面走。
微弱的燭火最終還是沒有禁得住時間的推移,「撲」地一聲,徹底熄滅。
很快,我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我放輕了腳步,小心翼翼地借助茂密的樹做掩體,偷眼向前看。
地上橫七豎八躺著不少人,幾乎將這一片雜草壓平,而再遠一點,沈敬修正靠在樹上,緊閉雙眼。
我的心重重向下一沉。
10
遏制住直接衝上去的衝動,我放低身體,謹慎地觀察周圍。
確認沒有埋伏之後,我趕緊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