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近處我才看到,沈敬修腿上中了一隻鏢,插得極深,隻露了不到半截在外面。
「沈敬修。」
我輕喚了一聲。
沈敬修疲憊地睜開眼睛,眼裡滿是防備,在看到我的一瞬間又歸於柔和,繼而他有些著急道:
「你怎麼來了?」
沒等我多說,他立刻就意識到留在城裡的部下多半是出了什麼意外。
「你還能走嗎?我們得先出去。」
沈敬修點點頭。
他用刀狠狠砍斷了旁邊的一棵小樹,給自己做了個簡易的拐杖,然後虛搭著我站起來,盡量不把重量壓給我。
「虎符拿回來了?」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頓了片刻,又道,「這些人不是越人。」
我一愣。
沈敬修與越國打了這麼多年的仗,對他們熟悉至極,既然說他們不是越人肯定有他的道理,隻是……
「我沒有在他們身上檢查出什麼信物,但聽他們說話和長相,有點像……晉人。」
我心中一動。
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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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梁赫並非高祖本支,隻是到了梁赫祖父那一代,梁帝僅有一子,跛足。
大梁先祖有訓,身體有疾者不可繼位,大梁不能接受一個跛足的皇帝,所以梁帝就把皇位傳給了他的侄子,也就是梁赫的爺爺,而梁赫的爺爺受之有愧,為了補償自己的堂兄,在大梁內第一次裂土封王,把晉地賜給了堂兄一支,是為晉王,已經傳了一代。
如今的晉王,勉強算是梁赫的堂弟、梁允的叔父。
蟄伏了這麼久,還是對皇位動心了。
我攙著沈敬修往外走,快出樹林時忽然聽見一陣腳步聲,我心中大驚,但很快認出了來人。
「將軍!」
是沈敬修的手下。
他們把沈敬修安置在了城內的醫館裡,他一直強撐著,直到解開衣服我才發現,除了腿上的鏢以外,他身上也受了不少刀劍傷,能撐著回來,已經到了極限。
隻是我萬萬沒想到,在府裡暗算沈敬修手下的竟然是照顧我父親多年的宋伯!
他給沈敬修手下送的吃食裡面加了東西,幸虧沈敬修御下極嚴,幾個警衛巡邏的拒絕了吃食,又及時發現了昏睡的人,隻是費了些氣力把他們叫醒,這才耽擱了來找沈敬修。
領頭的田校尉道:「宋穰是越國人。」
巫陽離越國不遠,我的身份又這麼特殊,但我萬萬沒想到越國竟會把棋子下到這麼遠,要是我始終不回來,豈不是十幾年蟄伏都白費了?
此刻卻不是感慨的時候,我正了臉色,開口道:
「沈將軍此次來巫陽,除了陪我祭奠父親之外,到底還有什麼事?」
田校尉低頭不語。
「若是沒事,陛下怎麼會又把平楚軍的虎符給他?現在沈將軍昏迷未醒,每時每刻都可能出現意外,經不起隱瞞和耽擱!」
田校尉對我的經歷略知曉一二,遲疑片刻,還是開了口:
「陛下和沈將軍懷疑顏尚書是越國細作,近日越境不寧,陛下派沈將軍暗中調查,務必將他們一網打盡。」
難怪……
難怪顏尚書投機鑽營卻又「兩袖清風」,打的主意竟然是往上爬為越國效力。
「顏尚書逃了?」
「逃了,最近邊境一直在加緊排查。」
我思忖一下:「他倒是不著急抓,現在你們趕緊去查另一個人,看看他在哪兒。」
「晉王。」
不到一個時辰,田校尉就匆匆跑了回來:
「查到了,他竟然就在巫陽北邊的漓城!」
果然。
顏尚書竟然打的是這個主意。
鼓動晉王造反,借助越國施壓襄助,暗算沈敬修,內憂外患、裡應外合,真是好算計。
晉王離開晉地來這裡,想必也是為了與顏尚書見面商議。
隻是,我們抓了宋穰,截殺沈敬修的人有去無回,難保他們不會起疑,想要瓮中捉鱉,怕是不太容易了。
「田校尉,你現在立刻帶人去圍住晉王,人手不夠的話拿沈敬修的符去調,務必把所有人都拿下。」
田校尉略略遲疑:「晉王畢竟是欽封的王爺,這……」
我面色不變:「一應後果,由我承擔。」
「但是要是誤了事,人跑了,後果可是要你來承擔。」
「……是。」
一個時辰後,我趕到了漓城。
梁潼歇腳的地方已經被團團圍住,他離開封地,怕引人注目,不敢多帶人手,大部分死士又都來刺殺沈敬修,身邊的人不多,輕而易舉就被拿下了。
可惜的是,顏尚書這個老狐狸早就聞風而逃,漓城根本沒有他的影子。
田校尉走過來道:「晉王此行還帶了他的第三子,現在也被我們關起來了。」
晉王三子……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晉王三子應該是梁潼的寵妾所生,晉王妃離世之後,晉王還親自上書求梁赫把這個妾室扶為正妻,愛屋及烏,也更喜歡這個兒子,對原配所生的世子不太喜歡。
正愁沒有破局之法,這倒是個好機會。
「田校尉,沈敬修手下,可有能言善辯的賢才?」
田校尉不假思索:「當ṱűₗ然有,以前與越國時戰時停,談判必不可少,沈將軍惜才,手下不少這樣的人才。」
「你去找一個過來。」
田校尉領命下去後,我進了關押梁潼的屋子。
怕他逃跑,現下他被繩索捆住,靠在椅子上打量我。
我開門見山:「顏祝呢?」
他露出一個無所謂的笑:「我哪知道,鬼精鬼精的,早就跑了吧。」
「顏祝邀你過來,是做什麼?」
他沒理我。
「造反,裡應外合?」
梁潼露出一個輕蔑的笑:「泠太妃娘娘,用不用我教教你,這種情況下,你應該跟那個得位不正的皇帝好好商議,用什麼條件穩住我,才能保住你們的江山。」
我嘆了一口氣:「既然你毫無用處,我也不多費口舌了。」
「我們的確需要穩住晉地,但是那個人選,不是你。」
「比起說服你,你死了,或許更穩妥。」
梁潼臉色驟變:「你敢!我是欽封晉王,當今天子的親叔父!」
我彎下腰,低聲道:「梁赫都是我殺的,你猜我敢不敢對你一個晉王下手?」
鋒利的刀刃刺破血肉,梁潼的瞳孔放大,隻留下了一個驚懼的眼神。
太可惜了,除了梁允,他是第三個知道這個秘密的人。
不過他沒有機會把這個秘密說出來了。
田校尉帶著人跑進來,猝不及防看見了倒在地上的梁潼,下意識後退一步,抬眼看我的時候多了幾分畏懼。
我沒有解釋,直接對帶來的那個人道:
「你拿著梁潼的印,以晉王有急事傳告晉世子的理由去面見世子。」
「告訴他,晉王勾結越國細作造反,如今已被拿下,可惜隨晉王一起來的,他的三弟和越國細作一起逃跑了……」
田校尉打斷我:「可是晉王三子被我們抓住了……」
我繼續道:「他三弟隨時可能依仗越國的勢力,回晉奪權,世子為今之計,隻有忠心於陛下,務必一日之內控制住晉地上下,嚴防越國細作,守住晉地,事成之後,功過相抵,既往不咎。」
「要不然,別說皇位,晉世子之位都要轉手給別人。」
那人領命下去之後,我這才轉向田校尉:「晉世子被分寵打壓多年,早就恨透了這個弟弟。如果他知道晉王和他弟弟都落入我們手,越國唯一的合作選擇是他,保不齊會對皇位有什麼想法,選擇與越國勾結。隻有告訴他這個弟弟隨時可能反咬他一口,才能倒逼他固守晉地,效忠皇帝。」
我盯著田校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梁潼之死,是大勢所趨,沈敬修昏迷不醒,各方蠢蠢欲動,這個時候,我要你當斷則斷,拿出幾分徵戰沙場的氣勢來,別畏首畏尾,有什麼事情,自然由我一力承擔。」
「敬修哥重傷未醒,這一仗,我們要替他打贏。」
11
晉世子控制了晉地上下,立誓效忠梁允。我命田校尉把虎符帶給了沈敬修最信任的副將,讓他調度軍隊,死守越境。
沈敬修在第三天早上醒了過來。
我遵大夫的叮囑,趕緊把藥遞給他。
剛剛醒來就被塞了一碗藥的沈敬修露出了迷茫和委屈的神色,病痛使平時剛毅到無懈可擊的他少見地露出了一點軟化的情緒。
我不由得也放柔了聲音:「止疼的,喝上會好受一點。」
把藥喝完,大夫切脈沒有大礙之後,我才把這兩天的事情講給他聽。
淡定如沈敬修,聽到我殺掉梁潼,欺騙晉世子這一段時,神色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我有點心虛,畢竟自己還自作主張拿了他的虎符:「……怎麼了?」
「我確實要重新認識你了。」
他抬起眼,對上我緊張的眼神,伸手摸了摸我的發鬢:「小姑娘長大了。」
我也笑了:「當然啦,你不要總把我當成弱不禁風的小姑娘。」
我們倆正說笑著,門被猛地推開。
「不好了!」
「洛門軍反了。」
我萬萬沒想到,顏祝竟然能策反了洛門軍。
我以為他隻和晉王勾結,沒想到還有後手。
洛門軍可不是開玩笑的,洛門離京城很近,是除了京郊的幾大營之外最近的軍隊了。
而京郊幾大營的兵力很明顯不能和洛門軍抗衡。
梁赫在位時,倒行逆施,民不聊生,朝官結黨,地方割權,邊患嚴重,梁允繼位後,推行了一系列措施保障民生,對內打壓官員結黨,對外攘平邊境,但畢竟時日尚短,難免還有沒顧及的。
顏尚書抓住的就是這個機會,在梁允坐穩之前把戰事攪起來。
洛門軍的統領蔣呈正在攻打禆城,禆城也是京城的最後一道屏障,如果禆城陷落,蔣呈便可直逼京城。
沈敬修問道:「禆城現在何人鎮守?」
「是全統領,但……他品階不高,現在禆城品階最高的應該是衛巡按。」
衛跡。
曾經支撐我走過那麼一段艱難歲月的名字如今已經變得格外陌生,衛顏合作破裂之後,老謀深算的衛晟回過頭來給了顏祝致命一擊。
他們接觸多年,衛晟對於他的行為早有懷疑,之前是一條船上的,又懷著多條路的心思,所以裝作不知道,一朝翻臉,顏祝也沒想到衛晟會密告他與越國勾結的事情,以保自己的兒子官運亨通,使衛跡從處處受排擠又被施恩提了好幾級,前不久剛剛被下派巡按。
可也巧,正好被圍在了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