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敢吩咐夫人?不過是有件小事與你商量——榮哥兒過兩年就到了該成家的年紀,你不如把他收在你名下,這樣也好娶妻。」
在這方面,江豐的腦子倒是很清醒。
嫡庶其實都是次要的,關鍵在於,這個侯府裡,我的身份比他更值錢。
以江榮永寧侯庶子的身份,要麼配名門貴族的庶女,要麼娶小戶人家的小姐,選擇其實並不多。
但如果是我的兒子,護國將軍和大長公主的外孫,那京城中的閨秀,幾乎可以任他挑。
我看向江榮,他乖巧又安靜地看著我,露出酒窩深深的笑容。
我移過目光,平聲道:「我已有了塵哥兒。」
江豐笑道:「多一個也不多啊,他倆都大了,也不需要你操心。」
我又搖頭:「江榮的母親趙姨娘還在,我怎好奪人之子?」
江豐被我說服,道:「也是。」
旁邊,江榮原本無盡期待的神色一下子灰白了下來,眼中流露出無法掩飾的失望。
他原本是寄希望於靠他父親說服我的。
可他沒想到,我搬出趙姨娘後,江豐這麼快就同意了我。
我回屋時,江榮拽住了我的袖子。
在我身邊的江塵立刻推開他,攔在了我的面前。
江榮怨毒地看了眼江塵,隨即收回目光,換成了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望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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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我生母待我不好,我不曾感受過一日溫暖。」
「還求夫人可憐我。」
我垂眸,平和道:「榮哥兒,她再怎樣也是你的母親。」
「我隻想讓夫人做我的母親!」
我不再理他,帶著江塵轉身離去。
……
我本以為,此事就要過去了。
然而,三日之後,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消息傳了過來。
趙姨娘自缢身亡了。
說大不大,是因為江豐妾室眾多,經常有人過世,因此江豐也沒有太在意,隻讓下人按照流程下葬。
說小不小,是因為江塵去停屍房看了。
「如夫人猜測……趙姨娘的脖子上,繩子留下的傷痕有問題。」江塵低聲道,「我比畫了一下,不是上吊會留下的形狀。」
我倒吸一口冷氣,幾乎站立不穩。
……
葬禮那一日下了大雨,江榮披麻戴孝地跪在雨中,一見到我來,便立刻哭著撲向我。
江塵冷著臉拉開他。
江榮摔倒在地,他仍在哭泣,拽著我的裙角:「夫人……我沒有娘親了……」
他哭得實在太可憐,唇紅齒白的一張臉,眼淚一串串落下來,周圍的人看了,無不憐惜。
江豐在旁也有些動容,他嘆息一聲:「夫人,你就收了榮哥兒吧,他實在可憐。」
我沉默。
隨即道:「好。」
我從未見過江榮如此驚喜的神情。
他起身,用力地抱住我:「娘親,我一定好好孝順你。」
他抓著我的手很柔軟。
我卻隻覺得被一條冰冷又粘膩的蛇信子舔過。
這頭前世被我養大的狼,他真狠。
狠到為了此生榮華,他連生母都敢除掉。
……
然而,這並不是江榮做的最後一件狠事。
六月的時候,我母親叫人帶話給我,說聖上在為太子找伴讀,她可以舉薦一名少年。
顯然,這人選將在江榮和江塵之中誕生。
而此時的江榮,名聲已經很不好了。
我之前鼓勵他在府外亂玩,出了事從不叫他去道歉,隻給他銀子讓他自行去平息。
時間一長,人人都知道侯府的榮公子是個紈绔子弟。
而江榮之前憑借他記憶中那些別人所作的文章,的確風光了很久。
但他忽略了一點——那就是那些文章是有限的。
而他自己的課業早早荒廢了,根本寫不出新的。
久而久之,他「江郎才盡」了。
這個太子伴讀的人選,似乎一定要落在江塵身上了。
我隻是沒想到,江榮會那樣的不甘心。
不甘心到……他給江塵下了藥。
我是在午後,突然得到眼線的消息的。
那小廝匆匆忙忙地趕來,告訴我:「榮公子去找了塵公子,說夫人昏倒了,讓塵公子快去瞧瞧。」
「塵公子一聽就急了,已經隨著榮公子去了。」
我一聽,立刻意識到不對:「他們往哪個方向去的?」
「好像是……老爺的臥房!」
我的頭「嗡」地一下大了起來。
江豐上朝去了,但這會兒應該已經在回來的路上。
我什麼都顧不得了,帶著幾個心腹家丁,直接趕去了江豐的臥房。
我拉了一下門,重重的銅鎖從外面將門鎖了個徹底。
沒有時間猶豫了,我對身邊的心腹道:「拿斧頭來。」
「夫人……」
「聽我的!破門!」
斧頭被拿來了。
那扇雕花木門被直接劈了開來。
我衝進去,一個身影撲向了我。
「夫人……」
是江塵。
而不遠處的榻上,月梅正人事不省地躺在上面,顯然是提前被迷昏了。
我再垂眸看江塵,他臉色潮紅,渾身已經被汗水浸透了,但衣服仍然整整齊齊地穿在身上。
……
此情此景,我怎麼會不懂江榮的算計。
「月姨娘身子不適,你們幾個照顧好她。」我對心腹婢女們說道,隨即扶起江塵,「塵哥兒跟我走。」
回我房間的路很遠,但江塵一直竭盡全力挺直了腰杆,竭力不讓人看出他的異常。
到了我房間,他才直挺挺地倒下。
我去扶他,才發現他渾身上下已經被汗湿透了,衣服湿漉漉地貼在身上,整個人像剛從水裡撈出來的。
「江塵,江塵。」我叫他的名字。
他眼皮都睜不開了,嘴唇動了動,良久,隻說了一句話:
「你出去,不用管我。」
催情藥的作用下,他吐出的每個字都顯得滾燙:
「我沒事,別擔心。」
其實怎麼會沒事,說完這句話,江塵便昏了過去。
催情藥的作用起初是熱,到後面便是五內俱焚的痛。
江塵是直接疼暈的。
即便如此,他依然忍住了。
我走出房間,渾身止不住地顫。
走到佛堂前,我去上了炷香。
我娘信佛,連帶著我自幼信因果。
所以原本,我是不願在江塵考取功名前,讓我自己的手上沾血的。
但這一刻,我下定了決心。
江榮把我護著的人傷成了這樣。
我留不得他了。
9
我去見了月梅。
她醒來時,頭痛欲裂地扶著腦袋,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嚇得差點跳起來。
「別慌。」我握著熱茶,坐在床頭看著她,「侯爺沒回來,我的人想辦法在路上攔住了他,誘惑他喝花酒去了。」
月梅稍稍放下心來。
我冷冷道:「現在消息被我封鎖住了,但如果你不對我說實話,沒人能保你的命。」
月梅訥訥道:「我被人帶去老爺的房間,喝了杯桌上的熱茶,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來:「月梅,藥是江榮下的。」
月梅猛地看我,瞪大了眼睛。
「他先誘你過去,迷昏了你,然後把江塵騙了進去,隨後鎖死了門。」
「窗紙上有小洞,江榮就是從那個小洞中把催情的迷香吹進去的——他想讓你和江塵之間發生什麼,不用我多說了吧?」
月梅怔了片刻,隨後渾身發起抖來。
「不可能,不可能……」她喃喃道,「榮朗不會這麼對我,他最喜歡的就是我……」
「是嗎?那我再告訴你個秘密。」我湊近月梅,輕聲道,「趙姨娘脖子上的勒痕,不是上吊弄出來的。」
月梅的瞳孔猛然放大。
「他連自己生母都下得去手,你覺得對你會心慈手軟嗎?」
「對了,江榮最近想求娶伯爵府的三小姐……他之所以費心費力地轉到我名下,就是為了娶個門楣高的好妻子啊。」
我沒有再對月梅說更多話。
讓她自己去品吧。
品品她的心上人,一直以來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當然,我給月梅留了一份禮物。
一包藥粉被留在她的手邊,用不用,全取決於她自己。
10
那天的事被我重金壓了下去,下人們全都被封了口。
沒有人會忤逆我去討好江豐,因為江豐最近越來越能看出被酒色掏空了身體,恐怕活不了太久了。
隻要他一死,這侯府就徹底由我說了算。
江豐不知道是不是也覺得自己的身體不如往日康健了,他愈發想要證明自己,又在無法證明時惱羞成怒,拿別人撒氣。
月梅因此常常渾身是傷。
備受折磨卻又無法逃離的她,約江榮喝了一次酒。
隨後,在江榮離開後,月梅用一根白綾結束了自己無望的生命。
江榮原本是高興的。
他高興於月梅終於死了,這樣他做下的許多髒事,便再不會被人說出去。
然而,在月梅死後的第二天,江榮便開始吐血。
……
月梅在酒裡下了我送她的藥粉。
三日之內,江榮便會吐血而亡。
他纏綿病榻時,我在佛前,上了一炷香。
江榮是死於月梅之手,與我無關。
但倘若真要降下懲罰,那就請降到我本人身上,不要讓因果報應連累到我身邊的人,比如江塵。
上完香後,我去看了江榮。
他躺在床上,氣息奄奄。
此情此景,多麼像前世的我和他。
隻是角色互相調換了過來。
他痛苦地喘息著, 臉色灰白,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我:「夫、夫人……我好不甘心……」
我避開他向我伸來的手, 嘆了口氣。
「月梅那個毒婦,竟然想要帶著我一起跟她下地獄。」他張著嘴,血從口中湧出來, 「我本來應該是侯府嫡子的,這座侯府,都該是我的。」
「夫人,你救救我, 我小時候生病, 你不都是有辦法的嗎……」
江榮混淆了。
他將前世與今生混淆了。
我笑了笑:「榮哥兒, 那是前世。」
「原來……原來是前世發生的事嗎?」
江榮點了點頭。
下一瞬,他的眼睛猛地睜大了,不可置信地望向我,江榮大口喘息起來:「你……你也是……」
「是啊, 我的好榮哥兒。」我輕輕點頭,「我也是重生的。」
江榮盯著我, 他目眦欲裂,像條上岸後的魚般大口喘息著, 最後, 更多的鮮血從他口中湧出。
他就這樣帶著無盡的痛苦和怨恨, 咽了氣。
江塵來到我身邊,他低聲問我:「夫人, 如果他再重生,你該怎麼辦?」
我淡淡地搖頭:「沒關系, 我們不也都是重生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是的,江塵也是重生。
「隻要再來一世還是帶著之前的記憶,我就永遠不會怕他。」
上一世,我收養的便是江榮。
「【這」「你笑什麼?」
「想到來世, 或者未來的很多世,或許能以不同的身份跟夫人相見,心裡便覺得高興。」
我瞪他一眼:「那這一世呢?」
……
下雪了,江塵為我披好大氅,我扶著他的手臂,緩步回家。
三個月後, 江塵金榜題名,成為太子伴讀。
一年後, 江豐死於暴病。
這侯府中的主人, 終於徹徹底底成了我。
又是一個下雪天,我遇到了一個路過的清俊少年, 他自稱追魂人,名叫季昭。
季昭告訴我:「某個與夫人有過前緣的魂魄,不會再重生了。」
我心中松了一口氣,還是問他:「為何?」
「每個人皆由自己的母親帶到這個世界, 江榮殺死自己的生母, 便是斷了自己與這個世界的入口,因此無法再重來。」
原來如此。
因果報應,到底是降落在了他的身上。
雪下得越來越大,我備好了清粥和小菜, 等著江塵回來吃飯。
這一世還很長,仍有許多東西,值得我的期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