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費盡心機摘下高嶺之花,轉頭就把他賣了。
後來再見他,他咬牙切齒地問:「我就值兩百五十萬?」
我很無辜:「這不怪我,原本我要五百萬,是你媽砍價了。」
1
我是預想過和程息梧遲早會碰面,隻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而且,還是這麼尷尬的場面。
晚上十點,最後一場演出結束,我被團裡一群外籍姑娘拉去喝酒慶祝,就很突然,莫名其妙打了一架。
事情發生得太快,團裡的姑娘脾氣一個比一個爆,對方一伙紈绔子弟也不是善茬,場面十分之激烈。
我一個弱雞,她們一邊得護著我,一邊操凳子打人,竟然也沒落下風。
十幾分鍾的混戰,我雖然被波及,卻是傷得最輕的一個。
所以警察趕來時,我幸免於難,被安排帶著團裡傷勢最重的勞倫上醫院,其他人被一鍋端上警車。
此時,我披頭散發坐在急診室外,裡頭傳來勞倫鬼哭狼嚎的叫聲。
我聽著就覺得疼,太慘了。
有風灌進衣領,我冷得哆嗦,目光不經意間從一處掠過,猛地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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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長的走廊盡頭,窗戶敞開著,旁邊立著一個人影,側對著我這邊,白襯衫、黑褲,外頭套著白大褂。
他微垂著頭,在看手機,窗外黑暗,頭頂有光,他立在光與影交疊處,身形幹淨修長,天生的優越的比例,骨相清絕,無聲勾著人的目光。
許是我的眼神過於直白,他有所察覺,視線從手機屏幕移開,微偏過頭。
兩道視線隔著十幾米的距離交匯,那張清雋的臉在我的眼底清晰起來,從他眼角眉梢蔓延開的冷漠,同樣清晰明朗。
我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忽然,視線裡出現另一道身影,漂亮明豔的姑娘小跑到他跟前,踮著腳尖眉飛色舞說著什麼。
說話間,姑娘的手指輕扯著他的袖子撒嬌。
距離不遠不近,我瞧見她的指甲蓋上,亮晶晶地閃著流光。
顧明瑤。
我心裡再見他的那絲波動,蕩然消失,徐徐收回眸光。
趁著急診室裡勞倫還在叫喚,我走到醫院後的庭院,摸出煙盒。
火光舔上煙頭,亮起又暗,隻剩下猩紅的一點。
春夜夾風帶雨的寒涼,我站在廊下對著冷空氣吞雲吐霧。
點第二根煙時,耳邊響起兩道腳步聲,女人的高跟鞋踩出清脆聲,男人的皮鞋聲細微。
「隋枝。」不卡著嗓子的時候,顧明瑤的聲音一貫尖細。
她蹿到我跟前,彎著腰看我,眼睛眨巴眨巴個沒完沒了:「喲,我還以為看錯了,幾年不見,你怎麼墮落成這個鬼樣子了?」
我心中一陣煩躁,真晦氣。
沒有搭理她的欲望,我直接當她是空氣。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顧明瑤跟一隻好鬥的小母雞似的。
橫眉豎眼譏諷道:「真沒想到,你竟然還敢回來。」
我終於凝眉定定看向她,餘光越過她,不遠處,程息梧立在陰影裡,姿態高冷,半點視線都不給到我身上。
他就不打算管管他的人?
這麼想著,再加上顧明瑤肆無忌憚的挑釁神情。
我心尖那些反骨就被勾了出來。
迎著風,我圈唇朝著顧明瑤漂亮的臉蛋吐了一口煙霧。
她胡亂扇手:「隋枝,你有毛病啊。」
我眯了眯眼,聲音冷淡落下:「我不僅敢回來……」
頓了頓,我挑釁彎唇:「我還敢睡他。」
2
春風吹動樹影婆娑,我捻滅煙頭,轉身離開。
身後顧明瑤從怔愣中回過神,衝我咆哮:「你這女人,能不能要點臉。」
我磨了磨牙,嗤笑。
這小賤人,還真是多年如一日地令人討厭。
就是死穴太明顯了,我隻要稍稍表示出對程息梧的覬覦,她準能崩潰。
哭吧,我就喜歡看她哭。
兩小時後,勞倫從急診室出來,轉入病房,一條腿打著石膏架在床上。
我沒好氣地用英文說她:「打架開心嗎?」
她絲毫不記得自己剛才是怎麼鬼哭狼嚎了,氣勢洶洶地喝道:「扶我起來,老娘還能打。」
「……」我揉了揉眉心,卻觸到了一塊結了血痂的傷口。
勞倫比我還在意,也不說英文了,用拗口的中文喊我的名字:「枝枝兒,快去……傷口。」
旁人聽不懂,我卻聽懂了:「小傷,不要緊。」
小護士湊過來瞧了一眼:「傷口不算小,去處理下吧,不然得留疤。」
「對對對,這麼漂亮的臉蛋,可不能留疤。」勞倫在一旁使勁附和。
我懶得動,手指還喜歡犯賤,她們說話的工夫,我就摳下了一塊血塊。
本來已經凝結的傷口,血又開始呼呼往外冒。
小護士看到,不由分說拍了一下我的手背:「臉不要了?」
我覺得她在罵我不要臉,可我又沒有證據。
她還想說我,剛張口又停下,朝門口脆生生地喚了聲:「程醫生。」
我臉上的笑容一僵。
男人清冽的聲音砸在後腦勺:「出來。」
得,來報仇了。
我明知道他在叫我,但他又沒有喊名字,我索性就直接裝死,一點都不帶動彈。
小護士沒有眼力見,衝我說:「程醫生叫你。」
「額……」我輕飄飄橫了她一眼,不情願地站起身回頭。
程息梧不等我,率先邁開腳步,我不緊不慢跟上去。
他的辦公室如預想明淨整潔,盡頭的百葉窗微微敞開著,涼風鑽進來,引人瑟瑟。
我倚在辦公桌旁,盯著他在玻璃櫃裡翻動的手,皮膚冷白,能瞧見凸起的青色血管,指甲修剪圓潤的五指清瘦修長。
這人渾身上下,都透著無比優越的清貴氣度。
心情有些復雜,不由玩味地啟唇:「程醫生不用哄人?」
按照顧明瑤以前的性格來看,被我弄哭了,不得纏著程息梧求安慰?
現在這麼好哄了?
程息梧一點反應都沒有,面孔冷冷清清,沾著消毒水的棉籤直接懟到我眉間的傷口上。
刺痛感令我皺了眉,鼻息間除卻消毒水的味道,還湧入了他身上自帶的清冽淡香。
我暗暗長吸氣,如同在沙漠行走許久的旅人,貪婪地吮吸天賜甘露。
心裡有什麼情緒壓都壓不住,即將噴發而出。
「打架?」冷淡得要命,像詢問,更像譏诮。
我剛才還在慶幸,相逢平淡如水也挺好,沒想到,是我想得太美。
「嗯。」我坦坦蕩蕩,「有什麼好奇怪的,以前我也常打。」
你又不是不知道。
程息梧顯然沒想到我能這麼理直氣壯,靜了一瞬。
「真有能耐。」這回譏諷是直白的。
悽悽冷冷的風吹在脖頸,我斜著眼睛瞧著他薄冷的眉眼,心尖的刺,忽地冒出頭。
我溫和隨口一句:「那有什麼,我當初甩你的時候也很有能耐。」
3
戳別人的痛點的結局就是,他手中的棉籤一點不客氣地重戳進我的傷口,我不想認為他是手抖,肯定是故意的。
這男人,對誰都是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樣,隻有我知道,他小氣得一匹。
我是被程息梧趕出來的,他像是動了氣:「死性不改。」
走廊裡燈光刺眼,我眯了眯眼站在緊閉的門外。
胸腔悶悶的,再遇仍有後勁啊。
第二天被通知到警局補口供,離開時已近傍晚。
一出門口,就遇上了等在那的女人。
看得出來,這些年她過得不錯,全身上下整一套奢牌高定,精致保養過的臉看不出太多的歲月痕跡,溫溫柔柔的模樣,盡是歲月靜好。
她迎上來:「小枝。」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我微微側身躲開她伸過來的手。
我隨行法外交響樂團回國演出的消息,沈園是知道的,她聯系過我幾次想見面,我拒絕了。
沒想到,她的消息還挺靈通。
察覺到我的動作,她尷尬地收回手:「你陳叔在局裡工作,他看到你了。」
她說的陳叔我沒什麼印象了,也不想打聽。
我冷淡地問:「找我做什麼?」
許是我的冷漠勁兒太明顯,沈園有點不知所措:「媽媽就是想看看你。」
我勾起唇好笑地看著她,毫不掩飾地譏诮:「哦,我還以為你忘了呢。」
她如今家庭美滿幸福,不記得有我這個女兒很正常。
「小枝,媽媽怎麼會忘,聯系過,可你以前的號碼都不用了,我……」
「別說了。」解釋這些,有什麼意義呢。
沈園悻悻地打住,過了一會兒又說:「你回來住哪兒?要不回家住吧。」
我壓下心頭煩悶,竭力平和道:「那不是我家。」
「小枝。」
「你回去吧。」
沈園難掩傷心,默默站了幾分鍾才往車子走。
豪華商務車門滑開,一個梳著中分、穿小西裝的小男孩撲到她懷裡,沈園慈愛地接住他上了車。
車子緩緩遠去,我收回目光,猝不及防察覺眼眶有點發熱。
眨了眨眼壓下那股熱流,掏出煙點著,風掠過唇上煙,那點紅光在風中灼灼燃燒。
我放空地看向對面的車道,後知後覺地發現,似乎那輛黑色的賓利在那裡停了好長時間了。
車窗緊閉,很難窺探裡面是否有人。
早春天色漸沉,灰蒙蒙的天細雨翩然落下,白煙從唇齒間逸出,消弭於春風。
許是正值下班高峰期,打車平臺上的訂單遲遲沒人接。
我向來慢性子,細雨如織,我仍能不緊不慢點上一根煙,悠哉等著。
幾分鍾後,路對面黑色的賓利躁動地衝出去,在百米開外猛地掉頭。
剎車聲在無人的傍晚尖銳刺耳。
車窗搖落,我在漂浮起的煙霧裡微微眯了眼:「程醫生,這麼巧?」
4
程息梧目視前方,側臉輪廓在早春薄薄的暮色裡,勾出清寒的輪廓。
「上車。」
沈園來找我,這不意外,他來,倒真有點意思。
我好整以暇地倚著路牙子,沒動。
「你也有事?」我和沈園說話那會兒,他的車就已經停在那。
都看到了吧。
程息梧緩緩側過臉,臉色冷淡,欠缺情緒,視線從我的眼睛掠過,又移開落在不知名處。
唇邊弧度淺淺:「也沒多大出息。」
「呃……」我偏了偏頭,眼睛裡未散的紅暈到底是暴露了情緒。
讓他逮著嘲諷的機會。
我掸了掸煙灰,問:「程醫生這麼闲?」
這麼多年沒見,他這人是越發難懂了。
倒還是當年高山白雪難攀的姿態,但怎麼瞧,都能讀出來一絲別扭的情緒。
不就那一段嘛,當時追他轟轟烈烈、人盡皆知的是我,丟人的也是我,我現在都能坦然跳過,他反而有刺。
雨絲交纏愈密,程息梧沒等到我上車,耐心耗盡,下車時略顯暴躁地甩上車門。
頭上移過來一把雨傘,他舉著傘,自己卻站在雨裡。
心裡的漣漪起了又去,我漫笑調侃:「怎麼,近一點我能吃了你啊。」
「隋枝。」
暮色四合,他的聲音混著風低沉隱晦。
我識趣地斂了笑,靜等著他說下去。
雨絲紛紛揚揚裹了他一身,出聲沉涼:「既然不願意跟她走,那就跟我吧。」
話入耳,我驚得手一抖,煙灰簌簌散落。
「程息梧。」我被逗笑,「你腦子沒毛病吧?」
他的目光緩緩落到我臉上,顏色淺淡的眸子冰冰涼涼沒半點溫度。
「你不是那麼喜歡錢嗎?」帶了點譏诮的冷笑,「我有。」
這話扎扎實實擊中我的軟肋,往事一幕幕浮現,我心頭的火剛又冒起來的苗頭,瞬間湮滅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