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一月,風起雲湧,但最終我母皇如前世一般,經歷了各種血雨腥風後,坐上了那個位置。
但我始終沒有出過宮門。
「長公主。」韓時一聲,將我從思緒中喚回。
我抬頭一看,見隻有他一人,說道:「謝圖南呢?」
因著我父皇駕崩一事,我已經足足一月沒有在上過程夫子的課,但母皇要我不可荒廢學業,所以今日也是一個月來第一回。
韓時苦笑,神情遲疑,開口說道:「臣隻是聽說,謝家公子因為程家搬離錦都的事,已經被關在自己房中,好幾日不曾出門了。」
我點點頭,沒有多言。
父皇那日,給嫻妃娘娘賜下了一杯毒酒,一束白綾,一把匕首,指責她穢亂宮闱,行事不檢,懷下孽種,要她自行了斷。
她選了毒酒。
後面母皇放出消息,說是因為嫻妃做出這等事,才氣死了陛下,但念在程家有從龍之功,便隻處置了嫻妃。
而程家,家中長女做出這等事,家族蒙羞不說,此後又是我母皇把持朝政,為了保命,隻有舉家搬遷。
想必,謝圖南是因為程姝要離開錦都,才鬧了又鬧,最終被謝家那位德高望重的老頭子禁足了。
今日聽說又要來伺候我這個「始作俑者」的長公主,肯定是怎麼也不願意了。
「既如此,那叫他以後,不必再來了。」我同旁邊的喜鵲吩咐道,「叫人去謝家,告知一聲。」
我也沒有興趣,日日看見他。
喜鵲屈膝應了一聲,立馬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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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時見我這樣幹脆利落,微微露出一笑,這一笑雖淺不可察,但我卻注意到了。
說到底,他和謝圖南如今隻是十二三歲的少年,不能如同前世一般,叫人那樣猜不透。
我知道,我母皇現在把控朝政,踩著無數的屍骨登上了皇位,而這場殺戮,還未停止,我的二位皇兄啊,此時正戰戰兢兢,生怕這把火燒到自己頭上。
而眼下,我母皇正拿我父皇的遺旨,要廣召天下有志男兒。
原本朝中許多大臣都不信,我那個將權利看得比眼珠子還重的父皇,臨死之前,不下傳位詔書,偏偏留了一道為我尋婿的遺旨,甚至還許了這位未來驸馬一等公的爵位。
可他們見了那道遺旨後,卻又不得不信。
我母皇也想借此機會,培養一批屬於她的股肱之臣,打壓反對她的舊臣,所以我的婚事,成了她堵悠悠之口的最好理由。
所以對於我二位皇兄而言,眼下他們最要緊的事,就是算計我的婚事了,隻要成功,便能不費吹灰之力,送一個自帶保命符的「能臣」到我母皇眼前。
因為就算我母皇再狠心,也不可能讓我這個她從小疼到大的孩子,當了寡婦吧。
韓時是二皇兄的人,所以誰又能知道,他是不是在為我二皇兄籌謀呢。
謝圖南是不是真的為了程姝鬧了一場,我不知道 ,但也不重要。
對我而言,如今最重要的,是我母皇一日大過一日的肚子,是我的皇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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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又過了十幾天的平靜日子。
我正在御花園的涼亭邊作畫,盯著新進的雙色牡丹,遲遲沒能動筆。
最後嘆了口氣,放下畫筆,轉而坐到一旁的石凳上,喝起了茶水。
見我不太高興,喜鵲說道:「長公主近日的畫作,程夫子可是常常誇,前些日子,我還瞥見他偷偷帶走公主您畫的那張花鳥圖呢。」
「本宮知道你嘴甜,本宮隻是有些心煩罷了。」我說道。
母皇如今懷孕已近七月,朝中人心浮動,難保不會有人乘機興事,若到時候出了事可怎麼辦?
喜鵲正欲張嘴安慰,不遠處卻婷婷嫋嫋走來一人,後邊跟著七八個宮人,身著素色,甚是端莊。
「見過長公主。」
「大皇嫂不必多禮。」我回道,「大皇嫂今日入宮,是有事求教母皇嗎?」
我這位大皇嫂齊氏,是個長袖善舞之人,比起二皇嫂,可以說是聰慧至極。
「哪裡,母皇…哪裡有時間理我這些闲事,我今日是來尋長公主您的。」她回道,「聽聞長公主好花鳥,前些日子,正巧我得了一奇花。」
「那花原是生在絕壁之上,移來錦都,怎麼也活不了,我養了許多日,終是活了一株,所以想邀公主,去府上一同賞這奇花。」
我含笑,眉眼一彎:「竟有這等花?那本宮自然要一觀了。」
大皇兄還是忍不住了,他是怕韓時能近水樓臺先得月,再加上現在謝家公子也不再被允許入宮了,他連拉攏的人都找不到。
若還不下手,難保我與韓時日日同窗,不生情意,到時候白白便宜了我二皇兄。
「可這賞花,若隻有一花一人,未免無趣。」我說道。
齊氏連忙笑著說:「長公主不必擔心,我自會打點好的,一定讓長公主滿意。」
那我倒是十分期待,他們能給我找到什麼滿意的人選。
15
母皇聽聞我要去參加這場賞花宴,不僅沒有反對,反而十分贊同,要我好好舒舒心。
齊氏挑了個極好的日子,萬裡無雲,卻微有清風。
我到時,宴上的男男女女都紛紛行禮,其中不乏許多我從未見過的面孔。
但大多都是年輕的少男少女,不時還有人偷偷對我投來探尋的目光。
等我入座,才注意到在我對面,眼神熱切,盯得我渾身不自在地謝圖南。
喜鵲用團扇給我扇著風,低聲說道:「公主若是不適,過會可以出去走走。」
我微微點頭,撇過臉,移開目光。
要是和謝圖南對望幾個時辰,才真是要煩死我了。
正不耐時,我忽而聽見幾聲譏笑聲,循聲看去,是一個低著頭,身著天青色,頭飾簡樸的姑娘。
「那是?」我問道。
喜鵲說:「是沈家的大姑娘沈秀,據說是腦子有些問題,前些日子不知為何想不開,從閣樓上跳下來,摔斷了腿。」
知道喜鵲說到這,我才恍然想起,這位被我母皇可惜了好幾回的沈秀姑娘。
沈家算是耕讀世家 ,上輩子出了一個光耀門楣的沈大公子,此人少年天才,寫了許多出名的策論,可惜為官後,卻庸庸碌碌無所作為。
當時許多人,都以為此人是個傷仲永,少時才華用盡,沒想到許多年後,卻被查出他那些了不起的策論,全都出自他的妹妹,那個被傳言腦子有問題自缢身亡的沈秀姑娘之手。
我母皇為此好一段時間難以入眠,一直自責自己看走了眼,生生斷送了沈秀這般好的相才。
不覺間,我已盯著那邊發愣許久,沈秀的頭也越埋越深,我想許是那幾個貴女嘰嘰喳喳說了什麼羞辱她的話。
還不等我多思索,齊氏卻開口了:「既是賞花,諸位便行飛花令如何?也算應景。」
眾人自然紛紛應和,場面一時間甚是熱鬧。
「長公主以為如何?」齊氏又轉頭問我。
我隻得收回目光,輕輕點頭,笑著說:「就依大皇嫂所說。」
反正就是看戲,況且也沒人敢叫我接詩啊。
果然,不知是不是我這大皇嫂早已準備好的,起來行令的男子,都接的極好,就算不能自已作詩,背的也算是名句,表現極佳。
而且一個個都長得不錯,要麼劍眉星目,要麼溫和有禮,每每念詩時,都會有意無意地瞟過我的方向。
包括那位沈家公子,此時也自信滿滿地站起,作出了極為出彩的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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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念完,滿堂喝彩,四下都是男男女女的討論聲。
唯有那位沈秀姑娘,捏緊了繡帕,嘴唇都被她咬得沒了血色。
「本宮的夫子常向本宮提起沈公子,說沈公子的策論寫的甚是不錯。」我說道。
沈家公子立馬行禮:「多謝長公主誇贊,是太傅賞識臣。」
我還正想說些別的,坐在對面的謝圖南卻突然發來一聲悶響。
我轉眼看過去,見他輕輕抿唇,面色難看,說了一句:「失禮了。」
說完便撿起剛剛掉在腳邊的酒杯。
這樣的小插曲算不得什麼,加上謝圖南的身份,眾人都隻當沒看見,又紛紛舉起酒杯暢飲起來。
微微皺起眉頭,原本我是打算再問這位沈公子一些別的話,此時卻不好再開口了。
從前我可沒發現謝圖南這麼會壞事,真是看著就叫人心煩。
廳裡的男男女女還在各展風姿,我卻已經毫無興趣了,謝圖南時有時無的目光讓我萬分不自在。
喜鵲眼尖,早去和齊氏說了一聲,扶著我輕輕起身:「公主去小花園嗎,剛剛大皇妃的侍女同奴婢說,府裡的花開得正好呢。」
「就聽你的。」我說道。
剛剛走出廳門,我忽然又想起一事,對喜鵲說道:「讓人去告訴沈秀,若會兒她能叫本宮眼前一亮,本宮便許她同本宮入宮,封她當有品階的女官。」
若是性格懦弱到連一絲反抗也不會,這樣的相才,留著也是無用。
「小花園本宮一人去就好。」一群人到哪都跟著,隻會更讓我心煩。
喜鵲眼神錯愕,顯然不知我如何突然起了這樣的興致,但依然埋頭應是。
四月中,萬物新發,我想齊氏應當是尋了懂的人,特意打點了這小花園,比我宮裡的都還別致一些。
一層粉一層紅,交錯著濃淡相宜的初綠,整個小花園,竟有些少女的馥鬱。
隻是轉過長亭,我卻看見了謝圖南的影子。
他比起一月前,看起來長高了許多,背著手,眼裡是一些看不明的情緒,但一見我,卻突然亮了起來,甚至還一步一步朝我這邊走來。
顯然是特意在此等我的。
「衛連溪。」他說道,「你為什麼不讓我入宮了?」
他說話的聲音不像上輩子那樣冷漠的腔調,反而多了許多少年才有的賭氣。
估計以為我還是那個天天追著他跑得刁蠻公主吧。
「謝圖南,你該叫本宮長公主的。」我說,「本宮是君,你是臣,難不成謝家是這樣教你的嗎?」
可現在我不是那個就算被他連名帶姓地叫,都會開心好久的衛連溪了。
說完,我就想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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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連溪,你為什麼要理那個沽名釣譽的沈公子!誰不知道他來這裡是為了什麼?」謝圖南語氣急切。
我回道:「本宮不在意他是為什麼。」
「難不成你喜歡他?」他又一把抓住我。
背後卻突然掉下一塊紙鳶形狀的碧玉。
他蹲下身撿起來,說道:「你上次說,喜歡我送給程姝的那個蝴蝶紙鳶,同我要了好久。」
「可那隻是我隨便買的,所以拖了好久,才給你做了這個。」
他攤開手掌,裡面是一塊雕工拙劣 ,隻能算勉強看得出是個蝴蝶紙鳶狀的碧玉。
我一時間愣住,因為他說的事,在我的記憶裡已經太遠。
也許對他而言,不過幾月之間,但在我這,已經過去了十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