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仍舊記得,那時我並非喜歡那個蝴蝶紙鳶,隻是謝圖南給程姝的任何好,我都想要罷了,若是想要紙鳶,我要什麼樣的母皇不會給我。
可謝圖南當時聽我這樣說,並沒有轉頭給我買一個更好的,還故意挖苦我說就不送給我。
上輩子,當然也沒有這塊紙鳶碧玉的事。
沉默良久,我開口道:「不用了謝圖南,本宮不需要,本宮也不喜歡蝴蝶紙鳶,要和誰說話,也不是你該過問的事。」
「至於你說不讓你入宮這件事,本就是你的問題。」
「你是不是生氣我上次沒送你的事,所以和我賭氣啊衛連溪。」他笑著,仿佛我說的話他一句都沒聽見一般,「我就是喜歡你跳腳的樣子才逗你的,這不是補給你了嗎?」
少年臉上的笑微微帶著討好,有我從來沒見過的惶恐與害怕。
我不知他對我究竟為何又起了興趣,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仿佛多喜歡我似的。
拿起他手中的碧玉,輕輕一撫,便感到那糙厲的稜角,膈的我指尖發疼。
隨即放回他手中:「本宮要什麼珠寶首飾沒有,謝公子收回去吧。」
說完,我用力抽出被他抓住的手,說道:「還請謝家公子記住,以後可要自稱為臣,看在謝家的份上 ,這次本宮就不治你的不敬之罪了。」
春日的陽光打在謝圖南微低的頭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隻聽他輕輕吸了口氣,隨後又嘆了口氣,順從說道:「殿下,那日侍讀沒來是臣的罪過,臣知罪,還請長公主恕罪。」
「知罪」兩字,他吐出得尤為艱難。?
我見他這般我欺負了他的可憐模樣,頓覺更加無趣了些,轉身離去,沒有再回頭。
便是這花園裡再嬌豔的花,此時也隻叫我心煩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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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圖南總是這般,忽近忽遠,忽冷忽熱,上輩子是對我時好時壞,這輩子又開始耍別的手段,似乎總想讓我離不開他似的。
18
我一回到席上,齊氏便又開了口:「今日第二題,便是讓各位論上一論,為何有家,為何有國?」
然後轉頭詢問我:「長公主以為,這個論題如何?」
「極好。」我點頭,隻稍一撇頭,向沈秀的方向望去,而她也正巧轉頭看向我。
我回以微微一笑。
那原本漆黑的眼眸,被我這一點鼓勵點起了光亮,甚至讓人感覺她那原本垂下去的脊背,都挺了起來。
而席上此時發言的,大都是錦都出名的才子和讀書人,他們侃侃而談,雖意見有所不同,但依然交流得甚是和諧。
隻是始終,沒能有人讓人眼前一亮的回答。
直到沈家公子開口說道:「國與家,原本就是分不開的,唯有有了家,才能有國,有了國才有規矩體統,如此家族關系才能密不可分,這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底下眾人都鼓起掌來,個個翹首以盼,隻等他接下來的話。
沒想到,一直沉默不語的沈秀此時卻開了口:「那麼請問兄長,究竟是該先有國?還是先有家呢?若是先有家,那這國又該隨哪家姓呢?」
我側頭看去,隻見被問的沈家公子像卡殼了一般,慌了神,原本胸有成竹的模樣也消失不見。
「沈秀,你一個姑娘家懂些什麼,問的什麼歪理?」立馬,就有一個身穿淡粉的女子說道。
然後便是一群人討論起來。
「都說你腦子壞掉了,起初我還不信…」
「你都瘸了腿了,能參加這樣的宴會都是多虧了沈公子,怎麼能恩將仇報?」
「對啊,若是沈公子不好了,她能許個什麼好人家?就是個跛子。」
其他的聲音也紛紛傳開,竊竊私語的,出言諷刺的。
但沈秀隻看了我一眼,說道:「天地與人尚有初生之時,何況小家與大家,為臣者,更應該在二者之間擇一高下。」
眉目之間,全是往日從沒有過的凌厲與自信,毫不畏懼:「若是不分高下,若哪一日,國與家不可兩全,諸位以為如何呢?如此,為何不能論上一論?」
她說完,原本還聲討她的一群人,卻立即安靜了下來。
隻有幾個對沈家公子頗有好感的貴女,還在低聲議論。
「本宮以為,沈秀姑娘問得極其在理。」我一隻手撐起面頰,看向沈家公子,「所以沈公子,能否回答呢?」
「本宮也想知道,為何天下群雄,獨我父皇能夠問鼎天下呢?」
19
而剛剛落座的謝圖南,也自己倒下一杯酒,對站著的沈家公子笑道:「沈公子不必自謙,向來聽說沈公子策論了得,這樣的問題,如何難得住你?」
笑得高興又親切,仿佛他和沈家公子關系好到不行,十分了解他似的。
說完又看向我,剛剛被打擊地頭都抬不起來的模樣早已消失不見。
但見沈家公子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我突然又不反感他的這動作了。
齊氏也笑著緩和氣氛,說道:「這般問題,自然不是一時能成的,沈公子再思考便是了。」
這話算是給沈家公子解了圍。
沒想到他非但不閉嘴,反而面含怒氣地問道:「既然妹妹敢問,想必胸中也有文章了?」
話音剛落,就有人露出輕微的不屑聲,還有許多人向沈秀投去了幸災樂禍的目光。
「沈秀姑娘,今日不論說了什麼話,本宮都不治你的罪。」我說道,「所以你大可以暢所欲言。」
想著沈秀不能起身行禮,我又說道:「你說便是,不必謝恩,本宮也想讓在座諸位知道,咱們女兒家,究竟懂些什麼。」
沈秀得了許可,開口道:「世間萬物,皆有初始,天地與人也不例外,家與國正是來源於此。」
「人自生於大地之處,論型論力,皆非翹楚,可偏偏人掌控了自然,依靠的,自然是區別與動物的智。」
「而一旦提到智,萬物尚且參差不齊,人的智自然也是高低不齊的。」
「而人若要活下去,自然要不斷掠奪外物,而其中智高者,才能成為帶領者,這樣的才能提出好的建議,才會有更多的人跟隨他,從而才會形成族群。」
「可族群裡,也會發生爭鬥,智高者便隻有制定刑法,政令對他們加以約束,除此之外,族群與族群間,也會發生爭鬥,故而便會產生更有威望德行之人成為首領,產生更大規模的爭鬥。」
她說起話來,不緊不慢,聲音清冽,卻又有種讓人無法辯駁的自信。
「所以,自然是先有國才能有家,若無規矩禮法,智低者恐怕還不知家為何物,故而要先守國才能固家啊。」
「諸位以為如何呢?」
滿室寂靜,剛剛還低聲嘲笑的聲音再聽不見,許多人還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更沒有一人敢說不是。
唯有我站起身來,鼓掌道:「沈秀姑娘真是給了本宮一個大驚喜,不知在座各位還有別的高見嗎?」
興許是我對沈秀的欣賞太過明顯,掌聲太過輕快,一時間竟無人再敢說詆毀她的話。
「本宮瞧著沈秀姑娘很合眼緣。」我對她說道,「不知沈秀姑娘,願不願意隨本宮入宮呢?」
沈秀恭敬行禮,道:「臣女願意,多謝長公主抬愛。」
「不必稱臣女,今日起,你自稱為臣便是。」我回道,「既都為官,何來男女之分。」
然後環視四周,微笑的開口道:「還請諸位都記住,若還有人在本宮面前說什麼女兒家,姑娘家,休怪本宮要和他論上一論了。」
齊氏見此情形,立馬笑起來,緩和氣氛道:「沈家還真是會教人呢,沈秀姑娘文採當真了得。」
她似乎還想多誇一下那位被我問過話的沈公子,但我笑著打斷:「還要多謝大皇嫂這場賞花宴了。」
「長公主客氣了。」齊氏回道。
當真是多謝,還真為我尋到了滿意的人選。
20
那日賞花宴後,不知道是不是得了我母皇的警告,還是因為母皇肚子越發大的緣故,我的兩位皇兄消停了許多,暫時沒再打我婚事的心思。
而也因而母皇越發顯懷的孕相,宮中進出管控地更加森嚴,連韓時,我都讓他暫不入宮。
除了大闲人程夫子,宮中幾乎連一隻蒼蠅都進不來。
倒是那位沈公子,後面被我母皇查出策論代筆一事,本該治他欺君之罪,但念在沈秀如今入宮為官,便沒有治重罪,隻是永不允他入仕。
「阿秀,似乎很不滿意這個結果?」我放下畫筆,問道。
她剛剛得知我母皇對沈家的問罪一事。
沈秀說道:「臣知道,長公主是為了臣的名聲仕途考慮,才求了女帝陛下沒有治他們的罪。」
我輕輕點頭,讓她繼續說下去,因為我的確在意這個,沈秀以後會成為我小妹最好的左膀右臂,自然不能留有讓人詬病之處。
「可臣,從來就不曾認為自己是沈家人,便是姓沈,也是自己的沈。」她這樣回道,「而生養之恩,當日我從閣樓一躍而下時,就已還清。」
便是沈,也是自己的沈。
我還正品味這話,門外卻傳來熟悉的聲音。
「小丫頭說得好啊!」程夫子依舊搖著他那已經有些掉色的扇子,語氣爽朗,「就該有這樣的志氣!」
他面色憤懑,難得生氣:「我才聽說了你那混賬哥哥的事,可氣老夫從前還誇過他的那篇《論學》!」
「夫子莫氣,現在阿秀不久站在你面前嘛。」我說道,「夫子可以好好和她論上一論了啊。」
沈秀不能站起,卻也傾身行禮:「夫子。」
程夫子這才舒展眉眼,看向沈秀。
隻看了一眼,便摸起了胡須,說道:「丫頭,伸出手來。」
沈秀聽話得伸出手,任由程夫子在她手中比劃。
我問道:「夫子看得如何?」
許多人都傳言,程夫子善相術,所以才一眼看中了我父皇,助他問鼎天下,得了好名聲,但雖都這樣傳,卻很少有人當真。
可實際上,程夫子對於相術極為精通,這也是他為何隻願意做我夫子的原因。
因為我那兩位皇兄啊,一看都不是安生的面相,不值得他冒險。
一小會,程夫子放開沈秀的手,說道:「這小丫頭,命格不簡單……」
「夫子覺得學生眼光如何?」我不敢細問他,畢竟這種天機之事,問了會折壽也不一定。
從前我不信這些,但現在,卻不一樣了。
程夫子轉過頭,回道:「長公主眼光極好,臣隻是希望,長公主莫耽誤了她。」
他難得這麼正經地同我說話,顯然是惜才了。
「夫子放心,定不辜負了阿秀這般才華。」我回道。
沈秀被誇得面色通紅,也說道:「多謝長公主和夫子抬愛。」
程夫子還正同沈秀說著話,喜鵲卻突然跑進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公主,陛下剛剛在早朝上突然發動了…」她語氣著急,「生忍著下朝…」
我驚地手中的畫筆都滑落在地。
母皇一直小心翼翼,沒想到居然在朝堂上發動了,為了不被人看出來,穩住朝局,居然硬忍到了下朝。
「公主?」喜鵲抬頭,大氣不敢出一聲。
而我早已站起身來:「本宮這就去長生宮,你叫禁軍統領鄭啟速領軍來見本宮!」
21
暗紅的宮牆之上,卷過幾片落葉,等我趕到長生宮門口時,隻聽見門裡醫女匆匆忙忙的腳步聲,許女官的指揮聲。
門外宮人都跪得端端正正,看著絲毫沒有亂象。
我想是母皇瞞地好,便是分娩也沒在朝上讓人看出半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