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見著他,我都恨不得繞著走,生怕被逮住了一頓規誡。
譬如聽學時不要三心二意,練劍要舉一反三之類的話。
比學堂裡花白胡子的長老還要啰唆。
太可怕了,簡直是我的克星。
所幸賀遠嵐師承醫修,常年在外行醫,蹤跡不定,一年到頭也不見得回幾趟宗門。
聞言,賀蘭楨低低地「嗯」了聲,卻沒有放開。
我茫然的思緒轉為微訝,心頭打鼓,下意識向後退了半步,小腿全無防備地擦上半人高的巖石,疼得輕哼了聲。
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摁住我。
賀蘭楨眉梢微動,不緊不慢地輕笑了下:「笨蛋,逗你玩的。」
他話語落下,沒等我回答,原本撐在石壁的手一轉,落在我腰上。
我渾身一顫,被他掌心的溫度燙到,不由自主地一掙。
趁著我後背和石頭分離的一瞬,賀蘭楨手掌鑽了進去,扶著我的後腰下滑,順勢屈膝半跪,將我負傷的那一邊小腿扣到了懷裡。
在他掌上,沒來得及醫治處理的白嫩足踝浮起紅腫,大片的瘀青看著觸目驚心。
捏著我腳腕的手不自覺地用了力,在雪白肌膚上留下了紅痕。
賀蘭楨沉沉問道:「你受傷了,誰幹的?」
我心跳嚇得漏了半拍還沒緩過勁:「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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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舍五入,應該也算是吧?
賀蘭楨搭在我踝上的指尖蜷了下,療愈的術法隨之而出,力度溫柔。
語氣卻是涼飕飕的,有點冷:「哦,聆舟……他欺負你了?」
「不,不是。」意識到這語境頗有不對,我連忙補道,「是我唐突了,不關聆舟師兄的事。」
隻是不知為何,說出這一句解釋澄清的話後,賀蘭楨身上的冷意更甚。
他慢條斯理地為我攏起衣擺,口吻很是遺憾:「看來我不在的這一個月,有人都快要替代了我的位置,恰好兄長也回了宗門,從明日起,就拜託他多費心些照料阿鈺吧。」
顧不得問賀遠嵐這廝常年在外遊歷的,怎麼突然就回了小重峰。
我如遭雷擊,強烈抗議。
「我不要……」
卻見賀蘭楨斂去唇邊的笑,目光越過我身後,眸光驟冷。
他眼中淡漠,勾起了個嘲諷的弧度:「討人嫌的尾巴又跟過來了。」
我不明所以地回過身。
霜月凝落處,長身玉立的玄衣少年提著燈籠,緩步走出。
越寒聲注視著我,神色平靜。
隻是那視線自賀蘭楨身上掃過時,好似一下帶上了冰霜。
賀蘭楨抬手摸了摸我的發頂:「阿鈺,你的……僕從來尋你了,今晚就先放過你。」
我皺了下眉,心想,這句話可真是不像樣。
正要把那落在頭頂輕揉的手拍開,賀蘭楨已懶怠地打了個哈欠,抱著劍,移步換景走了。
冷月高懸,星色暗淡。
越寒聲提燈走在前方,晚風將他寬大的衣袍掀起漣漪。
我沒問他跟聆舟間都發生了些什麼。
反倒是越寒聲先開了口。
「我要入宗門修行了,你……會生氣嗎?」
我掩在袖下,偷偷給越寒聲施放御寒術的手指一僵,隨即若無其事地別開眼。
「你有這般奮發向上的進取心很好,我不會阻攔。」
原文裡,越寒聲體內的混沌血脈壓制了魔氣,連聆舟都不曾發覺。
而他作為我名義上的僕從,也需要一個在宗門自由出入的正當身份。
自然而然地,越寒聲借此契機成了內門弟子。
劇情並未出現偏離。
我想了想,又說:「但你要記得給我取血,不然,我很疼的。」
越寒聲眼睫顫了顫:「……好。」
他耳根忽而泛起不正常的紅意,夜色的遮掩下並不惹眼,隻是嗓音聽著微啞。
「我會追趕上他們,不給你丟臉。」
我沒察覺出越寒聲這點趁機不叫「主人」的小心思,有些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好啊,我等你成長到那一天。」
給人畫大餅的本事,無師自通。
這會的彈幕看得人小臉一黃。
【有沒有人感覺這裡的越寒聲好像那種年下小狗哦?明明說話的時候開心得不得了,恨不得搖尾巴,但是在老婆面前還要故作深沉,讓自己看起來沉穩可靠一點,嗚嗚,他真的是小狗耶。】
【樓上,我仔細分析了一波,但是沒分析出你說的老婆是指哪一位。】
【啊?就是殷×××,你們不覺得×××,高攻低防腹黑霸王蓮攻×天然呆鈍感力爆表受很好嗑嗎?!】
【姐妹,你是說了什麼虎狼之言嗎,怎麼都被河蟹了?】
【剛剛是誰在跟賀蘭楨講話呀?我怎麼感覺我隱隱約約多出了一段記憶,但是又記不起來?】
【同感,好像吃到了什麼好吃的飯飯,一回味,碗裡竟然是空的。】
【重金求飯。】
我緊急召喚出系統。
對此,系統的答復是:「宿主,您作為原著設定中的路人男配,我會盡量降低您的存在感。但隻要您與主要角色接觸,就會難以避免地參與到劇情中,增加被關注的可能性。」
我似懂非懂:「也就是說,除了填補劇情,我最好少跟男主沾邊?」
系統溫聲答道:「是的。」
8
得到系統的保證,我是徹徹底底地擺爛了。
非重要劇情不出現,躲男主們就像躲貓貓似的。
系統所頒布的任務,也有日益敷衍,幫著我一起偷懶的趨勢。
比如,給院子裡的花花草草澆水,幫貓抓小魚做魚幹,送迷路的小動物回家。
到了後來,就連搬張躺椅在院子裡睡覺,也能提高完成度。
我:或許,系統太愛我了。
在躲著男主的日子裡,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黑化值逐漸各自升高至 90。
這不是一本全糖無刀的小甜文嗎,為Ŧü²什麼會有黑化值這一指標啊?!
我心底隱約有股說不上來的不安。
終究主角的活動範圍大部分還都是在宗門。
我偶爾也會瞥見天際飄過的彈幕。
【跪求雙生子同框,我 CP 到現在都還沒有一次同屏,大哭.JPG。】
【聲舟的售後服務媚到我了,聲崽要比老婆更強的決心太堅定了,他真的想成為能和他並肩的人,我哭死。】
【越寒聲,男人中的男人,雄性中的雄性,1 中的 1,alplha 中的 enigma,人類之王,男人的統治者,他的身軀好似一堵高牆,肩寬宛如太平洋。】
【有沒有一種可能,越寒聲隻是平等地想比任何人都強?】
【事業批不要給我們嗑糖批潑冷水,圈地自萌好嗎?】
【這麼大一個評論區,沒人挖掘出越寒聲和賀蘭楨之間的磕點?冤家宿敵,一見面就開打,不死不休的宿命感我簡直嗑爆。】
【笑死,蘭崽也很愛挑釁舟美人吧,自從仙門大比之後,就跟被植入程序了一樣,一天不打渾身難受。】
……
時不時也會穿插有一些提及我的評論。
【鈺寶的戲份看一天少一天了。】
【我給身邊人安利鈺寶,他們都說對鈺寶一點印象也沒有,我哭。】
【沒關系,鈺崽是被我們愛著的小寶呀。】
看得人屍體暖暖的。
在我刻意避而不見的期間,除了每隔幾日就會來為我送「藥」的越寒聲,見面頻次最多的竟是賀遠嵐。
這日,越寒聲按照上次約定的時間過來。
就當我習慣性地要去拿過藥碗時,下一刻,越寒聲的長指抵上我唇瓣,指尖凝著一抹溫熱。
嗅到一縷血腥氣息,我本想閃躲,越寒聲卻輕輕地按住了我的肩。
他抿緊嘴角,幹澀道:「不會被別人看見的。」
他仍舊認為我是在擔心取血的事被撞破。
如今他在宗門的身份落了明路,確實不必再像從前那般謹慎小心地行事。
我隱隱明白了越寒聲的用意,舌尖在他食指小心地舔了下。
他指尖一顫,溫馴又柔軟地擦過我的唇。
待越寒聲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我耳邊響起賀遠嵐泠然的嗓音。
「人已經走遠了。」
他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拎著藥箱,月色長袍妥帖地穿在身上,找不出半點褶皺。
即便是樣貌五官和賀蘭楨相比,找不出一絲差別,但眉眼間的冷厲之意太濃,瞧著不苟言笑,看起來是個十分寡淡的人。
我懶散慣了,對這類人一向懷有敬而遠之的心。
但賀遠嵐是受了賀蘭楨之託,來給我療傷。
我再畏懼他,也不能將人趕出來。
更何況,相對另外幾人而言,賀遠嵐的黑化值一直穩穩地維持在 0,怎麼看都比其他人更安全。
我腳踝上的瘀血快消盡了。
湿熱的布巾一貼上去,我舒服得犯起了困。
睡意蒙眬之際,餘光不經意落在賀遠嵐挽起的袖口間一道細微的疤痕,想也沒想地就問出了口:「你的手怎麼了?」
賀遠嵐垂眸看向我搭在軟墊上的小腿,似是一時錯神,淡聲道:「摘化螢草的時候,不小心劃傷了。」
我快昏過去的瞌睡蟲驀然轉醒,眼皮微跳。
彈幕同樣像被投入了一枚重磅炸彈。
【我靠我靠我靠,我沒聽錯吧?賀遠嵐說的話?嗯?我?他?】
【打字的手都在抖,我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了。】
【我以為他是全文最性冷,但其實是最心黑?】
【我的冷汗唰的一下就下來了,所以賀蘭楨和賀遠嵐一直都是同一個人的不同人格?】
……
【我突然發現,主ẗū¹角攻受看男配的眼神好像都有些不太對勁……】
【發現+1。】
【何止,簡直就是想扒光了他。】
【男配,菊危。】
【這是要捂著屁股,連夜逃跑的程度了吧。】
我魂不守舍地轉過臉。
眼前,賀遠嵐頭頂蹿升的數值顯然比彈幕的議論更讓人心驚。
黑化值+10、+10……
見我神色緊繃,賀遠嵐才似恍然大悟,繼而頗為可惜地嘆了聲。
他指節輕勾,溫柔地攥住了我的足踝,似笑非笑地說:「啊,一不小心被你發現了,阿鈺。」
我:……
別裝了,這根本就是故意讓我發現的吧!
9
我逃了。
準確說是逃回了原世界。
在賀遠嵐決定不裝了的那瞬間,我 call 爆了系統。
「我什麼時候可以下線?」
「感覺情勢不太妙。」
身體和心理都大事不妙。
系統縱容道:「隨時可以,我一直等待您的指令。」
「不過,似乎我的判斷有誤?我還以為,您會想在這個世界多待一段時間。」
我:「玩脫了,要跑路了。」
於是,我被系統送回了穿書之前的世界。
在體感不算美妙的時空穿梭過後,我昏昏沉沉地睜開眼,頭疼得像是要裂開。
消毒水的氣味充斥鼻腔,雪白的天花板讓我有一瞬的不適應。
這具沉睡已久,靠營養劑維持生命體徵的軀體,虛弱到連動一動手指都困難。
耳邊的腳步聲、推門聲凌亂,摻雜著激動高昂的交談。
「天哪,他醒了。」
「他的狀況看起來ťũ₂不錯。」
「先通知白塔,代號 SIIK-23 的 A 級向導醒過來了。」
經過接連兩日, 各項缜密而煩瑣的身體指標檢查,我得以拿回由白塔保管的個人通信終端。
終端的映像投落, 銀發黑瞳的男人唇畔含笑,嗓音輕柔。
「好久不見,SIIK-23。」
「我是你的終端智能管理,也是你的系統, 041。」
我蜷起手指,很輕地觸碰了下半空的影子:「長話短說吧,是你救了我。」
041 笑了下,搖頭:「坦白說, 我隻是完成了救回你的一部分工作。你的隊友, 代號 SIIK-76 的 S 級哨兵,他是另一部分的關鍵。」
「他冒死找到了你, 卻也不幸喪生。」
在 041 的講述下,我記起,三年前, 自己就已經死過一回。
我所屬的小隊,在一次救援任務中,遭遇由磁場紊亂引發的爆炸, 無人生還。
盡管我得幸保存了肉身, 卻在意識與精神體瀕臨消散時,被真正的穿書系統選中,送進小世界。
與此同時, 穿書系統也帶走 SIIK-76 的意識。
隻是不知道這其中出了什麼差錯,分裂的意識竟然各自進入三位男主的體內。
簡而言之,越寒聲、聆舟和賀蘭楨都是 SIIK-76 意識與性情的一塊碎片。
可以說,是 SIIK-76 為我支撐起了小世界, 為 041 找到我這件事,爭取到彌足珍貴的時間。
而 041, 在經過萬千次的演算之後, 終於推測出小世界的軌跡。
他黑掉了穿書系統, 屏蔽小世界的規則,隨後以身代之, 為我大開作弊之門。
041 簡潔地評價道:「穿書系統不太聰明。」
我深以為然:「嗯,說是人工智障也不為過。」
那場大爆炸的後遺症仍有遺留。
除了時不時發作的頭痛, 我還遺忘了一些過去的記憶。
但有件事必須弄清楚。
我的心髒泛起了一種酸澀的情緒, 遲疑地問:「你說的 SIIK-76 是我的哨兵嗎?我跟他精神連接了嗎?」
精神連接是向導與哨兵之間最緊密的聯結。
041:「不是, 確切說,是他單方面提交過結合申請, 而你拒絕了。」
他深邃如烏茶的雙瞳一轉不轉地看著我。
「SIIK-76 就在隔壁監護病房,應該是快要醒了。」
「不過分裂過的意識, 很難在一個身體中共處,或許會有別的解決辦法, 但在此之前……」
微風拂過, 窗簾如水波, 泛起漪瀾。
在我的視線裡,041 停在床前。
他俯下身,克制地碰了碰我的唇角。
「你需要休息。」
「在你們見面之前, 我希望能夠暫時自私地佔據全部的你。」
他的聲音貼著我耳郭,溫柔而隱忍。
「很高興能夠在這個世界裡,再一次見到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