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疾不徐地邁著步子,每向我們靠近一步,我便覺得離死亡近了一分。
「太……太子哥哥,你怎麼來了……」
6
「太子哥哥,你來多久了呀?」
「全部。」
「哈?」
「孤聽到了全部,別試探了。」
「哦……」
蕭懷卿是個聰明人。
君臣父子,綱常有序。
皇上借機試探姜丞相的勢力多寡,他不該涉足其間,更不能有絲毫逾越皇權之舉。
今日之事,當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爹為皇上擋了一劫,他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尊敬:「不打擾陸妃休息,兒臣和妹妹有事先行告退。」
蕭懷卿拉著我腳步生風。
他很急,急著去見某人。
御花園裡,瓊花玉樹正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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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凝一襲素色羅裙,裙裾隨風起舞,如初綻的蓮花。
她蹙眉凝視著池中輕輕搖曳的荷葉,眉宇間是蕭懷卿最心疼的模樣。
抓在我手腕的力道又重了一寸,蕭懷卿緊抿著唇,把我拖到姜晚凝面前。
「晚凝,孤真的沒有把玉佩送人,定是被嘉懿胡鬧偷了去。」
那半塊玉佩從蕭懷卿記事起就不離身,姜晚凝要去做定情信物都沒給。
他說,想要別的都行,唯獨這塊玉佩不行。
詭計多端的男人,他不給是因為他真的有。
如今玉佩不見了,姜晚凝醋意大發,說Ṫû₊他定是變了心,送給什麼狐媚子了。
不好意思,在下就是那個狐媚子。
「是我偷的。」
蕭懷卿臉色稍緩:「晚凝你看,孤真的沒有騙你……」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我打斷。
「你以為我偷的是塊玉佩嗎?不,是太子哥哥的心。」
「那麼多年都沒被偷,隨隨便便就被我偷了,不是偏愛是什麼?」
聞言,姜晚凝變了臉色,踉跄著連退兩步,仿佛被全世界辜負。
以帕掩面,眼眶裡噙滿淚花。
她就站在那兒,什麼都不用做,我就想吐。
「你!」蕭懷卿瞪了我一眼,拂袖去安慰那朵受傷的菟絲花。
姜晚凝避開他的觸碰:「太子殿下,你知道的,沒有你的愛,我會死的!」
然後向著荷花池的方向來了個助跑,一躍而下。
不是姐,別人都是說說,你是真死啊。
見勢不妙,我前後腳跟著跳了下去。
撲通——撲通——
蕭懷卿陷入兩難,到底是先救青梅,還是後救妹妹。
答案呼之欲出。
他把姜晚凝抱上岸的時候,水面上已經看不見我的身影。
我任由自己沉入池底,不做掙扎。
一個人的成全,好過三個人的糾ẗů²結。
隱約聽見宮人的呼救,侍衛趕來把我撈上岸。
一起上岸的還有我兜了一裙擺的珍珠蚌。
之前我就留意到,半夜有太監在這兒撈東西,觀察了幾天發現池底有珍珠蚌。
剛才真是嚇死了,還以為姜晚凝要跟我搶。
她現在終於知道誰才是最「蚌」的,氣哭了都。
蕭懷卿一邊安慰抽抽搭搭的青梅,一邊安排侍衛繼續巡邏。
還騰出空來責怪我:「嘉懿,孤知道你水性好,能不能別添亂佔用公共資源?」
不聽不聽,男人隻會影響我開蚌的速度。
我甩了甩風湿劉海,撸起袖子把活幹。
然後蚌埠住了。
「怎麼一顆珍珠都沒有!」
四五個蚌殼都是空的,有兩個還被人塞了油紙小包。
層層疊疊的油紙打開,映入眼簾的是粉末狀的東西。
蕭懷卿眸光一沉,丟下姜晚凝,大步一跨邁到我身邊。
拍掉我手上沾的粉末,又拽著我去荷花池邊洗了手。
太醫驗過,油紙小包裡裝的是曼陀羅粉末。
微量的曼陀羅粉能鎮靜安神、平喘止咳,華佗的麻沸散中就含有曼陀羅成分。
不過,若是服用大量的曼陀羅粉,會導致中毒甚至死亡。
層層油紙包覆之下,流入荷花池的微乎其微,對池中的魚兒和植株沒有什麼影響,所以無人發現。
我和蕭懷卿四目相對,聯想到了皇上。
每次隻服用小劑量的曼陀羅粉,短期內反而誤以為身體漸好,長期下來後果不堪設想。
誰能神不知鬼不覺在皇上的飲食中做手腳呢?
7
嘗膳太監畏罪自殺了。
他死在堆秀山附近,唇邊殘餘著曼陀羅粉末,衣袖下壓著一封遺書。
遺書裡稱自己利用職務之便下毒。
內務府承認失職主動領罪,重新核查宮人身家背景,查出小福子是先將軍的家僕。
先將軍謀逆滿門抄斬,小福子回鄉探親躲過一劫,為給主子報仇,偽造身份混進皇宮。
動機有了,作案條件、兇器統統都對上了,皇上宣布結案。
我圍著堆秀山繞了一圈,這裡離太監居所不算近,畏罪自殺有必要跑這麼遠嗎?
爹說過,雁過留聲,水過留波。
一束刺眼的光投射過來,對面儲秀宮頂的琉璃瓦在陽光下璀璨奪目,那是貴妃的居所。
蕭懷卿追上來,晃了晃手中的香囊:「能不能別丟三落四的,差點被侍衛撿走。」
我眯起眼睛,陽光正好穿透香囊,讓我看到了內袋繡著的名字。
蘭心。
如果是別人我未必知道,這個蘭心我記得。
她是貴妃身邊的大宮女,曾奉主子之命敲打過我,讓我不要破壞姜晚凝和蕭懷卿的好事。
我抬頭看向格外醒目的琉璃宮頂,堆秀山離太監居所遠,離儲秀宮倒是挺近的。
次日,儲秀宮抬出了一具屍體,送往亂葬崗。
宮婢蘭心,掛燈籠時不慎從梯子上跌落,正巧後腦勺著地,當場斃命。
究竟是真的意外,還是掩人耳目的託詞,隻有本人知曉。
兩道人影出現在我的寢宮門口,一個是瓊琚,另一個披著鬥篷看不清臉。
「公主,剛剛宮門關閉,奴婢們在路上耽擱了時間。」
我食指貼著唇,做了個噤聲的姿勢,悄悄把二人領進殿內,關起門來說話。
身穿鬥篷的女子一見到我就撲通下跪,脫下兜帽,露出一張毫無血色的臉。
「謝公主救命之恩,蘭心無以為報。」
如我所料,貴妃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知道自己秘密的人。
蘭心吃了我給的假死藥,騙過貴妃。
瓊琚跟去亂葬崗,喂她服下解藥,把她帶了回來。
我把香囊物歸原主:「我們約定好的,我救你一命,你揭發貴妃投毒。」
曼陀羅粉有一定的氣味,貴妃定期獻給皇上的藥膳剛好能掩蓋這種氣味。
小福子是被蘭心奉貴妃之命親手殺害。
事發當天,蘭心把小福子約至堆秀山,謊稱會用無名屍頂替他偽造死亡的假象,安排他秘密離宮。
小福子深信不疑,他以為自己有貴妃的把柄在手,起碼能談談條件。
他要的東西不多,活命而已。
他不知道,隻要為貴妃辦過見不得人的事,不管事成事敗,都隻有死路一條。
蘭心沒想到,大量的曼陀羅毒粉也做不到一擊斃命。
她死死捂住小福子的嘴,眼睜睜看他毒發,全然沒注意到自己腰間,被對方扯松的香囊。
她從那放大的瞳孔裡看到的,是離死期不遠的自己。
蘭心說:「貴妃深知順藤摸瓜引火燒身的道理,與小福子交接毒物的並非身邊的人。」
宮中禁養曼陀羅,毒粉是從宮外帶進來的。
我若有所思。
能頻繁出入皇宮的人不在少數,但是其中敢與貴妃謀大逆的……
那個會定期進宮看望自己姑母的孝順侄女——姜晚凝。
我回想起御花園落水那日的場景,引我跳進荷花池ťṻₐ發現珍珠蚌藏毒的人,也是她。
她既幫了貴妃,又為何要背叛?
8
姜晚凝被貴妃傳喚進宮了。
蘭心告訴我,貴妃習慣在未時沐浴,我趁機藏在了屏風後的死角。
她洗太久了!等得我也想洗!
屏風上繪制的是百花圖,我把這些花清點了五十遍,每朵花都有梗,害得我莫名其妙笑了五千下。
就在我要笑第五千零一下的時候,貴妃終於回來了,劇情終於要推進了!
清脆的巴掌聲燃起我的八卦之魂。
「是本宮對你太好了,你居然敢背叛本宮!」
貴妃都沒說自己發難的是何事,姜晚凝就開始解釋。
「侄女冤枉,那日在御花園真的是不小心才會落水,誰知道嘉懿公主會跟著跳下去……」
貴妃冷哼一聲。
「不小心是嗎,那本宮問你,池底那麼多珍珠蚌是怎麼回事?不是你存心刁難,害小福子在荷花池耽擱太久,會被嘉懿發現?」
「姑母,侄女準備多一些珍珠蚌是怕人發現掩人耳目……啊……」
姜晚凝一聲慘叫,我從屏風的縫隙裡看到貴妃拿腳死死踩住她的手。
「一口一個姑母,你是不是真把自己當名門貴女了?」
「我們姜家好心把你這個沒人要的孤女養大,送你去書塾,把你培養成城中最出挑的大家閨秀……是讓你接近太子回報姜家,不是讓你為了一個窮書生背叛我們的!」
貴妃的哥哥體弱多病,收養了一個孤女借命,病逝後,姜晚凝就由丞相撫養。
後來我才知道,姜晚凝能吸引太子的注意,是因為她被姜家訓練,研究太子的喜好品位乃至脾性,所呈現出來的一切都是精心設計。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是為了成為太子妃而活。
直到,被命運束縛的她在書塾遇到了那個讓自己敞開心扉的人。
「他才不是什麼窮書生,他有名字!很好聽的名字……溫酌……」
溫酌是唯一能讀懂姜晚凝的知音。
那個傻小子把姜晚凝所有的詩作、隨筆都翻來覆去地琢磨過千百遍。
才能透過表面粉飾的文字,看到破碎的她,一片一片撿起、拼好。
誰都年輕過,貴妃率先發現姜晚凝的心思,假意幫她和溫酌私奔,暗中通知家裡。
溫酌是活生生被打死的,就在姜晚凝的眼前。
姜丞相就是要讓她知道,人命對他來說是草芥,妨礙自己謀事的都得死。
包括姜晚凝。
貴妃嗤笑。
「果然是為了他,晚凝啊,本宮告誡過你,男人這種東西玩玩就好,怎麼就不聽呢?為了他背叛姜家,還能有活路嗎?」
我聽見貴妃讓人把姜晚凝溺斃,再按老規矩,偽造成意外。
正義的女主絕不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姜晚凝是投毒案的關鍵證人,隻有她能扳倒貴妃。
焦灼之下,我一個大腚將屏風撞翻。
轟隆一聲,殿內所有人齊刷刷地看過來。
我撓撓腦袋露出疑惑的表情:「咦,這裡是哪?我迷路了。」
眾人看我的眼神有些睿智。
不信是嗎?那我重說。
「這裡是哪?我穿越了?」
9
我沒法解釋穿越是什麼意思。
因為我的竹馬就沒跟我解釋,道別時他隻說要回到原來的世界。
他一說我就信了,怎麼我說沒人信啊!
兩個宮婢把我押到姜晚凝身旁跪下。
貴妃捏住我的下巴讓我被迫抬起頭,鋒利的簪花護甲在我臉上比畫。
「你都聽到了?」
「沒聽到,耳朵沒帶,落家裡了,給我個機會回去取。」
很慫,我知道。
有人笑出了聲,連姜晚凝都投來鄙視的目光。
「不入流的貨色。」貴妃刺耳的聲音響起,跟宮婢使了個眼色,「嘉懿公主初來乍到,在宮中迷了路,不慎跌落荷花池溺亡。」
宮婢心領神會,要來抓我。
我使出了對付皇上那招,抱緊貴妃大腿:「母後!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女兒啊!」
套路不怕老,夠用就好。
我早就背調過了,貴妃至今膝下無子,並非無所出。
她早年懷過一個女兒,意外沒了。
我從荷包裡摸出一塊石頭。
貴妃拂袖遮臉:「怎麼?你要打本宮?」
不,這是我講故事的道具。
立馬換上一副可憐巴巴的表情,娓娓道來。
「從小我爹就告訴我,我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這塊石頭我一直當娘親一樣供著。」
「直到中秋前夕,爹告訴我娘親沒死,她在宮裡,可惜不清楚在哪個宮,也不清楚她是何身份,隻能漫無目的地找。」
「終於打聽到貴妃曾經有過女兒,正是在下!我出生後被歹人調包帶出了宮,母後!女兒終於找到你啦!」
眾人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