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被什麼束縛著,動彈不得,整個人熱得發燙。
我絕望地嘆了口氣。
沒猜錯的話,現在應該是第六層,火海地獄。
有什麼軟軟的東西碰到了耳垂,我敏感地縮了下脖子。
蕭懷卿的聲音冷不丁在耳邊響起:「嘉懿,醒了嗎?」
我沉默了,怎麼下地獄還能碰到那條死狗?
記憶翻湧,掉進海裡後朝我遊來的碇手,他臉上偽裝的鉛粉被海水衝掉,居然是蕭懷卿!
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
造孽啊。
忽然,束縛在身上的熱源撤走。
熟悉的觸感摸上我的額頭,蕭懷卿說:「不燒了。」
「人都死了,還管燒不燒呢?」
然後他用了一炷香時間跟我解釋,海浪把我們衝到了荒島上,這裡是個山洞,現在是晚上。
至於為什麼不點火,是因為……
「什麼?!你說山洞深處有軍火?!」
「嗯,裡面別有洞天,軍火數量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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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炸了!
「有病啊你!睡這裡和給自己找墳有什麼區別?!你就不怕天幹物燥,引火自焚?」
「別氣了,你的怒火要把軍火點燃了。」
神金。
好冷的笑話,把我的怒火熄滅了。
蕭懷卿說這裡是唯一的藏身之處,而我當時渾身湿透發著燒,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行吧,原諒他。
隨後他走出山洞,朝空中放了Ţů⁺一支響箭。
「宮裡的人看到會來找我們的。」
我的關注點全在……這廝身上居然還藏著易燃易爆物?!
這廝是一點不怕死啊!
此時的我還不知道,蕭懷卿死過一次,自然是不怕的。
風聲在洞口激蕩回旋,帶著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讓人毛骨悚然。
我不自覺往身旁蹭了蹭,試圖攫取一點體溫。
男人的身體確實要熱一些,我瘋狂貼貼,手心手背交替撫在他露出的每一寸皮膚上。
「蕭懷卿,你好像個小火爐哦。」
他呼吸沉沉,回握住我的手:「別動,孤要炸了。」
「?」
15
御林軍將我們救回皇宮,軍火就地銷毀。
皇上第一次對我動怒:「嘉懿,你為了拒婚居然敢跳海,連性命都不要!」
我解釋:「真沒有,命比較重要。」
他不聽我的解釋。
北狄送聘隊伍已經進城了,納馬兩萬匹、駝千匹、金銀珠寶不計其數。
規模宏大、綿延百裡,可見對迎娶慶國公主的高度重視。
皇上恐生變故,將我禁了足。
夜半,一陣嘈雜的喊殺聲打破了寧靜。
我衝到窗邊,濃烈的血腥之氣撲面而來,人影交錯,火光閃爍。
宮女和太監們驚恐哭喊,四處奔逃,腳步聲混亂而急促。
我的心狂跳不止,這是一場預謀已久的宮變。
內務府裡應外合,將謀逆的士兵放進來,他們領的是骠騎將軍的命令,打的是姜丞相的旗號。
瓊琚瓊瑤臨危不懼,展露隱藏已久的身手。
「公主放心,皇後早已料到會有今天,凌雲衛誓死保護公主安全。」
我心裡一驚,凌雲衛是謀逆的先將軍培養出來的親衛,不是已經被剿滅了嗎?
就算殘存於世,怎麼會為皇室所用?
沒來得及思考,我在她們的掩護下一路奔逃,來到了養心殿。
哇,好多人啊。
殿外,無數火把將四周照得如同白晝,士兵密密麻麻地圍聚著,槍尖在火光中閃爍著冰冷的殺意。
殿內,皇上、皇後、我爹、蕭懷卿歡聚一堂,這就是皇室的家族榮譽感,死也要死一塊兒。
我默默流淚,蕭懷卿揉了揉我的發頂:「不會有事的。」
我信他個鬼哦,完顏澈和姜丞相站在一側,那個送聘大隊根本就是北狄鐵騎假扮的。
但凡有人留個心眼,就會發現完顏澈來慶國的第一天就去了相府。
有沒有可能,他此行根本不是為了和親,而是姜丞相搬來的友軍?
蕭懷卿試圖安慰我:「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
我蒙了:「什麼意思?」
他問我:「你看到了什麼?」
我說:「好多了。」
蕭懷卿露出自豪的神色,對自己安慰人的方式表示很滿意。
我對他安慰人的方式給出了 8.4 分,因為有 1.6。
「喂,那邊的兩個別調情。」完顏澈 5.2 的視力一下子就盯上我們倆,杵了杵姜丞相,讓他切入正題。
姜丞相眼神嫌惡地瞪著我爹。
皇上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腳步,將我爹擋了個嚴嚴實實。
當初他假意將我爹貶官,朝堂內外都以為皇上和我爹不和。
我爹順勢向姜丞相投誠,博取信任後,將暗中獲取到的消息上報。
卻沒想到黃雀在後,丞相的眼線發現我爹提報了關於加強宮廷防務的奏請。
姜丞相得知自己遭背叛,動了殺心。
以防萬一,皇上把我們父女倆接進皇宮保護,這才有了開篇的鬧劇。
姜丞相見不得那倆狗男男,提劍直指皇上:「蕭煜,你已經被包圍了,速速寫下退位詔書尚能留你全屍。」
皇上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怎麼不直接讓殿外的禁軍殺了朕?是不敢嗎?還是你根本就驅使不了?」
剛剛還趾高氣揚的骠騎將軍,突然就蔫了,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
皇上不疾不徐地取出半塊虎符,高高舉起,對著殿外擲地有聲。
「虎符合二為一驗證無誤方能調動軍隊,這半塊一直由朕保存,誰給你們的膽子敢擅自行動?」
古往今來虎符都是制成兩半,由君王和將領各持一半,隻有嚴絲合縫地合在一起,方能調動軍隊。
軍規律法嚴明,違抗虎符調令,誅九族。
「骠騎將軍調兵時明明拿的是完整的虎符……」有士兵反應過來,「皇上手中的不可能是假的,我們都被騙了!」
此話一出,眾兵紛紛繳械投降,場面尤為壯觀。
姜丞相氣急敗壞地踹向將軍:「沒用的廢物,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幸好老夫早有準備。」
順著他的目光,我們看到北狄五千鐵騎在殿外嚴陣以待。
把御林軍和凌雲衛都加上,也敵不過如此數量的精兵強將。
皇上卻十分從容:「姜丞相,除了虎符,你可記得還有別的物件也是一分為二?」
姜丞相渾濁的眼眸猛然睜大,犀利的目光射向蕭懷卿的方向。
他當初讓姜晚凝一定要拿到太子的玉佩,正是因為傳說中,玉佩的圖案是大慶寶藏的指向。
那塊他沒能得到的玉佩,完整地出現在了完顏澈手上。
皇上的聲音有些激動:「盟友的支持,才是真正的寶藏。」
完顏澈拱了拱手:「從前北狄有難瀕臨滅國,生死存亡的關頭是皇上派兵援助,如今慶國有難,北狄自當是休戚與共,風雨同舟。」
我驚愕地看向皇後的背影,她讓瓊琚取走玉佩是為了今天?
我爹衝我挑眉,他讓我入宮也是為了促成兩塊玉佩合體?
我又看向蕭懷卿,他的淡定和流落山洞時如出一轍。
姜丞相猛然驚覺,氣到嘔血:「完顏澈你個奸佞小兒!老夫藏在山洞裡的軍火,是你故意泄露的!」
從一開始完顏澈就是皇上這邊的,他們為了騙過丞相在宮中的眼線,才策劃了這麼一出。
所有人都知道,唯獨我不知道。
就像我的身世一樣。
16
慶歷二十五年。
皇上在完顏澈的相助下掃平叛亂,將丞相及其核心黨羽治以重罪。
對於被丞相蠱惑或者被迫參與叛亂的官員,採取懷柔之策,以彰皇恩浩蕩。
如今君臣一心,政令暢通,朝政安穩如泰山之固。
皇上大喜,決定禪位。
我大驚:「這麼突然?」
看到我,他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在此之前,朕要給先將軍正名,讓將軍遺孀和將門之後歸位。」
他口中的將軍遺孀,是皇後裴氏。
當初姜丞相為鏟除皇上身邊的勢力,偽造證據陷害將軍謀反,以清君側為由誅了將軍九族。
皇上受將軍之託保護裴氏,替她偽造身份納入後宮。
姜丞相狼子野心,私下籠絡朝臣,編排皇上無後,是上天不滿其統治。
為了應對,皇上有意認養一個宗室子,堵住姜丞相的嘴。
得知裴氏懷有先將軍的遺腹子,當即決定,若生的是男孩就立為儲君;生的是女孩,就和宗室子交換。
無論如何,裴氏都會母憑子貴當上皇後,這樣才能蓋過貴妃的囂張氣焰,讓姜丞相有所收斂。
我,就是和宗室子交換的女孩。
蕭懷卿,就是那個宗室子。
皇上也想過把我一起留下,對外宣稱龍鳳胎。
我娘不同意,她對我雖有萬分的不舍,但僅憑一絲的理智也堅持把我送走。
入宮這麼久,她深知皇宮的巍峨高牆看似金碧輝煌,實則是一座無形的牢籠。
她說:「我的女兒本就不是籠中鳥,不該被禁錮於此。」
她希望我是自由的,快樂的。
娘親將爹爹支援北狄得來的玉佩一分為二,一半給了我,一半給了蕭懷卿。
我被託付給了皇上最信任的人,陸銘陸大人,也多了個疼愛我的爹爹。
我爹拍拍我的後背,十多年朝夕相處,他一眼就看穿我的猶豫。
「知意是不是覺得將門之後的身份有點負擔?不要有壓力,你是忠良之後,大家隻會敬你愛你。」
我娘拉過我的手:「知意,你若不願意就說,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存在,父輩的榮耀裡藏著責任,誰都沒有權利強加於你。」
我爹教我要有做任何事的勇氣,我娘告訴我,你有不做任何事的底氣。
我表情堅毅:「給將軍爹爹正名就好。」
蕭懷卿看著我,眸光黯淡。
如果我有將軍的榮譽蔭庇,與誰同伍都會被過度解讀,被當作勢力的傾斜。
若是有我支持蕭懷卿,他的皇位或許會獲得更多肱股之臣助力。
他為了鞏固統治,也會親近我。
我不希望他的親近是帶有目的的, 我不想對他懷有猜忌。
皇上果斷應下,寫好禪位詔書,迫不及待丟給蕭懷卿。
衣袍下握緊了我爹的手。
「浮世三千,吾愛有三,日月與卿。」
「吾知你意。」
這是蕭懷卿和我名字的含義。
17
蕭懷卿登基了。
我選擇去遊歷四方,見識不同的風土人情,而不是困在皇宮的方寸之間。
不用再被宮廷的繁文缛節所累,不必為了迎合他人而壓抑自己的真實想法和情感,我覺得前所未有的自在。
一生這麼長,總得走出去, 見天地, 見眾生,見自己。
偶爾會想起蕭懷卿的臨行託付, 他說:
「知意, 你能成為朕看天地的眼睛嗎?不行的話就算了, 朕也可以在皇宮高牆內看看天、看看地, 沒關系的。」
他也怪可憐的。
闲暇之餘,我執筆給蕭懷卿寫信, 給他介紹我眼中的天地眾生:
西南地區的火把節甚是有趣,大家會圍繞著篝火起舞,慶祝豐收,祈求來年好運;
南詔有種特制的黑色顏料,百姓會相互塗抹,洗去過去不順, 迎接美好未來;
黎族村落, 男女老少在竹竿的開合間歡快跳躍,無上下之序, 貴賤之分……
對了,完顏澈邀我去北狄騎駱駝。
蕭懷卿番外
朕沒告訴知意。
朕與她見過的兩回, 一回是前世, 一回是今生。
前世朕被知意吸引,她被攻略女所殺。
今生朕隱忍克制, 隻希望她好好的。
知意要走的時候, 朕好想把前世的相愛記憶強加給她,用愧疚感把她囚在身邊, 再封個皇後, 用宮規鎖住她。
求她看看朕,求她愛朕。
可是朕不能, 當皇帝有千萬個不得已,當皇後亦是如此。
朕自由不了, 但朕希望愛慕的你是自由的。
收到知意的來信, 朕開心得快要瘋掉。
她真的願意成為朕看天地的眼睛。
短短幾行字,朕翻來覆去地琢磨,研究她的字跡落筆, 檢查她的筆順。
朕心裡如巨石壓著, 無法忽視信的最後一行, 她說她要去找完顏澈。
一想到那個詭計多端的臭小子會和知意乘一匹駱駝,朕幾乎要崩潰。
連著批錯不知多少封奏折,朱批晃得眼睛疼, 全是「知意」的名字。
朕把奏折全部推給太上皇,不小心打翻他剛剝好的一盤瓜子仁。
內殿傳來熟悉的聲音:「一百顆,少一顆重剝。」
太上皇問朕去哪兒。
「追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