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些幻想英雄中,顧長聲是其中之一。
但他從未出現過,就在英雄列隊的末尾默默排著。
直到我身體上的痛苦再也無法用幻想麻痺。
大概在第二個月的時候,英雄們出現的時間越來越短,到最後孫悟空甚至都沒有踢開門就消失了。
代替他推開門的是那個囚禁我的人。
他把我衝洗幹淨,像隻癩蛤蟆一樣在我身上上蹿下跳。
他還把騷臭的嘴巴伸到我面前,我躲開,他便一個耳光甩上來。
沒怎麼進過食的我根本沒有反抗的力氣。
求生的本能戰勝我了引以為傲的強大心智。
對不起,我錯了。
我不該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
我不想死,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我可以做你的老婆,可以給你生好多孩子。
求求你,別打我了。
折磨結束後,他一邊罵一邊往我身上吐了口痰。
我身上痕跡斑斑,在沒有光的草棚裡像被揉皺的紙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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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聲是在那一刻出現的。
沒有五官,也沒有身體,但我知道那是他。
他告訴我,他還在泥濘中掙扎,在和不公的命運抗爭,叫我也不要放棄。
兩秒鍾後,他消失了。
我說不清那是什麼感覺,像是我的意志在做最後的反抗,哪怕隻出現兩秒。
是的,我還活著。
隻要活著,我就還有希望。
第五個月的時候,我已經被摧殘得不成樣子。
因為肚子一直沒有動靜,那老頭的虐待變本加厲。
當我以為開門進來的還是那個魔鬼時,我看到了年輕的警察。
以及從警車上跑下來的輔導員。
後來我才知道,雖然那兩個畜生替我輟了學,但與我朝夕相處的室友們並不相信。
她們向導員求助,最終決定報警,花了五個月時間終於找到了我。
我是不幸的。
但又異常幸運。
19
看到床頂,我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暈過去了。
顧長聲已經醒了,他坐在榻前,蒼白的臉上憂心忡忡。
「顧長聲,你喝過我的血,這是不是說明,我們有了血緣關系?」
「我們現在是一家人了,對吧?」
我呆呆地望著他。
一旁喝水的鬼醫差點噴出來,驚叫一聲:「我去,這丫頭燒傻了吧?」
顧長聲捏著蘸水的帕子輕輕擦拭我的額頭,輕聲道:「嗯,很早就是了。」
我痴痴地點頭,沒去理會自己落在發間的淚水。
「對不起啊,顧長聲,我想要幫你的,沒想到反而害得你——」
顧長聲伸出一指落在我唇間,他湊近我的臉,笑著問:「宿息,你能看見嗎?」
「看見什麼?」
「你。」
顧長聲清澈的瞳孔中,倒映著我的面孔。
「宿息,它能讓我看到你,這就夠了。」
涼絲絲的指腹拭去眼角的淚珠,顧長聲笑道:「目之所及皆為我所有,我很滿足。」
我不知該說什麼,有一種從噩夢醒來發現美好世界的不真實感。
鬼醫在一旁尷尬地咳了咳:「差不多行了你倆。」
他又看向我:「小姑娘,你一份開心卻要我治兩個人,你還欠我一次開心知道嗎?」
我剛想揶揄,突然發現他話中的重點。
「治兩個?你有辦法治療顧長聲!」
我驚喜得差點從床上跌下來。
鬼醫點了點頭,驕傲地揚起腦袋:「你當我黑市鬼醫白混的?這世界上無論妖魔鬼怪就沒本大爺治不了的病!」
想起之前他死活不肯跟我來的模樣,我警惕地問:「你的診費肯定很奇怪吧?」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搖了搖:「不奇怪,我的條件隻有跟著你們直到治好他為止。」
我懷疑:「你有這麼好?」
「我畢竟是個醫生,好不容易見到上古醫書上記載的病,當然想一展身手了!」
他無奈道:「鑑於這是個長期治療,以後我要和你們待上一陣子,既然看到你們的臉,我也要拿出我的誠意——」
他利落地摘下羊頭面具,瀟灑地晃了晃散亂的發絲,年輕俊俏的臉上表情張揚:
「隆重介紹一下,我乃江湖第一鬼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藥無救是也!」
20
天無絕人之路。
有了藥無救的幫忙,我對顧長聲的狀況安心了很多。
最重要的是,藥無救的門就在北嶺!
「靈泉窟的水對顧長聲有用嗎?要是沒用,也不一定非去那邊。」
畢竟本來去那兒就是為了幫助顧長聲修行,現在突發意外,自然是看藥無救需要什麼藥再決定往哪邊走。
「那兒的泉確實是好東西,要去要去,而且我老家有個藥房,世間藥材大部分都羅列其中,去北嶺再好不過。」
藥無救說著,就拿出玉符打開了門。
北嶺與西海不同。
這邊的空氣沙塵味道很重。
看來天機堂所說的降旱災果然不假。
藥無救帶我們去他的老家,並再三聲明,一旦陸則豐追過來,他會毫不猶豫地棄我們而逃。
原本他免費跟過來治療顧長聲我就很感激了,和陸則豐的事也不好扯到他身上,如果真到那個時候,我巴不得他快點逃走。
我們三人一路向北,越走越荒涼。
到了太伏山腳下,竟肉眼就能看到籠罩在山峰上的黑色霧氣。
霧氣籠罩方圓幾十裡,太伏山上那隻妖怪可能很強大。
隻是還沒走幾步,顧長聲便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
顧長聲沉默著沒回答我。
我循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瞬間心頭一驚。
以前上語文課,我對「餓殍遍野」並沒有充分的概念。
對我來說,那隻是書上需要記的知識點而已。
直到今天,這四個字化成具象出現在我面前。
破敗荒涼的村莊,道路兩旁全是死屍。
幾乎每一具屍體都像被抽幹了血肉一般瘦骨嶙峋。
顧長聲抱起橫死在路中央的屍體,屍體還未腐化,應是剛死不久。
誰知剛把他安置到路旁,那顆腦袋便硬生生斷在了顧長聲懷中,口裡撒出一小抔黃土。
這便是傳說中所謂設定「帶感」的瘋批的手筆。
他會在讀者看不到的地方,把做過的惡事幾句話帶過。
隻要擁有一個悲慘的身世,就能讓觀看者自洽——
看啊,他小時候那麼苦,長大了想報復社會怎麼了?
當然不會怎樣,反正死掉的那些人無關緊要,還是殺人的那位更可憐啦!
我不忍再看,隻好將頭轉過去。
我們三個挖了一個大坑,把看得到的屍首都埋了進去。
一路上,我們誰都沒有說話,顧長聲周身散發著自從我與他相識以來從未感受過的怒意。
「顧長聲,你後悔救他嗎?」
爬到半山腰時,我問他。
「我並不後悔救他。」顧長聲直言,「隻是恨自己沒能承擔下救他的後果。」
我聽後不由苦笑。
世界就是這樣。
善人自省,惡人自洽。
我想起了作者在章節末尾的留言:
【小魔尊隻是想殺幾個人爽爽,又有什麼錯呢(doge)】
21
「藥無救,你竟然有門派?」
看著眼前「清靜宗」三個大字,我不由震驚。
這個宗門沒有在小說裡面提及,看建築面積也不如青雲宗那樣的大門派。
位置也挺偏僻。
藥無救這樣的高手大夫竟然出自這個門派嗎?
「怎麼,我很像沒有家的野狗嗎?」
藥無救有些不滿,隨即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不過我確實也不常回來就是了。」
說著,他上前敲了敲門。
半刻過後,厚重的大門才被推開,一鶴發鬢白的老道手持拂塵走了出來。
衣袂飄飄仙風道骨,應該就是掌門玉清。
他身形瘦弱,面色枯黃,看得出受了災荒的不少折磨。
「老頭兒,你怎麼幹瘦成這樣了?」
藥無救走上前,職業病似的摸了摸玉清道長的胳膊,但被對方無情甩開。
「這兩位是?」玉清看向一旁的我和顧長聲。
「晚輩青雲宗顧長聲。」顧長聲謙卑拱手。
誰知原本平和的玉清道長突然豎起了眉毛。
「顧長聲?大魔頭陸則豐的師父,你如今怎麼還有臉現世?」
玉清說話毫不客氣,我有些不爽:「陸則豐入魔是因為他本身就壞,關顧長聲何事?龍生九子還各有不同呢!」
「徒不教,師之過!」玉清滿目憤然,「你當對天下以死謝罪。」
「不是你——」
顧長聲攔住我,他並沒有生氣,一字一句解釋道:「晚輩自知萬死莫贖,可即便顧某現在就死,這世間不過是少一條命,但那魔頭依舊為禍三界,顧某要死,也是和他同歸於盡,若不能贖罪過去,至少還能彌補將來。」
氣氛膠著半刻,玉清的眉頭漸漸舒展,但是面上仍是一副拒絕的模樣。
我懂,明明心裡已經接受了解釋,但面子上就是下不來臺。
「玉清道長,聽聞您在觀裡收留不少逃荒村民,想必糧食緊缺,我們剛好帶了很多很多幹糧,不知您能否看在這些救命糧食的情分上,讓我們借住一陣?」
我笑著為他遞上了臺階。
「哼,罷了。」玉清一擺手讓開了大門,「既是無救帶回來的朋友,也沒有閉門的道理,進來吧。」
「記得把糧食送去後廚。」
22
清靜宗本就不大,收留難民後愈顯狹小,最後也隻收拾出一間屋子來。
我問過藥無救如何治療,他把大致思路說了一下。
先脫敏治療,再用藥修復。
還說山頂的靈泉是好東西,如果我能每天裝點回來給顧長聲喝就好了。
他這麼一說,我當然在所不辭。
隻是顧長聲聽後,絕不允許我在沒有他陪伴的情況下行動。
藥無救:「不是哥們兒,離開一會兒都不行?」
顧長聲:「不行。」
藥無救:神金。
夜裡,我將床鋪好後便找正在打坐的顧長聲談話。
「哼哼,小顧同學,你不讓我單獨行動也是為了自己保命吧。」
「什麼?」顧長聲眉睫一動。
「我都知道了,同生咒的事。」
顧長聲嘆息著搖了搖頭:「我本不想讓你知道這事。」
「真不知道該說你是笨還是傻。」我託腮看向他,「起碼搞個雙向的吧?」
「是我一廂情願,我並不想你承擔我的痛苦。」
「顧長聲,你不讓我去接泉水,是不是怕我路上遭災,你這邊就突然死了啊?」我故意調侃他,「看不出你還挺惜命的!」
顧長聲睜開眼,微微一笑:「我當然惜命。」
「若我現在死了,就沒辦法為你擋下一個災了。」
我深吸一口氣,回到床上躺下。
誰教這小子這麼說話的?
「照照。」他突然問,「我能這樣叫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