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一如得知我身上的同生咒時一樣驚訝。
「對,老娘是天選之人,專門來殺你的。」
誰知陸則豐並沒有理會我的挑釁,難以置信般自語:「不應該啊,為什麼,為什麼……」
這人是不是有神經質啊?我不禁想。
陸則豐雙目猩紅,猛然抬起頭,竟有些委屈地質問我:「既然如此,你應該來救贖我啊!」
我:「?」什麼神金?
陸則豐自顧自地在我面前發瘋:「明明我才是最可憐的那個人,明明是我受盡磨難愛而不得,我經受了那麼多的苦,為什麼沒有人來救我,反而還想要殺我?」
我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是那樣可悲。
「陸則豐,你貴庚啊?你是吃不到糖就到處撒潑的小屁孩兒嗎?」我冷冷道。
「你擁有悲慘的過去,所以便認為自己性格扭曲理所應當?」
「別開玩笑了。」
「你說自己沒人救贖?青雲宗的人對你不好嗎?凡瑤師姐沒有把你當成親弟弟嗎?顧長聲難道不是毫無保留地教導你讓你習得法術、通文知理嗎?」
我嘆了口氣,掩下心中那無端的惡心感:
「你說你什麼都沒有?你擁有得太多了,可是你不僅不滿足,反而還生了最不堪最齷齪的心思。我隻想問你,這麼些年你敢閉眼睡覺嗎?可曾懼怕故人入夢?」
陸則豐愣愣地抬頭看我,表情因痛苦而變得扭曲。
「你悲慘的人生經歷不是你做壞事的理由,世上很多人在歷盡不公後還能堅守本心、對萬物溫柔以待,而你,隻是單純的壞。就算沒有那些過去,你依然會屠殺青雲宗,霸佔顧長聲,因為你就是這樣自私而陰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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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嗤笑道:「我為什麼不救贖你?」
「因為你不配。」
29
孫子說得對,攻心為上。
我看著眼前失魂落魄的陸則豐,突然覺得自己從前的怨恨變得很沒必要。
因為這種人連恨都不值得。
他對自己的行為自洽,無論做什麼都認為是情有可原。
是他想入魔嗎?不是,因為他生來悲慘,不得不入。
是他想殺人嗎?也不是,隻是因為看多了人性的惡,對人類失望罷了。
而他之所以沒有停止這一切,是因為沒有遇到救他於水火的人。
他多可憐啊,可憐到隻能殺人解悶。
他多麼期待有人能來救贖他啊!
一旦那人出現,他就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從此改過自新,好好做人。
去他大爺的。
好好做人的前提是他得是個人。
可他身上沒有一點人性。
他對顧長聲就是愛了嗎?
既然愛他,為什麼不努力和他並肩,而是選擇把他拉入地獄?
一想到這種人還在世界上活著,我就膈應。
顧長聲已經殺到門口了。
白色的長袍上累累血跡,他臉上有些疲憊,見到大殿上的我後略略松了口氣。
「照照!」
顧長聲站在臺階下與陸則豐對峙。
陸則豐還在神不守舍。
一直以來自圓其說的邏輯在得知我來自異世之後而被打破。
我倒是懂他的心理。
青雲宗沒能改變他,是因為他們不夠特別。
顧長聲沒能帶他回正路,是因為他無能。
唯有一個真正特殊的人才能救他。
還有什麼比來自另一個世界且知曉全部發展的人更特別的嗎?
可是,這個特別的人並不在乎他。
顧長聲趁他愣神,直接甩陣過去,卻被陸則豐的屏障彈開。
他晦暗不明地說:「師父,你曾告訴我世間人各有道,我一直認為我的道就是你,你為什麼不願意幫助我得道呢?」
陸則豐心境不穩,被顧長聲打得節節敗退,最後甚至連把我束縛在柱上的法力也消散了。
堂堂一個大魔頭,心靈竟然這麼脆弱嗎?
殿上的妖魔一哄而散,轉眼大殿上就剩下我們三個。
陸則豐雖然狼狽,但並沒有放棄抵抗,與顧長聲一招一式地你來我往。
在陸則豐跪倒在地吐出大口的血時,我趁機念嫁禍咒附到他身上。
這是藥無救教我的,能夠把自己的災禍準確無誤引到別人身上的辦法。
我和顧長聲才不要因為他就賭上自己的性命。
天上已傳來雷聲轟響。
「顧長聲!」
我大喊一聲。
顧長聲此刻的傷勢也未必比陸則豐好到哪裡去,遠遠看去像是穿了一件血衣。
聽到我的呼喚後,他強撐起上身,手中虛空出現一把長劍。
誠如陸則豐所言,雷擊未必能讓他死。
但若在降雷之前就已經奄奄一息呢?
陸則豐抬頭看著顧長聲,眼中依舊帶著濃濃的迷戀,他眼眶裡流出兩行血淚:「師父,你恨我?也好,正因為有愛,所以才有恨……」
我:這癲公到底是誰造的呢?
顧長聲垂眸,眼中不帶有一絲憐憫地看著這個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
「陸則豐,你的道不是我。」
「你根本就沒有道。」
他舉起長劍,狠狠地刺向陸則豐的心口。
「青雲宗顧長聲,代掌門師兄、天璣長老及青雲宗三百弟子鏟除孽障,以此劍告慰世間亡魂——」
伴隨陸則豐痛苦的嘶吼,驚天巨雷降臨在魔殿之上。
顧長聲飛身將我帶到一邊,看著陸則豐與他身上的青雲劍一同湮滅在雷光中。
巨大的雷聲震得人耳目欲裂。
我躲在顧長聲懷裡,看到了他的眼淚。
30
魔道鏟除,天下各處災禍隨之而解。
青雲宗作為江湖第一門派,雖隻剩下顧長聲一人,但盛名在外,又得消滅魔教這一功績,如今深受人們追捧。
他把那些投降於魔界的門派全都換了血。
百姓之所以仰仗、朝廷之所以供養這些宗門,不就是為了在讓他們在這妖魔橫行的世界保衛一隅嗎?
可屈服於邪道連抵抗都不敢像什麼樣子?
我在青雲宗待了些時日。
顧長聲經此一役威名遠揚,好多人都上山求道。
青雲宗又熱鬧了起來,雖然不再有故人音貌。
藥無救問我今後有什麼打算。
「應該是,回家?」
然後養幾個面首玩玩兒。
藥無救一聽,有些尷尬地摸了摸眉毛:「你不打算和顧兄待在青雲宗?」
「這個嘛……」我想了想,「等他升仙了,我就走。」
「可顧兄他想成仙嗎?」
「當然,他的一生最大理想就是——」
我把話咽了下去。
顧長聲的理想是護衛蒼生,沒說自己要成仙啊。
隻是我先入為主地認為他修行的目的在於成仙。
藥無救雖不著調,可看得比誰都透徹:「修仙之人要歷經人間七苦方能破劫成道,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
藥無救說:「其他六苦他都經歷過,就剩下最後一苦。」
我:「哪一苦?」
「愛別離啊。」
我沉默了。
藥無救意味深長地看著我:「你覺得,這一劫會出現在誰身上?」
什麼意思?顧長聲要想得道,我就得先祭一下天嗎?
的確, 陸則豐已死,顧長聲是唯一的男主。
劇情線回歸到顧長聲身上。
而這條線就是原著中隱藏的那條線——顧長聲的事業。
藥無救提醒了我,成仙需要歷劫。
原著裡顧長聲沒能成功,是因為他沒過去陸則豐的劫。
但現在劫到了我身上。
我完全可以讓顧長聲輕松歷劫啊。
我試探著問藥無救:
「都說婚姻是墳墓, 要是我找人結婚了, 算不算是『愛別離』啊?」
藥無救:「……」
31
顧長聲近日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他最近總是見不到宿息。
原來她經常跟在他身邊, 近幾日卻常常把自己關在房裡不知道幹什麼。
他通過同生咒感受到宿息的憂心,但也不知她是在憂慮什麼。
直到宿息拎著包袱出現在他面前,他的心驟然下沉了一瞬。
「顧長聲,我想過了。」
她一本正經地說:「作為一名合格的粉絲,要離偶像的工作近一點,離生活遠一點。」
「照照, 我不是你的偶像。」
顧長聲皺了皺眉。
一起經歷這麼多,顧長聲如今多少能用自己的知識去理解她那不知所言的話了。
可惜,這是一本強制愛的耽美文。
「(他」「我甚至覺得你要是因公殉職也不錯。」
宿息的話讓他心中微酸。
他知道,宿息從一開始幫助自己,就是為了讓他回到高臺。
她喜歡並且想要追隨的也是曾經那個高高在上的自己。
「但你說得對,你不是我的偶像。」
「是家人。」
宿息眨著眼看向他:「作為家人,我想問問你,我的理想就是你的理想嗎?」
顧長聲沒想到她會這麼問, 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片刻後, 他苦笑著開了口:「我心中之道從未變過,便是守護蒼生,護佑萬民, 至於是否凌駕於肉體凡胎, 我並不在意。」
顧長聲望向宿息, 頗有些無奈地注視著她的雙眼:
「照照, 你說你討厭神明跌落的戲碼。」
「可若他自願走下高臺,也不行嗎?」
宿息半晌沒有說話, 她的呼吸沉重了幾分。
顧長聲感受到了她的糾結,笑著搖了搖頭:「你若為難便不必回我,令你失望是我不對。」
「不, 顧長聲,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宿息深深呼出一口氣:「若我因一己之念就強迫你做不想做的事,那和陸則豐那條死狗有什麼區別。」
「那……你還要走嗎?」顧長聲莫名緊張起來。
「哈?誰說我要走了!」
宿息站起來把自己的包袱打開, 裡面是各色各樣的珍稀法器。
她對顧長聲道:「顧長聲,你不用向下兼容, 我自會登上高臺去見你。」
說著, 她站到顧長聲面前, 有模有樣地屈膝拱手:
「弟子宿息,今日請求收入青雲宗顧掌尊門下,從此專心修道, 以福澤百姓,護衛正道為己任!」
「以下是學生的束脩,月光寶珠一對——」
顧長聲聽著宿息滔滔不絕地羅列著自己的拜師禮,恍惚間看到了那個被打入凡塵, 滿身絕望,到處碰壁的自己。
宿息像英雄一樣從天而降,告訴他還有希望。
他再也不會孤零零一個人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