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就不走了。
那幾年,我乖乖地不給鍾聿再添麻煩,也學著照顧人。
日子雖清苦卻也開心。
我能感覺到,鍾聿努力在給我營造家的感覺。
我很感激。
等鍾聿上了大學以後,家裡就寬裕一點了。
鍾聿是高考狀元,不僅有市裡的獎勵,學校也有獎學金,再加上他做的兼職,也足夠支撐我們二人的花銷。
然而所有的平靜都被一陣踹門聲打破了。
我爸欠了賭債,那些人找上了我,逼我還錢。
我給不出錢,他們就把家裡砸了個稀爛。
看著這些年我和鍾聿一點點裝扮出來的家,毀於一旦。
我突然覺得,整個人生都被拖進了黑暗裡。
為什麼總是我呢?
是不是我隻會給別人帶來麻煩。
我就是一個災星,我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
那個時候的我,總是冒出這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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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小心隱瞞的抑鬱症又加重了。
14
為了不讓在鄰省上學的鍾聿擔心,討債的事,我選擇了隱瞞下來。
結果還沒等我搬家,那幾個催債的又來了。
他們罵罵咧咧把家裡的東西扔到過道,街邊,到處翻找值錢的東西。
不明就裡的鄰居全都在看熱鬧,甚至有人還拍照錄像,以獲得網絡上的曝光,滿足自己的虛榮。
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
我的眼神梭巡過去,看著不一的眼神,有些麻木。
隨後眼睛死死地盯著角落裡的水果刀。
那是鍾聿買的。
每次他都會用這把水果刀給我切好看的兔子蘋果,就為了哄我喝藥。
現在它被隨意地扔在地上。
孤零零的,有些可憐。
那群人見找不到值錢的東西, 轉頭就盯上了我。
「既然拿不出錢來,就用你自己來還錢。」
由我來結束吧。
隻要我死了,一切都結束了,鍾聿也不會被拖累。
這幾個人也會受到相應的懲罰。
見我沒有什麼反應,其中一個人罵著推搡了我一下。
我跌坐在地上,抬眸卻看到了一雙漂亮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朝我伸出手。
我粲然一笑,揮開他,動作利落地撿起了角落裡的刀。
血色漫延,尖叫聲不斷。
15
我被救回來了,是裴遇救了我。
不過在醫院躺了一個月,我就又快堅持不下去了。
我心裡一直厭棄我自己,好像又拖累了鍾聿。
本來生活已經開始好轉了,因為我,好像眼前又蒙上了黑霧。
看不到前路,也沒有退路。
裴遇和鍾聿是校友,比鍾聿還小一歲。
在鍾聿兼職掙醫藥費的時候,都是裴遇在陪我。
給我蒼白的人生,注入一道陽光。
他每天變著花樣給我講笑話,或者念書給我聽。
我為了不讓他們倆擔心,每天臉上都掛著笑容。
鍾聿甚至想休學照顧我,被我強硬地拒絕了。
我摩挲著手裡的平安扣。
這個平安扣是鍾聿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希望我能歲歲平安。
這麼多年,我也一直都沒摘下它,除了進醫院的時候。
如今它已是傷痕累累,到處都是磕痕,就像我短暫又殘缺的一生。
「鍾聿,我疼,想抱抱。」
這是在家散了以後,我第一次對鍾聿撒嬌親近。
他驚喜又激動,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慢慢傾身向前,給我一個擁抱。
我緊緊回抱著他,無聲告別。
後來我騙過所有人的視線,偷偷跳河了。
再次有意識,就是看到沈青青。
鍾聿一直拿著平安扣在等我。
回家嗎?
我哪裡還有家。
我就是一個誰都不想要的麻煩。
我泣不成聲:「鍾聿,我沒有家了。」
16
鍾聿滿臉心疼,想抱抱我,卻穿過了我的魂體。
我和他都愣住了。
低頭看了看已經快要透明的魂體,我自嘲一笑。
我心裡有一種預感,我快要消散了,真正地消逝於這個世界。
此時黑暗裡突然衝出來一個人,在我還沒看清楚的時候,他一把將我撈進懷裡。
久違的、熟悉的清冽味道。
在無數個醫院的日夜裡,和消毒水格格不入的味道。
不管是生前和死後都讓我安心無比的懷抱。
「你這個騙子,你還想去哪兒?」裴遇質問我,「你有別的狗了?」
我哭著搖搖頭。
自始至終,我都隻有他一個人。
「答應和我在一起的,怎麼不作數了?」他松開我,用控訴的眼神緊緊盯著我。
我被看得心虛不已。
生前,決定跳河那天,我憑著乖巧懂事的形象騙過了所有人,卻被裴遇逮在了半路。
沒有鮮花,沒有特別布置好的場景,就站在人聲嘈雜的回廊,裴遇問我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語氣樸素卻真誠,平常得好像吃飯一樣,卻令我心慌意亂。
可我隻想著趕緊把人支走,於是胡亂答應下來。
打發他去買花來重新告白。
後來,所有的前塵往事一並被我忘了個幹淨。
卻又再一次和裴遇糾纏在一起。
我哭自己軟弱無能,忘恩負義;哭人鬼殊途,思念成疾。
「對不起。」
裴遇心疼地擦了擦我的眼淚,重新將我擁入懷裡:「哭什麼,知道對不起我就趕緊回來。」
我疑惑抬頭:「什麼?」
「你沒發現我能抱住你嗎?」裴遇頓了頓,「你還沒死,隻是離魂了。」
17
原來那天裴遇走到半路,發現不對勁,及時返回來找我。
於是我又被他救了一次。
可是因為缺氧時間過久,導致腦神經及腦細胞永久地損耗,呈持續昏迷的狀態。
也就是植物人。
「那為什麼隻有你能觸碰我?」
裴遇揉了揉我的頭發:「因為體質原因,從小能看見那些東西,我就拜了個師父,現在算半個術士,自然有我們的法子。」
我點點頭,不欲追究細節。
「那你為什麼一開始裝作不認識我?」我繼續追問。
「你不記得我了。」
裴遇的聲音裡滿是難過,「我貿然表明身份,你會逃得更遠。」
我咬唇,低頭,有些愧疚。
那麼久的相處,他很了解我。
裴遇在害怕,害怕我沒有求生的意志。
害怕我永遠躺在病床上,醒不過來。
所以我以植物人的形態躺在療養院那麼久醒不過來,是我打心裡的抗拒,根本不想再活著。
可裴遇和鍾聿用他們的方式在極力地挽留我。
沈青青當初說似乎有一根無形的線吊著我讓我無法消散,我想大概就是因為他們。
「小騙子,回來吧。」裴遇用小拇指勾著我的小拇指,聲音低低地請求。
我的心軟得一塌糊塗。
經此一遭,我才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我以為的解脫救贖,相反讓愛我的人陷入了更大的悲痛之中。
我勾著他的手指晃了晃,回應他:「好。」
裴遇輕舒一口氣,慢慢朝我湊近,我閉上眼睛,等著親吻的降臨。
「咳咳。」鍾聿輕咳一聲,臉色很是不好。
都怪剛剛太陷入情緒,我忘了旁邊還有鍾聿和一臉看戲的沈青青。
我的臉一下臊得通紅。
被打斷了親吻,沈青青在一旁氣鼓鼓地直呼可惜。
我轉頭看她,明明有很多的話想說,卻是沉默良久。
沈青青笑起來,露出甜甜的小梨渦:「別擺出這副鬼樣子,既然有活著的希望就一定不能放棄。」
聽到這句話,我再也繃不住,眼淚滑落。
隻有我和她知道這句話有多沉重。
18
我隻聽沈青青講過一次生前的事。
她和鄰家哥哥程安景一起青梅竹馬長大,在所有有關青春的記憶,她都隻有程安景。
青春懵懂的十幾歲,他們許下最真摯的承諾,在櫻花樹下接吻。
後來程安景搬家了,沈青青開始了無盡的想念。
兩個人偷偷約好考同一所大學,為了同一個目標奮筆疾書。
隻是老天總是愛開玩笑。
已經高三的沈青青突然得了重疾,身體急速惡化,生命隻剩不到三個月的時間。
在最後的三個月,她每天都想如果可以再活久一點就好了。
至少等她參加完高考。
他們家從小重男輕女。
沈青青每天都聽著父母念叨她花錢,弟弟抱怨好久沒有買新衣服。
這些冷眼、白眼,她通通都受著,將全部的精力放在學習上面。
哪怕疼得再厲害,沈青青也沒有放棄過學習。
最終,在她的堅持下,她去參加了高考。
她的成績很好,即使在重病纏身、疼痛難忍的環境下,也考上了當初和程安景約定的學校。
隻是她已經沒有時間了,注定等不來錄取通知書。
我清楚地記得沈青青和我講完後,她流著淚說:「如果我能活著就好了。」
有人輕賤生命,有人想法設法隻想多活一天。
我又重新抱了抱她:「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沈青青點了點我的額頭:「不用了,回頭多給我燒點錢來用用就行了。」
我定定地看著她,不說話。
沈青青一副被我打敗的模樣,她嘆氣:「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了,我每次都會心軟。
「我承認我剛剛違心了,如果你能見到程安景,告訴他,我沒有失約。還有......對不起。」
19
我看著自己躺在療養院的床上,盡管面容有些病態的蒼白,狀態卻不算太差。
想來是裴遇他們將我照顧得很好。
「如果我進去了,醒不過來怎麼辦?」
裴遇說:「別擔心, 有我在,你隻要一直想著我在等你, 就好了。」
他的語氣很淡然。
可是我卻看到了他微微發顫的手。
對於這件事,他沒有把握。
裴遇在害怕。
我又轉頭看向鍾聿,他的臉上掛著黑眼圈, 盡顯疲態。
「哥哥,對不起。」
這是我欠鍾聿的道歉,隻是遲到了太久。
鍾聿伸出手想抱我,隻是手臂伸出一半, 想到我現在還是魂體狀態, 又縮了回去。
「沒事, 哥哥等你。」他盡量讓自己顯得不那麼緊張。
我抿唇一笑,轉身向自己走去。
後來的事情我就記不清楚了,隻記得在黑暗裡走了很久都找不到出路。
直到我聽到有人在拼命喚我。
於是盡頭出現光亮,我小跑著奔向那兩道聲音。
我醒過來的時候, 病床邊兩個大男人都紅了眼眶。
我這才知道,原來從我進去後, 已經過了一年的時間。
這一年的時間,我無法想象他們是懷著怎麼樣的心情在等著我醒過來。
原本以為很快我就能睜開眼睛和他們說話, 卻是一去不復返。
「小騙子, 下次別嚇我們了。」
裴遇又生氣又心疼, 最後沒辦法收拾我,隻得捏了捏我的臉頰作罷。
「等你好了, 再收拾你。」他氣哼哼地放下狠話。
我彎了彎唇角:「好。」
又過了半個月後,我終於出院了。
原來裴遇的別墅離療養院那麼近。
陽春三月, 重新感受到陽光照在自己身上,有一種暖洋洋的感覺。
原來這就是活著的感覺。
此刻,我重新體會到了沈青青對於活著的渴望。
「我想去櫻花樹下。」我對裴遇說。
裴遇給我披了披肩,將我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才攬著我慢慢走去。
不用裴遇幫忙, 我能感受到沈青青的存在,隻是現在已經看不到她了。
「對不起,我來晚了。」
醒過來以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拜託裴遇他們去找程安景。
沒想到裴遇他們早就幫我做了這件事,並且經過多方打聽,已經聯系上了。
我閉著眼睛,手胡亂摸了摸,身材還挺好。
「我「」「他就是程安景?」我指著不遠處的那人問。
裴遇點點頭:「他每年都來這裡一趟。
「我問過他, 他說這裡有他喜歡的人。我差點以為他和我是一樣可以看見沈青青。」
我遙遙地望過去,了然。
那棵櫻花樹是他們曾經定情的地方。
微風拂過, 程安景消失在漫天粉色的櫻花雪中。
我退出裴遇的懷抱, 往外走了兩步,轉身看他:
「裴遇, 欲愛人,先愛己。以前的我,連自己都不愛,甚至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現在的我已經重生一次, 仍有諸多不完美, 但我已經學會接納自己。」
「我想問問,你,還願意接受一個不完美的我嗎?」我心中忐忑地接受裴遇的審判,將選擇權交還給他。
裴遇一把將我攬入懷中, 似要揉進骨血裡:「怎麼搶我的詞。
「鍾悅,結婚好嗎?不準拒絕。」
我笑他賴皮,然後用熱烈的吻給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