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鍾聿的那一刻,我腦子裡好像閃過了很多的記憶碎片,卻怎麼也拼湊不出一幅完整的圖。
他在裴遇家沒有待多久,倆人之間的聊天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我隻顧怔怔地看著鍾聿。
什麼都想不起來,但是心裡卻感覺到一陣陣地難過。
等到大門重新被合上,我才慢慢收回目光。
我覺得胸口有些悶,看了一眼裴遇,還是悄悄離開了。
下意識不想把這些負面的情緒帶給他。
裴遇也沒有義務替我解決這些事。
我隻是一個不知來路、再無歸途的孤魂野鬼罷了。
合該守好自己的本分。
月明星稀。
我和沈青青一起飄坐在一棵櫻花樹上面,望著天邊的星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沈青青,你知道什麼是愛情嗎?」我嘆息著問。
她歪頭:「吐車上,兩百?」
我抬手給了她一個腦瓜崩。
沈青青捂著額頭,晃了晃腿:「我才從他們那裡看過來的新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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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沈青青去世的時候沒有十八歲,但是做鬼卻是比我有經驗多了,並且總能走在吃瓜的第一線。
除了她,我也沒有別人可以求助。
我斷斷續續將腦海裡能想起來的片段和見著鍾聿的感覺一股腦傾訴出來:
「你說,我生前是不是喜歡他呀?」
我摸著下巴,繼續猜測:「愛而不得?虐戀情深?」
沈青青靠在樹幹上,有些無語道:「咱能別戀愛腦嗎?小心我送你去挖野菜。」
「為什麼要挖野菜?」
我有些不解,這和戀愛有什麼關系。
「算了,不給你這個老古董解釋這些新潮的梗了。」
沈青青嘆氣:「你就沒想過除了戀人,還有可能是家人,是朋友?」
我沉默了。
之前剛當鬼的時候,我覺得什麼都不記得也挺好,仿佛是一種新生。
不管生前難過的還是喜悅的回憶,都隨著生命的消逝而全都磨滅。
死後,我也看過不少生離死別的戲碼,沒有太多的感覺。
仿佛我的七情六欲都隨著一起消失了。
可是鍾聿出現的那一刻,我就覺得好難過。
頭一次,我想,如果我記得就好了。
沈青青見不得我這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出主意道:「那你去問問裴遇,你不是說他們倆看起來關系還不錯的樣子。他應該會知道一些內情吧。」
「說不定裴遇那個心機狗還認識你,隻是會裝而已。」她有些恨恨道。
我聞言失笑。
果然是小孩心性,還記仇之前被裴遇忽悠,沒能抵住誘惑。
不過沈青青這番話,確實和我心中所想不謀而合。
隻是我之前一直在糾結。
我望向不遠處的一幢幢別墅,分辨出裴遇住的那幢,目光漸漸悠遠,思緒飄飛。
裴遇嗎?
他是否真的有在欺騙我。
9
為了弄清楚生前的事,我還是回去找裴遇了。
深夜已至,我溜進裴遇的臥室,正打算好好工作,順便想想要怎麼做。
結果平日裡作息規律的人,此時睜著眼睛,好整以暇地坐在床上。
一看就是等著我。
「怎麼還沒睡?」我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從容打招呼。
裴遇薄唇緊抿,臉色有些沉:「去哪兒了?」
我心裡莫名一跳,湧出無端的心虛感。
這架勢怎麼那麼像家長逮住晚歸的孩子。
「沒去哪兒,就和朋友聊聊天。」
我小聲答,隨即話題一轉,「我餓了......」
裴遇有些無奈地嘆氣,嘴唇嗫嚅,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自覺躺下開始睡覺。
面對這無聲的縱容,我竭力壓住上揚的嘴角,撲了上去,開始上班。
聽著裴遇強有力的心跳聲,我感覺無比心安。
或許心裡裝著事,我一直沒有睡著。
雖說鬼也不需要睡覺,但我死後還一直維持著生前的習慣。
等到裴遇的呼吸漸漸平緩,陷入熟睡,我就立馬坐了起來。
我用目光描摹他的眉眼,心生擔憂。
隨即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沉默下來。
這次我可以確定了,每次和裴遇接觸以後,我的魂體就不會那麼虛弱。
這和我之前接觸其他人的感覺不一樣,是很明顯地變強了。
據沈青青所說,她剛遇見我的時候,我的魂體虛弱得快要消散了。
滿臉木然,眼神空洞,但卻好像有一根無形的線一直吊著我,讓我怎麼也沒有辦法自如飄散。
後來她不忍心,就幫我找了份鬼壓床的工作。
慢慢地,我成了普通的一個小鬼。
有賴於沈青青的話密,又一直黏著我,我也跟著開朗了不少。
我將目光放回裴遇身上,看來得保持距離了。
正常人經常被鬼壓床,總歸是不好的。
即使裴遇天天鍛煉,身體很好,也禁不住我這樣天天壓。
我嘆了口氣,有些發愁,光是保持距離還不夠。
我如今一無所有,既然要拜託裴遇幫忙,總不可能什麼表示都沒有。
再加上之前受到的幫助,欠得好像有點多了。
「欠你的,我要怎麼還呢?」我呢喃了一句。
10
接下來的半個月,我都盡量表現得很乖巧。
裴遇出門上班,我就在家裡看電視,然後偷偷尋找一切可能和鍾聿有關的東西。
比如畢業照之類的。
平日裡聊天,我也總是明示暗示他,多吃點補身體的。
雖然沒有辦法親自洗手作羹湯,口頭表示總得有。
可每當這個時候裴遇都會睨我一眼,看得我心中一跳,漸漸消音。
然後下次我還敢說。
這些天,裴遇比之前下班還準時,每天回來早早收拾完,就躺在床上醞釀睡意。
無聲地暗示,很明顯。
可為了他的健康著想,我也隻能裝作什麼都不懂。
因著之前我天天黏著裴遇,業績超標。
其實我已經不用每天都工作了。
於是每天晚上,我就借口找沈青青聊天,跑去外面溜達。
或者在旁邊看著沈青青逗那些人玩。
連續幾天,裴遇每次想逮我的時候,我都跑得老快了。
開什麼玩笑,被人追上了,我還叫鬼嗎?
我自認為這段時間表現優秀,關心體貼都有了。
於是我挑了個月黑風高的良辰吉日,打算找裴遇坦白。
去之前,我甚至還去水鬼理發店,特地洗了個頭。
女孩子洗頭才見面的關系,應該算得上是重視了。
結果我剛一踏進門,裴遇的臉就出現在眼前,被逮個正著。
我心中一喜,笑盈盈開口:「晚上好。」
裴遇沒有說話,隻是臉色難看得厲害,時不時還咳嗽兩聲。
「你感冒了嗎?」我關心道。
裴遇沒有搭理我,轉身去拿口罩。
用沙啞的嗓音問:「這些天為什麼不來了,你是不是找別人了。」
別人?
哪裡來的別人,別鬼倒是有一個。
我有些莫名,歪頭看他,卻隻能看見背影。
他剛戴上口罩轉過身來,就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遮住臉的裴遇,隻露出一雙眼睛。
我的視線自然而然集中在他的眼睛上。
隻一眼,我所有想說的話霎時都被咽了回去,手指微微發抖。
這雙眼睛......我認得。
是來自我生前的記憶。
11
嘈雜吵鬧的街道,說不清的謾罵和指責,將我整個人都快淹沒。
我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仿佛與這世間格格不入。
他們在吵什麼,真煩人。
我被推搡著跌倒在地,眼神不經意掃了下周圍,一雙眼睛吸引了我。
真漂亮啊,我在心裡點評道。
然後,血腥味蔓延......
我蹲下身,捂著胸口,魂體都在顫抖。
再多的畫面,我已經想不起來了。
當時,那雙眼睛的主人伸出的手到底是來推我的,還是拉我的?
概率有一半。
我突然覺得很難受,有些喘不過氣來。
為什麼要有這一半的概率。
如果,裴遇真的是那些人當中的一個,在我的死亡上出了一分力。
哪怕隻有一分,那我......那我要怎麼辦?
你讓我怎麼辦?
我跑走了,將自己藏起來。
我藏在櫻花樹上,呆愣地看著裴遇在夜間尋我的身影。
連續一周,我都沒有現身,總是望著那棟別墅發呆。
沈青青也陪我一起藏著。
「你就這樣躲著他?」
她難得正經幾分:「既然有懷疑,那就去尋找真相。若真是他,我們一起把他拉來當同事。現在這樣躲起來,無濟於事。」
「嘴長來是說話的,是用來解釋的。」沈青青語重心長地勸說。
我抿了抿唇,半晌才小聲開口:「我害怕。」
害怕真相不能接受,害怕遭受背叛,害怕真正推我下地獄的人是裴遇。
裴遇終於不再來找我了。
我松了口氣的同時,又隱含失落。
「沈青青,我覺得我生病了,鬼也會生病嗎?」
沈青青無奈嘆氣,戳了戳我的心口:「你那是相思病。」
我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反駁的話,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這些天,我心裡、腦海裡都是裴遇的身影。
好像有點慶幸。
哪怕裴遇是害死我的人,又怎麼樣呢。
終究抵不過人鬼殊途。
在我唉聲嘆氣,折磨自己和沈青青的時候,一個令我意外的人出現了。
鍾聿,他站在櫻花樹下,抬頭與我四目相對。
我輕吐一口氣,猶豫道:「你,現在能看見我?」
他沒有移開眼神,幾乎貪婪地盯著我看。
隨後手掌攤開,一個傷痕累累的平安扣乖巧地臥在他的手心。
「悅悅,和哥哥回家了,好嗎?」他的聲音哽咽,近乎乞求。
12
「哥哥」這個詞,對我來說,真的太久遠了。
遠到可以追溯到我幾歲的時候。
那個平安扣,仿若記憶的開關。
所有被我刻意遺忘的回憶頃刻間湧向腦海。
看著比記憶中多了一份沉穩的面孔,我偏執地不肯承認:「鍾聿,你不是我哥。」
鍾聿的眼眸黯淡了幾分,緊緊握著那個平安扣,不出聲。
我沒有哥哥。
鍾聿是我們家收養的孩子。
我爸為了攀上更高的位置,選擇收養鍾聿,以此來提升口碑。
那個時候我隻有幾歲,並不懂這些彎彎繞繞,隻覺得家裡突然有了一個哥哥,真好。
鍾聿很優秀。
不管是長相、學習,還是動手能力,都很優秀,是傳說中別人家的孩子。
後面卻總是跟了我這個小尾巴。
總之,在幾歲的我心裡,他就是萬能的哆啦 A 夢,無所不能。
可惜好景不長。
我爸漸漸迷失在酒色權勢中,我媽耐不住寂寞,開始頻頻外出。
我對家的記憶,隻剩下數不清的爭吵,以及空蕩蕩的家裡我和鍾聿的身影。
我是早產兒,從小是個藥罐子。
夫妻離心,那麼多年的爭吵,早就忘記他們還有一個女兒,也消磨掉了對我的愛。
保姆因為家裡的烏煙瘴氣,換了一個又一個。
甚至可以說,我是由鍾聿帶大的。
後來,破碎的家再也維持不下去,總算是散了。
在我爸站錯隊後,家裡被查封,我媽火速離婚。
兩個人誰都不要我,更別提要鍾聿這個養子。
「孩子誰要?」
「你生的,當然是你帶走,我現在哪還有錢養她。」
「說得好像不是你的孩子一樣,我反正不要。」
「真是麻煩,你媽都不要你,我也沒錢養你,這裡有一萬塊,拿著吧,以後別找我了。」
我捏著手裡的一張銀行卡,半滴眼淚都沒掉。
腦海中一片空白。
短短的時間裡發生了太多的事,我根本沒有反應過來。
此時的鍾聿已經十六歲了,他站在我面前,揉了揉我的頭,將我攬入懷裡:
「別怕,還有我在,哥哥要你。」
13
因為一句哥哥,鍾聿稚嫩的肩膀扛起了整個家。
他不僅要學習,還要兼職打工掙錢養家。
為了我每個月昂貴的醫藥費,鍾聿經常累得坐著都睡著。
十六歲的少年,本該意氣風發,奮筆疾書,而不是圍著我這個沒有半點血緣關系的藥罐子,吃了上頓沒下頓。
我爸說得對,我就是一個麻煩。
「鍾聿,從現在開始,你不是我哥,你和我鍾悅沒有半點關系。」
就算是租的房子,也是鍾聿租的。
我收拾好東西,就要離開。
鍾聿攔著不讓。
後來我學聰明了,悄悄地離家出走。
結果鍾聿發瘋了一樣,課也不上了,一條街一條街地找過來。
他緊緊地抱著我,語帶哽咽地乞求我不要再走,別讓他擔心。
我哭著罵他、打他,他也不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