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好了,我和大姐姐都被母親趕了出來。
賞梅宴那日,母親下了血本,給大姐姐準備了特別好看的衣裳和珠釵,她雄赳赳和金姑姑立下豪言壯語:「到時候有蘿染在前面,嵐嵐也能放松些。」
金姑姑遲疑:「大小姐和咱們小姐到底不是一母同胞,以後?」
母親卻笑著搖了搖頭:「你還沒看透嗎?西苑那個被女則女戒浸壞了腦子。」
「這些年庶兄鎮守邊關,大嫂管家理事。我無權無寵,那位還是對我恭敬有加,甚至有時候還因為侯爺總在她那裡覺得愧疚我。」
「她教養出的孩子,又能壞到哪裡去。」
我卻不贊成地搖搖頭,柳姨娘或許不會,大姐姐可不一定。
到現在,我辛苦寫的話本子,每個月還要給大姐姐一半分成呢,我到哪裡說理去?
4
崔伯母著實愛慘了我。
這不是我腦補的,實在是賞梅宴上,在一眾大媳婦小姑娘中間,崔伯母身後的三個少年郎太過打眼。
母親威逼利誘我學習的時候,也沒提過偷奸耍滑會和美男子擦肩而過啊。
崔伯母倒也坦蕩:「我是越看嵐嵐這孩子越喜歡,既然老大不中用,你們再挑挑?」
母親一言難盡地瞟了我一眼,趕忙把大姐姐扯到了身邊。
「我最羨慕人家孩子多的,我自個兒身子骨不爭氣,統共就生了一兒一女。兒子日日在外讀書,嵐嵐又貪玩,如今啊,都是蘿染這孩子照顧我居多。」
大人說話就這樣,一句話最起碼五個心眼子,但凡你聽漏了一點,就會有另一層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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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崔夫人和母親旗鼓相當。
「整個上京城,誰不知道你們裴家最是和睦,蘿染這丫頭也是咱們看著長大的,是個好的。」
母親笑著加碼:「這倆孩子自小就要好,經常撒嬌說以後就算嫁人也要嫁到一處去。」
崔夫人眼睛又亮了。
她拉著大姐姐的手,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
在大姐姐第四次端起桌子上的茶盞時,崔夫人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崔夫人又成了府上的常客。
和大姐姐探討詩詞歌賦之餘,她又開始和我探討起生活百態。
「嵐嵐喜歡英勇神武大將軍還是喜歡——」
她卡了一下,才憋著臉繼續忽悠:「還是喜歡恣意風流的俠客?」
咳咳咳咳。
我拼命憋住想一口綠茶水噴到她臉上的衝動,端著一副寵辱不驚的笑臉:「小時候祖母愛給我講外面的故事,嵐嵐最崇拜的就是俠客了。」
終於送走了崔夫人,母親一邊大口喝水一邊打量我:「你選好了?」
母親要不要這麼犀利。
金姑姑卻笑著安撫母親:「老奴覺得咱們小姐眼光好。」
母親嗤笑一聲:「那崔家三郎,聲名在外。一不愛讀書,二不愛習武,說是寄情山水,誰不知道就是個吃喝玩樂的廢物?」
金姑姑就笑看母親不說話。
母親一拍額頭:「你別說,咱們嵐嵐就是比我福氣好。」
金姑姑這才狗腿般幫母親捏肩:「是啊,崔家高門大戶,到時候大小姐掌家理事,手指頭縫裡漏的都夠咱們小姐用的。更何況崔三公子寄情山水啊!」
母親的眼睛越發地亮:「前有姐姐頂門戶,上有崔家名頭當護身符,夫君還不回家,這潑天富貴,終於也讓我兒撿到了。」
5
母親拉著大姐姐追問對崔家長子的態度。
大姐姐人狠話不多,一要多多的嫁妝,二要上族譜做嫡長女。
不知道母親和大姐姐達成了什麼小人協議,大姐姐以侯府嫡長女身份,十裡紅妝嫁到崔家前,留下一句承諾,日後會護我周全。
上京城所有人都誇贊母親寬容大度,品性高潔。
金姑姑卻苦哈哈給母親捏肩膀:「我的好夫人哎,你也不想想你出門的時候,咱們林家才給你多少嫁妝?大小姐帶再多嫁妝,那也是侯府的產業,可跟咱們沒關系。再說,大小姐打樣,咱們小姐到時候嫁妝還能少了?」
母親還是肉疼:「咱不還有雋哥兒嗎?」
金姑姑垮起了喵喵臉:「夫人非讓我把話說明白?」
母親煩躁地拍了我腦袋一下:「都是討債的。」
哎,不講理了吧?你自己和大姐姐密謀,自己給出去的嫁妝,怎麼變成我討債了?
但大姐姐說以後會護我周全哎,安全感爆棚了怎麼辦?
崔夫人對女子品行有著極高的鑑賞能力。
所以崔二公子定下五品官家中素愛舍己為人的嫡長女時,我們都沒有很意外。
母親懶散地斜倚在榻上:「看樣這崔夫人比你祖母還好糊弄,就是不知道這崔二公子的未婚妻是個啥情況。」
金姑姑瓜子嗑得飛起:「啥情況,看看您自個兒,再看看咱們小姐,您還沒數?八成也是個西貝貨。」
6
懷揣著對二嫂嫂的好奇,第二年春,我終於也吹吹打打嫁進了崔家。
蓋頭遮住了臉,但低頭還是能看到崔三公子骨骼分明的手。
在我的話本子裡,這張手最起碼要開三頁車,盯著盯著,我不由也紅了臉。
新婚夜三公子不負所望,那張手確實讓我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哼哼唧唧。
從此寫話本子,咱也是有實踐依據的人了。
三公子貌似對我這個人淡如菊的妻子也有自己的看法。
他把我招惹到最高峰,噙著笑問我:「母親說當初把我們兄弟三人都帶到了你面前,怎麼,你就剛好挑中了我?」
我腦海中一大堆大道理,但色壯慫人膽,在三公子妖冶的眉目注視下,我沒忍住:「你最好看。」
這話似乎取悅了三公子,所以那張手越發靈巧跳躍。
一夜好眠,第二日晨起,憑借三公子待我的溫柔程度,我合理懷疑昨晚同樣取悅了他。
夫君溫柔體貼,秀色可餐。
婆母寬和大氣,待我如親生女兒。
管家理事的是我大姐姐。
崔府的日子我適應得飛快。
就在我準備接過抄佛經這項偉大的作弊工具時,我好奇已久的二嫂嫂跳了出來。
她挽著我,貼心地跟婆母賣好:「母親,抄佛經還是讓我來吧,弟妹年幼,正是貪玩的時候。」
我茫然抬頭,剛好看到大姐姐噙著笑看我。
我腦中瞬間充血,臉都紅到了脖子根。
嚯,我裝了半輩子,到這裡居然遇到了對手。
婆母高興地牽過我和二嫂嫂的手:「咱們嵐嵐人淡如菊不爭不搶,咱們宛如更是舍己為人,大公無私。以後啊,你們倆跟著蘿染好好學習管家理事,怎麼也把日子過好了。」
我僵著笑,第一次小小體驗了大姐姐的憋屈。
大姐姐卻波瀾不驚地恭維:「母親,這都是您福氣好,上京城去哪裡再去找像咱們這樣和睦的人家。」
眼見婆母越發得意,我第一次感激我那有先見之明的母親。
大姐姐要是不跟我一條心,就我那點伎倆,早晚被她們生吃活剝了去。
再給大姐姐送話本子分成的時候,我恭敬無比。
大姐姐斜了我一眼:「蔫了?」
我懦懦不敢多說。
實在是一家子妯娌,各個八百零一個心眼子,我這樣的缺心眼子就不好混了。
大姐姐無奈地戳了我腦門子一下:「傻子,你的人淡如菊呢?活學活用懂不懂?」
母親隻跟我說扯大旗,但沒跟我說別人扯了一張比我更大的旗要怎麼辦啊。
7
在我冥思苦想怎麼把抄佛經這項作弊工具拿回來的時候,宮中舉辦中秋宴。
婆母喜滋滋地領著我們妯娌三個去赴宴。
「以往她們身前領著小姑娘,天天在我跟前顯擺。可惜我身邊隻有三個臭小子。如今啊,也到她們眼饞我的時候咯。」
每每這時候,大姐姐都會順其自然地接過婆母的話頭。
她這人長著一副溫婉模樣,嘴巴甜,行事穩,沒幾日就成了婆母的心尖寵。
我也想恭維來著,但我總是恭維得又顯眼又尷尬,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反諷婆母呢。
為了我人淡如菊的人設,我輕易不開口。
二嫂嫂貌似也學不會姐姐如沐春風拍馬屁的功力,隻能眼睜睜看著姐姐在婆母面前討巧。
中秋宴我也不是第一次參加了,每次都是桌子上一堆好看但冰涼的食材,中看不中用。
誰知這次中秋宴,聖上直接不裝了,桌子上連涼碟擺盤都沒了。
歌舞過三巡,皇後娘娘沉聲開口:「今年中秋家宴,我和聖上如坐針毡。」
眾人紛紛關心問詢。
大姐姐卻橫了我一眼。
我轉頭疑惑看向她,啥意思,說清楚啊。
大姐姐糟心地擺了擺手,轉過頭去不再看我。
這人,到底啥意思,你說清楚行不行啊。
在眾人追問下,皇後娘娘嘆息:「今年中秋宴,眾卿應該都很困惑,怎麼桌前連個擺盤都沒有?」
「實不相瞞,後宮已經勤儉度日半個多月了。」
「江南水患,西北幹旱,今年百姓的日子過得苦啊。」
好了,這下不用大姐姐說了,連我都聽明白了。
皇後娘娘這不明擺著要宰大戶嘛。
8
各家主母都是人精,紛紛表示出資救災。
太監統計到我們這桌時,二嫂嫂凜然站起:「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崔芸芸雖然隻是一介女流之輩,也願意為聖上分憂。」
說著,她在所有人震驚中慷慨出口:「我們崔氏妯娌三人,願意捐出自己所有的嫁妝,隻願能讓流離失所的百姓吃上一口飽飯。」
不是,她有病吧?
誰不知道崔家清貧,崔大人從鄉下考上來,為人又剛正不阿不懂變通,家中常常入不敷出。
她嫁進來時,嫁妝還是婆母怕她面上不好看,給她著意填補的。
她的嫁妝是空的,我和大姐姐的嫁妝可是實打實的。
憑什麼她上下嘴皮子一碰,我們就要把娘家給我們精心準備的嫁妝捐出去啊?
婆母首先坐不住了,她拉扯了一下二嫂嫂衣袖:「這孩子,剛嫁過來還不知道輕重,要是被親家知道,孩子剛嫁過來一年,嫁妝就沒了,我這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啊。」
二嫂嫂卻不卑不亢:「我相信,父親若知道我為聖上分憂,也隻會為我驕傲的。」
好好好,二嫂嫂就是這樣舍己為人,大公無私的。
我偷眼去瞄大姐姐,卻發現人家坐得筆直,仿若被捐出去的不是她的嫁妝一般。
婆母還欲分辯,大姐姐卻輕扯了婆母衣袖一下。
果不其然,婆母剛坐好,皇後娘娘就給二嫂嫂在前桌賜了座。
這一通折騰,做捐款統計的太監,手下毛筆動得飛起。
二嫂嫂打了樣,各家主母無奈,隻得把捐贈的銀兩又添了三倍。
這趟入宮,我和大姐姐賠了所有的嫁妝,各家主母賠了大筆銀錢,二嫂嫂捧回來一個縣主的名頭。
9
我拉著大姐姐回家哭訴。
回去的路上,大姐姐嫌棄地瞥了我一眼:「真哭啊?」
我撇撇嘴:「那是多少銀子,你知道嗎?你知道嗎?連母親給我準備的棺材她都給我捐了,她怎麼那麼能幹呢她。」
大姐姐僵硬著拍了拍我的背:「那你準備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