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睜開了眼睛,眼底一片破碎的水光。
「阿夕……」
他喊著我的名字,滿懷傷感。
「我做過一個夢。」
他的聲音顫抖著,血不斷從口中湧出來。
「我夢到自己殺了你。」
「為了若水殺了你。」
他顫抖著朝我伸出手來。
「阿夕,那是不是真的?」
他問我。
我沒有接他的手,搖頭:「不是。」
他忽然松了一口氣:「不是就好。」
「幸好隻是夢……」
「阿夕,對不起呀,我真糊塗。」
他的聲音逐漸虛弱下去。
又一口血噴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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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夕,如果我沒有下凡去就好了。」
「這樣,就不會遇到若水……就不會被魔所惑。」
「我們還會像從前一樣……」
我搖搖頭:「不會。」
「你我從來都不是一路人。」
「隻是剛好同行了一段路。」
「終究會在某個路口分道揚鑣。」
「你的道心不夠穩固,才給了魔可趁之機。」
他會入魔,是因為他本就存有心魔。
若水是心魔,他渴望放縱的欲望也是心魔。
白濯看向我,淚如雨下:「你真殘忍!」
然後又笑著道:
「殘忍一些才好,這樣就不會被心魔所困。」
「祝你……前程似錦,仙途順遂!」
我淡淡頷首:「我會的!」
白濯眼裡最後一絲光芒消失。
魔氣散盡,他的身體也開始破碎。
天後趕到的時候,隻看到他逐漸在虛空中破碎的殘影。
「白濯!」
師姐抱住天後,不讓她靠近,那邊已經是魔界了。
神族入魔,身亡後,神魂俱滅,
天後哭得肝腸寸斷。
她始終想不通,她那麼優秀的兒子,為何會走到這一步。
我讓師姐留下照顧她。
便帶領天兵天將殺向魔界。
魔尊終於被我逼得無處可躲。
與我在魔界的魍魎城裡大戰了三百日。
終於被我一劍貫入魔心。
他滿是懊悔地道:「當初我應該引誘你而不是白濯。」
「這樣我就不會為自己造出這樣強大的敵人了。」
我冷笑,拔出軒轅劍,又刺了下去。
「那你就錯了,白濯會被你引誘,不是你的計謀多高明,也不是若水多完美。」
「是他自己不夠堅定,不夠純粹,甘願入魔罷了!」
魔尊敗亡。
魔族群龍無首,魔尊的手下們為了爭奪魔尊的位置,陷入了曠日持久的內耗戰中。
魔界很快就四分五裂,再無力對天界和人界形成威脅。
我一戰封神,名震四海八荒。
天帝破天荒將天君之位禪讓於我。
自己帶著天後隱居海上一座仙島去了。
師姐經過千年修煉,也練就了九重金身,被我冊封為天界戰神,統御天兵天將。
隻是魔界已經無力侵擾,神魔戰場歸於沉寂,她闲來無事就去昆侖山替師祖傳道。
聽說已經收了好幾個資質絕佳的徒弟。
師姐說,自打白濯之後,昆侖山定下了不成文的規矩。
要進入師門,第一關便是道心考驗。
如果過不了道心考驗,即便根骨絕佳,也要被拒之門外。
昆侖山作為仙界第一山,這規矩漸漸流傳開來,其他仙山洞府招徒也採納了這個規則。
後來仙界人才濟濟,三界太平,眾神各司其職。
我這個天帝做得也十分順心如意。
又過了數千年,我去探望已經歸隱的天帝天後。
他們似乎已經漸漸從白濯的陰影裡走出來。
我臨走時,天後特意送我:
「阿夕,要是白濯沒有走錯路,你們現在該……」
我對她一笑,她才打住了話頭苦笑道:
「瞧我,又亂說話了。」
「沒有白濯,你的仙途倒是更廣闊了。」
「終是他沒有這個福氣!」
她話頭一轉,又提起了若水,道:
「我後來找到了她的轉世。」
「她投了畜生道。」
「聽說,要經歷十世輪回,才能重新投胎做人。」
「我不懂,她把白濯害的魂飛魄散,居然隻要做十世畜生就能贖罪了。」
「這公平嗎?」
我點頭:「公平。」
「因為她不過隻是充當了魔尊的工具,最終決定入魔的,是白濯自己。」
「您不要太記恨她。」
「愛和恨太過強烈,都是自傷。」
天後驚訝地看著我,隨後終於釋然一笑。
「阿夕,這一刻我才明白,白濯他遠不如你。」
「是他配不上你。」
我揮手道別了天後,早已無所謂誰配不上誰。
在我的記憶裡,白濯的樣子也逐漸淡了,我甚至很長時間都不記得他的長相。
我想,漫長的仙途,一切愛和恨,都會逐漸被歲月侵蝕。
真正永恆的,隻有追尋大道的心。
於我而言,守護蒼生,保三界太平,便是大道!
10
番外:白濯視角。
我出生那天,漫天華彩。
昆侖仙祖千年不收弟子了,也為我破了例,將還不足百日的我帶回昆侖,悉心教導。
我天賦絕佳,比兄長和師兄們修煉速度都要快。
七百歲那年,就突破了七重金身,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我第一次上神魔戰場,就帶著三千仙兵,斬殺了三萬魔軍,活捉了三位魔將。
一戰成名,收獲了無數贊譽和威望。
我是師門的驕傲,父母的希望,父帝寄予厚望的長兄去世後,父帝便常常對我說,將來這天帝之位,該是要傳給我的,讓我一定要謹言慎行,克己復禮,做好眾仙表率。
我也一直以極為嚴苛的標準要求自己。
戰場上,我要拿下最大的功勞。
修煉上,我要比任何人都進步快。
可這樣的日子過得太久了,我漸漸覺得很孤獨,很枯燥。
直到鳳夕來了昆侖。
她是個小鳳凰,因為出生時遭遇襲擊,先天不足,因而比別的鳳族更孱弱可憐。
師尊將她交給我照顧。
她一時誤解,以為師尊要她拜我為師,便給我磕了頭。
師尊將錯就錯,笑著讓我收下這隻小呆鳥。
我看著她那懵懂又天真的眼睛,
暗暗發誓,一定要竭盡全力護佑她,讓她早日蛻變成真正的鳳族神女。
她雖然先天不足,根骨不好,但非常努力。
小小年紀,便能忍常人不能忍,吃別人吃不了的苦。
我給她尋來了洗髓液,說可以彌補她根骨上的不足,
但會非常痛苦,像全身骨頭被碾碎一般痛苦,甚至還有肉身滅亡的風險。
我懷疑她並不明白那到底有多痛,竟欣然服下。
而後,我看著她一次次在死亡邊緣掙扎,痛得淚流滿面,卻死咬牙關一聲不吭,血從她口中溢出,她又迅速抹去,像是生怕我會制止她似的。
這樣的痛苦維持了七七四十九日,她每一天都在地獄裡掙扎著爬起來,
渾身筋骨盡碎,又緩慢地重生。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她從來不是孱弱的小呆鳥,她是真正的鳳凰,任何絕境都會涅槃重生。
我為她一日勝過一日的成長而欣喜,也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情緒縈繞其間。
起初我並不知道那是什麼,直到那一次,我險些被魔尊暗算,她沒有絲毫猶豫替我擋下了那致命一擊,渾身浴血,卻對我露出笑容時,我心底洶湧而出的情愫再也壓不住。
我的小鳳凰,我的愛人,我要她站在我身邊,永世與我做伴。
但她傷愈之後,對我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
「師尊,我要變得更強,下一次,就不會再被輕易擊倒了。」
那時我有些失望,我期待的似乎不是這樣的話。
但她卻把這句話踐行到了極致,她開始比從前更加努力地修煉。
我想與她去看雲海日出的時候,她在修煉。
我想與她訴說心事的時候,她在修煉。
我滿腔的情愫洶湧澎湃,無處安放。
可她明明也說過愛我,卻可以忍受孤獨,潛心修煉。
我覺得,她應該沒有那麼愛我,至少不如我這般愛她。
我試探地問她,如果我要下界歷劫,她幾百年都見不到我,會怎樣。
她隻思考了片刻,便回道:「師尊,你去做你想做的,我會替你守住昆侖和仙界,等你歸來!」
那一刻,我覺得很沒勁。
我毅然決然地下界去了,我想我得忘掉她,徹底斬斷這份不夠公平的愛意。
她不夠愛我,她會失去我,她一定會後悔莫及!
後來,我在凡間歷經三百年輪回,遇到了若水。
見到她的第一眼,我仿佛見到了當年那個怯生生,柔弱可憐的小呆鳥。
我的阿夕,她為什麼不能一直那麼可憐可愛呢?
若水給了我想要的愛情,她全心全意地愛我,依賴我,又甘願為了我犧牲自己。
她才是我心中完美的愛人。
我把她帶回了天界,故意在凌霄殿,當著諸神的面,宣布了娶她為妻的決定。
那一刻,我眼角的餘光瞥見了鳳夕。
她隻有瞬間的驚訝和慌亂,繼而便垂下眸子,靜靜地看著桌上那盤翡翠葡萄。
好像葡萄才是她的愛人。
我以為她會崩潰,會痛苦,會責問我為什麼背棄誓約,愛上別人。
但她沒有。
她果然不愛我!
我大婚時,她大方送上祝福和賀禮。
我與若水形影不離時,她閉關修煉,不聞不問。
就像,我與她之間從未愛過。
我明明已經不愛她了,明明已經愛上了若水,卻還是覺得心口悶悶的難受。
我在她閉關修煉前,故意去找她要長生果給若水。
我知道她不會給我。
我壞心眼地想,如果她有一點愛我,這次閉關修煉,肯定會大受影響。
到時候,我便能嘲笑她,偽裝堅強,到頭來還不是暗自神傷。
隻要她肯承認對我的愛意, 我便會立刻重回她身邊, 踐行當初的諾言。
可她出關之日,竟然傳來了練就九重金身的消息。
整個仙界為之震動,為她慶賀。
父帝更是破天荒在她沒立下足夠功勳的情況下,封她神君之位。
那些從前屬於我的榮耀, 如今她都有了,甚至比曾經得到的更輝煌。
我看著凌霄殿上的她, 那麼耀眼奪目,內心湧起的苦澀和痛楚徹底將我擊潰。
我發了狂, 在大殿之上破口大罵。
其實我想說的根本不是那些話。
我隻是想說:「阿夕,我後悔了!」
可是我那麼了解她。
驕傲的小鳳凰,可以忍受一切苦難折磨,但絕不會回頭看一眼背棄過她的我。
我清醒地絕望著。
連父帝給我的最後一次機會都放棄了。
她來勸我的時候,其實我有一點開心的,甚至差一點就要答應跟她走了。
可是若水的話點醒了我。
她來勸我, 並不是為了我,她隻是希望我承擔上陣殺敵的責任。
她依然不愛我。
哪怕我回到神魔戰場, 立下汗馬功勞, 她永遠不會愛我了。
我與她之間的鴻溝越來越大, 我被貶為荊棘山的小山神,受盡冷眼和嘲笑。
可我不在意。
我狠狠地騙自己,隻要有幸福的家庭, 有愛人和孩子, 便都值得的。
可居然連幸福也是假的。
一切不過是魔尊的詭計, 若水也從不是我眼裡的完美愛人,她隻是魔尊的工具。
她敗露的那天,冷笑著告訴我:
「我沒想到迷惑你這麼簡單,也沒想到你真的會為我放棄一切。」
要是天界的神仙都像你這麼蠢, 魔尊早就一統三界了。」
她又憐憫地看著我說:
「其實你早就後悔了吧,隻是鳳夕不給你後悔的機會, 你才放任自己墮落下去。」
「你每天都在夢裡喊她的名字,還會流淚。」
「白濯,好可悲!」
我本想殺了若水的, 但最後又放走了她。
她說得對,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怪不得她。
我還是想見鳳夕一面。
可真的見到了她那一刻ṭū₄, 我才發現, 如今的自己, 連和她平等說話的資格都沒有了。
那種絕望和痛苦,徹底摧毀了我。
我撒了個拙劣愚蠢的謊。
我問她能不能去救若水, 不要跟魔君決戰。
她憤怒拒絕的時候,我內心燃起了最後一絲火苗。
我問她是不是因為嫉妒,才不肯出手救若水。
我真希望她有一絲的遲疑, 哪怕一絲。
可是沒有, 她說早就不愛我了,我不配。
是的,我不配!
我毅然決然地入魔了。
我想, 這樣就可以死在她手裡了。
她一定不會留情的。
她果然沒有!
這樣我就能放心了,神魂俱滅,是我應得的下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