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歲那年我殺了全家。
沿街乞討時,施粥的俊俏貴公子一見我便愣愣地喚我「娘子」。
我莫名其妙:【這人該不會是個傻子吧?】
可後來我才知道,他重活一世而來,從泥濘裡撈起我,隻是想給我一個家。
1
外邊天寒地凍,我排在施粥隊伍的末尾,難得被上天眷顧了一回,領到了最後一碗粥。
礙於施粥人帶了護衛,總是欺負我的幾個大乞丐沒直接上手來搶,但那幾雙眼睛沁了毒一般瞪著我。我生怕稀粥被奪,於是整個囫囵咽了下去,大概是喝得太急,我被嗆得咳紅了臉。
這時,一雙手在我背上輕輕拍了幾下,耳邊響起一個清潤的聲音。
「你還好嗎?」
我一愣,抬頭。
對面是位衣著錦繡、容貌俊朗的少爺,看年紀不過十來歲,也就比我大上一點兒。
但很奇怪,在看清我面容的那一刻,少爺瞬間瞪大雙眼,見鬼似的往後小退了兩步。
「娘子?!」他小聲驚呼,可很快又捂住自己的嘴,「怎麼是……」
他喉頭一哽,滿臉通紅,半天才語調怪異地對著我吐出一句:「怎麼……吃、吃得這麼快呀?」
我垂下眼睛,隨意撥了撥夾著稻草的頭發,遮住整張臉。
想來這樣的大戶人家,怕是沒見過乞丐,被嚇著了,一時胡言也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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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了把咳出來的眼淚,我放下空碗:「謝謝。」
說完就要走。
不料那少爺叫住我。
「等等,你怎麼這副模樣?」他有些著急,「你現在是幾歲啊?開始學武了嗎ţű̂₆?為何臉上有傷?有人欺負你嗎?」
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帶著幾分熟稔和心疼,好像我們不是初次見面,而是相識許久,且交情頗深。
我心生警惕:
「少爺認識我?」
「不認識!」他立刻挺直背脊,眼珠子轉了幾轉,「但,但是小爺我樂於助人!對,沒錯,就是這樣。」
他像是說服了自己,完了又立刻望向我:
「所以,你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都可以說,我……我考慮考慮,說不定就幫你了呢?」
我掃視一圈,他身後的家丁表情厭惡,捂著鼻子看我,而不遠處幾個大乞丐陰惻惻地,將我盯得死緊。
我頓了頓:「幫我?」
「對啊,比如……」他想了想,似乎想到什麼,得意地打了個響指,「我可以給你錢!」
錢?
那真是好東西。
可惜,這種好東西在我身上是留不住的。
「不必,多謝。」
他急匆匆地拽住我:「不要?你不ƭű²喜歡錢?那我帶你回家怎麼樣?」
我心頭一動,卻看見他在話音落下的同時,臉上一閃而過的懊悔。
果然,他很快擺擺手:「我瞎說的,你別當真啊。」
我低下眼睛:「放心,不會。」
聞言,少年反而擰巴起來:「其、其實,你要當真也不是不行……」
我突然覺得煩悶,輕扯了扯嘴角。
「不必。」
說完,我轉身就走,少爺在我身後「诶」了幾聲,我沒回頭。
而他也就此作罷,沒有跟來。
2
小巷裡,我被大乞丐們打趴在地上,他們一拳一腳都用了狠勁兒,我無意反擊,隻努力蜷成蝦米保護自己。
但還是很疼。
他們邊打邊罵:
「呸,小賤人!搶著了最後一碗粥,很得意是吧?」
「人家白給錢你不要?什麼意思,腦子不好?」
「我叫你他娘的聽不懂人話,我叫你和老子對著幹!」
一隻腳踩住我的頭顱,死命往泥水裡按,土腥味鑽進我鼻腔,叫我聞得想吐。
不知過了多久,天上落起了小雪。
他們大概是打累了,又不想淋雪挨凍,這才罵罵咧咧地走開。
我強撐著想起身,可身上單薄的衣裳早被寒涼刺骨的泥水浸透。
但就算沒有力氣我也得走,不然這天寒地凍的,我怕是會死在這兒。
我忍了忍,咬牙捋一把被泥粘在臉上的頭發,低著頭走出巷口。
白雪漫天,長街上隻剩零星數人,酒樓飯館倒是燈火通明,卻也不是我去得起的地方。
我正一瘸一拐地走著,倏然涼風刮過,駛來一駕馬車。
那馬車華貴得很,想必裡面也很暖和,也不曉得我下輩子能不能有機會坐上一坐。我正對著馬車發呆,不料裡邊的人開了窗子,我與車中人對視,在那張臉上看見幾分驚詫。
是施粥的小少爺。
很快,馬車走遠了,而我也收回目光,一步一步走回我棲身的破廟。
3
我被打得太狠,一路走來,腦子嗡嗡作響。
或許是因為這樣,我生出幻覺,總覺得身後有人跟著我,然而回頭幾次,我一個人影都沒看見。
略一皺眉,我強撐著加快腳步,撿了些枯草回到破廟。
廟裡一片漆黑,我不受控制地開始心慌發抖。
用盡最後的力氣,我點燃枯草與僅剩的柴火,看見火光驅散黑暗,我終於松了口氣,接著便暈了過去。
這一夜很冷,撿來的破褥子也潮,我被凍得渾身發抖,夢見自己死在了一個大雪紛飛的夜裡,睡得很不安穩。
4
次日破曉時分,外邊來了一伙人。
他們猛地推開廟門。
「喂,那邊的叫花子!」領頭人嗓門很大,「這廟宇要拆除重建,今日動工,你快起來,快些出去,別誤了爺的時辰!」
然而此時我渾身滾燙,腦子發蒙,愣是沒反應過來對面在說什麼。
領頭的脾氣不大好,又喊了兩遍,見我睜了眼卻不動彈,啐一口唾沫就上前來。
「他奶奶的,我叫你裝聾!」他暴躁起來,一把拎住我的領子就把我扔了出去。
周圍全是看熱鬧的,而我爬都爬不起來。
「唔……」
本就渾身是傷的我被重重地摔在結了冰的地上,廟裡的小簇火光早已熄滅,好在天亮了。
不必面對黑暗,我松了一口氣。
出於本能,我將自己蜷起來,偏就是這個時候,有人從人群後邊衝過來,停在我身前。
他又氣又急:「你們在做什麼?!」
我像是被這吼聲扯到了頭上哪根筋,腦子裡一陣生疼。
接著,他蹲到我身邊仔細看我:「你們打了她?」
周遭驚慌起來,他們誠惶誠恐,挨個兒和小少爺解釋著什麼。可惜,再往後,我的意識便不大清楚了,隻隱約記得小少爺發了很大的火。
散了一通脾氣,他小心翼翼地將我抱進昨日看見的那輛馬車。
和我想的一樣,這裡面果然很暖和,墊子柔軟,毛毯細膩,布置也精美。
可惜我滿身髒汙,與這裡格格不入。
意識沉浮間,我聽見小少爺自言自語。
「你不是很厲害嗎?怎麼被打成這樣都不還手?」他聲音悶悶,停頓片刻,陡然驚恐起來,「難道和話本裡一樣,你是流浪途中遇見高人,才成就了一身武藝?那我現在把你撿回家不會耽誤你的修煉歷程吧?!」
小少爺「嘶」地一下,倒吸了長長一口氣。
我很好奇他現在的表情,可惜身子太難受,實在睜不開眼。
在一片沉默中,倏地,他輕輕一嘆:
「算了。」
有一隻手撫上我的額頭。
「耽誤就耽誤吧,大不了你就留在山莊。雖說未來我倆不對付,但你現在這也……」小少爺認命一般,「你這也太慘了。」
5
再醒來時,我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
是不是有誰在我昏睡時說過什麼話?
與此同時,我抬手想揉揉額角,卻發現我的身上被整理得幹幹淨淨,連傷處也明顯被處理過。床褥與錦被軟得不可思議,甚至房間裡的炭火盆都燃得正好。
這是?
我渾身僵直,用了好一會兒才確認這不是夢境。
興許我真是低賤,隻配在破廟泥潭裡活著,屋內十分華美,但我隻覺得心慌。
這是一個明顯不屬於我的地方。
「我不聽,別說了!什麼解釋不解釋的,你們這是解釋嗎?你們這是狡辯!」
突然,門口一陣喧鬧,似乎有人吵架。
我撐起身子細細聽,有一個聲音頗為熟悉,好像是那位小少爺。
在他們的對話中,我大概明白了,那天來拆廟的人是小少爺找來的,但他們誤會了少爺的意思。少爺的原意是想把我帶回家養著,又怕我不接受,所以才想了個法子,要重修我暫住的破廟。
可惜,那些人以為少爺是想整我。
但他為什麼想把我帶回家呢?
沒等想明白,我就聽見推門關門的聲音,小少爺快步進來,停在床榻前邊。
我與他四目相對,氣氛一時凝滯。
「呃。」少爺瞪圓了眼,小退一步,「是我吵醒你的嗎?」
我搖搖頭。
少爺長舒一口氣:「那就好。」
軟榻之上,蠶絲被裡,我裹著自己配不上的東西,而眼前是東西的主人。
「是你撿我回來的?」我揚起臉來,「為什麼?」
「嗐,這不是助人為樂嗎?反正我家空房子多,養個你也不費事兒。」眼前人大喇喇道,「我另外幾間屋子還養了小貓小狗兔子小鳥兒……一堆呢,都是我撿回來的,尤其是大黑,吃得可比你多,你就好好住在這兒,千萬別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