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後悔，」我面無表情對助理說，「當初就應該立給她哭包人設的。」
助理從耳朵裡拽出耳塞：「啊？」
我搖搖頭，嘆氣。
11
各個平臺的回款周期不同。
有的按月結算，有的季度計算。
楚漓的視頻上傳各大平臺，第一個月流量結算時，她連眼睛都不敢睜開。
我倒是很淡定，刷新後臺，看了一眼。
「姐……」她吸了吸鼻子，帶著哭腔說，「要是不賺錢，和你沒關系，是我沒好好表現。」
我看了一眼結算單țü⁻，「唔」了一聲。
用手戳了戳她腦袋瓜：「自己看。」
楚漓捂著眼睛的手指拉開一條小縫。
個十百千萬……
「三萬？！」楚漓傻了。
我揉了揉下巴，心想這個平臺畢竟流量小，扶持力度也不大，不過用戶黏性不差，回頭接廣告和推廣的時候報價可以高一點……
「三萬！姐！三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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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漓一根手指頭差點把屏幕戳穿，興奮得一塌糊塗。
我和她說，這隻是投放平臺的其中一個，全網最火的兩大短視頻要等季度結算……
然而她面對區區三萬的回款，整個人都要飛起來了。
三萬回款，扣除成本後，楚漓到手七千多。
她攥著銀行卡，眼睛一眨不眨，就在我擔心她又要給我來個水淹工作室時，她謹慎又小心的收起了這張卡。
第二天早上，她神神秘秘把我拉進廚房裡，從料理桌底下抽出一個盒子。
盒子包裝精致，系著緞帶。
「給我的？」我問。
楚漓用力點頭。
我拆開盒子，裡面是一個長款錢包，LOGO 分明。
「這個錢包要三四千，」我看了她一眼，「是你收入的一半。」
「投，投……」
楚漓往手心裡偷瞄：「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
我又沒忍住，笑出了聲。
楚漓把手背過去，結結巴巴說：「姐，你對我好，我也孝，孝順你。」
我：……謝謝，但並不想被「孝順」。
12
楚漓的熱度保持得不錯。
第一季度結算時，短視頻平臺光流量補貼就有幾十萬。
楚漓一輩子沒見過這麼多錢。
扣除成本，她拿走了整十萬。
第二天，我捧著個碩大的禮盒，她笑得露出小白牙。
有了基礎粉絲和流量後，ŧű̂³我又安排她和其他大主播聯合做節目。
最賺錢的廣告和直播帶貨，也按部就班地在推進中。
楚漓有上百萬粉絲關注，她形象好、人軟糯，被一口一個「甜心妹妹」地叫。
再也不缺誇獎和贊美她的人了。
楚漓有了人氣，工作室也得以擴張。
年底時，我忙著盤點清算一年賬目，還要考慮明年安排，助理卻來和我說，楚漓那邊恐怕有變故。
我是在一家咖啡店裡找到楚漓和楚航的。
他們沒發現我，隔著兩排綠植，我坐在對面。
楚航喋喋不休的聲音清楚傳來：
「小漓，你跟著林晴能有什麼好果子吃？這一年來，你到手不過就是個小百萬，可你知道林晴賺了多少嗎？少說也有上千萬！
「業內沒有秘密，頭部主播賺大錢誰都清楚，可你什麼都不知道，林晴給你多少你就拿多少，你這是太蠢……太沒心眼了！
「我是你親哥，我背後是國內前五的互聯網公司，我們公司明年也要做短視頻項目，現在到處挖主播，你這個量級的，光籤約費就有五百萬了！
「你自己單幹，不比被林晴剝削要好嗎？
「哥不會騙你，我們是一家人，林晴把你當賺錢工具。
「這一年，你也給她賺了不少，算對得起她了。」
……
後面的話我沒再聽，站起身走了出去。
13
楚航說得對，業內沒有秘密。
當初我和楚漓籤訂的是一年合約，一年轉眼就到，能不能續約全在楚漓怎麼抉擇。
中午時，楚漓風風火火地跑進來，把一盒蛋糕放在我桌上。
「姐，我來晚了，這是街角那家咖啡店的蛋糕，你嘗嘗。」
我看向笑得漂亮的楚漓，回想第一次見她時的模樣，拆開蛋糕吃了一口。
我沒問楚漓明年是否要籤約，楚漓也沒提明年要不要和我籤約。
工作室其他人卻冷靜不下來。
「雖然還有不少主播和我們合作，但楚漓是我們直籤的大主播，如果她不續約，明年的業務收入至少要減一半。」
「不止一半吧，以楚漓現在的人氣，隻要能順利帶貨，明年少說也得幾個小目標。」
「晴姐，你要不還是說說吧，楚漓畢ťŭ̀⁺竟是我們帶出來的……」
「我聽說外面不止一家在挖她……」
我看向七嘴八舌的人，灑脫地笑了笑：「楚漓是大主播了，這一年，她賺到了錢，我們也賺到了錢，沒有誰欠誰的說法，雙方互贏。但我們這裡畢竟隻是剛起步的工作室，如果楚漓有更好的選擇，誰都不能強攔著。更何況，強攔著，也攔不住的。」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在商言商，楚漓值得更好的。
道德綁架恩情枷鎖固然有用，但那和 PUA 楚漓的父母有什麼分別。
我當初肯幫她，也不是想要一輩子鎖住她。
14
楚航再找我時，我從容赴約。
他沉著臉看我：「楚漓的合約是明年三月到期，到期不續。」
我「哦」了一聲，攪了攪咖啡，輕描淡寫問：「這是楚漓的意思？」
「這是我們全家人的意思。」楚航說。
「包括楚漓？」我問。
「當然。」
我笑了一聲：「你們家居然還有楚漓呢。」
「ţù⁽你什麼意思！」楚航擰眉。
我淡淡道：「如果楚漓不是大主播，現在應該在做什麼？是蹲在家裡擦地板，還是貓在廚房做晚飯？或者，被你們安排著去相親，談戀愛，結婚賺彩禮？」
抬眸看向楚航，我勾了勾嘴角：「賠錢貨是賠錢貨，家裡人是家裡人，現在楚漓賺了錢，所以你們又成了一家人。」
楚航不在這個問題上和我深究，直接說：「楚漓不會續約，我代表她和你交涉。」
「楚漓馬上十九歲了，她是完全行為能力人，不需要你做代表。」
我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雲淡風輕道：「『不續約』這三個字，我要親口聽楚漓說。」
「林晴！」楚航冷斥，「你非要自取其辱？」
我站起身，對楚航笑得冷淡：「楚漓不是當初那個任由你們擺布的楚漓，就算她要離開，她也會親自和我說，楚航，你從來都不了解你妹妹。」
楚漓是柔弱。
但就像當初拒絕和楚航離開一樣。
她柔弱，也堅定。
15
隨著合約期限一天天臨近，整個工作室的氛圍也變得奇怪。
楚漓始終沒有表態，該錄視頻錄視頻，一如往常。
續約的文件我早就準備好了，在細節條款上，反復推敲。
幾個核心員工看過後，臉色都很沉重。
「這合約，算是很有誠意了，但——」
但外面給得更多。
續約那天，楚漓和平時一樣，先是去錄了視頻，然後才和我去了會議室。
我把續約合同給了她。
像一年前那樣，逐條給她解釋條款。
解釋到最後，見她不言不語，就笑著說：「這份合約相對有點復雜，如果你不明白，可以請專業律師來看。」
以楚漓現在的身價，本就該有律師陪同籤約。
我給了她一個臺階下，不願意讓她為難。
楚漓從合約裡抬起頭，臉色很復雜，半晌後，才小聲道：「姐……」
「嗯？」我笑。
「你……」她指了指我，又回指了指自己，「要和我，做合伙人？」
我點點頭：「是，我以工作室 25% 的股份作為置換，這是條款之一，其餘的分賬細節都在後面。」
「不，不是。」楚漓經過一年打磨，已經難得慌亂了，「為什麼啊？你這麼做，會損失很大的。」
「沒有什麼損失啊，」我笑了笑，「如果你願意續約，我應該是賺大了才對。」
我話音一落，楚漓整個人都愣住了。
過了好一會，她才慢慢反應過來。
秀氣的眉緊緊皺著，看我時，眼神透著一絲委屈：「你為什麼會覺得我不願意續約？！」
16
……純純一個質問。
我張了張嘴，沒說話。
楚漓的眼眶就這麼紅了起來。
「你以為我不願意續約對不對？
「你覺得，我會離開工作室對不對？
「你怕我走，所以才開出這種條件對不對！」
我連忙抽了幾張紙巾，當家一姐說哭就哭——真讓人懷念。
「我，我當你是親人，你……嗝，你當我是外人！」
熟悉的哭到打嗝，楚漓抹著眼淚控訴。
「小璃啊，」我抽著嘴角說，「這不是親不親人，外不外人的問題……」
「那是什麼問題！」楚漓哭著喊。
「你事業的問題，」我嘆了口氣，心平氣和道，「今夕不同往日，就像我給你第一份合約時說的那樣，這不僅僅是合約，也是你的事業。
「你還小，容易感情用事，輕易做決斷，但我不想利用這一點，我希望能讓你和我都利益最大化。
「這份續約裡的條款，是你應得的。但我也沒慣著你，籤了這份合約，以後八年，你都是我工作室的專屬主播。
「我知道外面很多公司和機構都在挖你，你可以對比著選擇，無論你是要留下來，還是要離開，我都尊重你的意願。
「還有就是……」
「筆！」
楚漓忽然開口。
17
我頓了一下。
楚漓紅著眼瞪我：「筆！」
「你可以再考慮一下……」
「筆！」楚漓這一聲又要哭起來。
我把籤字筆遞給她。
她翻開文件，籤好後把合約推給我。
眼睫毛上還掛著眼淚，楚漓定定地望向我。
「我還小，你說的，我容易感情用事，等八年後我長大了，你再和我說這些，現在我不想聽。
「我是輕易做了決斷，可這是很難決定的事嗎？
「商業、利益……那些我不懂。
「我隻知道，我能有今天是因為你，我的明天也交給你了。」「姐。
「我相信你。」
我低頭看著那疊合約，久久沒有說話。
會議室裡，楚漓陪著我一起沉默。
嘆息伴隨輕笑一塊響起。
我看向面前這個小姑娘，緩緩道：「你知道那時候我為什麼要幫你嗎？」
楚漓搖搖頭。
手指輕撫著厚實的紙張，我回憶著說：「我和楚航是同校校友，在校期間，我永遠是系院第一，評優評先，項目獎項，拿到手軟。
「快畢業時，我和楚航約好，要一起進國內最好的公司，我那時候以為，憑我的成績和能力，這並不困難。
「我們一起投了簡歷，一起過了比試，第一面試，第二面試……直到終試。
「楚航拿到了 offer，而我沒有被錄取。」
「為什麼？！」楚漓瞪大了眼。
「因為我的性別，」我看向楚漓,「我是女生，所以被刷掉了。」
楚漓拍案而起：「憑什麼啊！女生怎麼了？！」
我笑了起來：「你有這種覺悟很好，說明 PUA 已經對你無效了——對，女生怎麼了？女生又不比男生差，可現今社會，就連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都不給我們。」
我還記得接到電話時，對方疏冷的通知。
我那時還小，執著地想問原因，為什麼楚航可以，我不行。
最後才知道，原來是因為性別劣勢。
那以後，我幹脆放棄找工作，轉而去創業。
我有自信，不輸給任何人——任何同等條件下的男人。
「所以，在看見你時，我想到了自己。
「這個世道留給女人的機會本來就很少，幫你，就是在幫自己。」
楚漓沒有再說話，她低著頭，沉思了好一會兒。
在我整理好合約時，她才又抬頭。
目光不再是怯怯含淚，而是筆直堅定。
「那我的選擇就更沒有錯了。」她說。
我疑惑地看她。
她隻笑了一下：「這個世道留給我們的機會本來就不多呀，幫你，就是幫自己。」
我先是微怔，然後笑出了聲。
朝楚漓伸出手，我含笑著說：「以後八年，合作愉快。」
楚漓與我交握，抬頭也笑：「以後八年，合作愉快。」
【完】
……
楚漓曠工了。
就很神奇，她這兩年一直是隻勤勞的小蜜蜂，怎麼忽然就曠工了呢。
助理在給我送方案時，八卦地說：「楚漓去給她家人買房子了。」
我眉心一蹙：「她家人？」
「對啊，」助理小聲說，「晴姐你前段時間出差，不知道她爸媽來鬧的事。」
「鬧什麼？」我攥著筆問。
「現在互聯網寒冬，楚漓她哥楚航被裁員了，楚航的女朋友又懷孕了，趕著要結婚，可是沒房子人家死活不同意。
「她爸媽就要楚漓給她哥買房，你也知道，楚漓現在帶貨一場就上億……
「昨天我還看見楚漓在那研究樓盤廣告，估計今天是去給她爸媽買房了。」
助理走後，我轉著手裡的筆, 越轉越覺得心煩。
拿起手機，一通電話打了過去。
「姐！」
電話一接通，楚漓的聲音就傳來出來, 脆生生的，滿是朝氣。
「在哪？」我問。
「車上呢，準備回工作室了。」
我猶豫了一下，忍不住問：「去看房了？」
「對呀，」楚漓興奮地說, 「這片小區特別好，戶型綠化物業都沒話說，價格也合適，我一眼就看中了。」
「楚漓！」
我難得沉下語氣：「你要給父母兄弟買房子我沒有意見，但我必須提醒你，蚊子從來不會隻吸一次血就飛走。」
楚漓那邊沒說話。
我捏了捏眉心鼻梁：「你已經是大人了，我不插手你的家事，可你也不能一味的……」
「姐，」楚漓打斷我，像是憋著笑一樣，「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你以為我是給楚航和我爸媽買房？」
「不是？」
「當然不是啊！」楚漓笑了出來。
楚漓學壞了。
看房的時候, 熱情無比, 一副馬上就要買的架勢。
她父母和楚航樂得滿臉開花。
結果在籤約付款時, 楚漓往後一退, 滿臉無辜表示：不是你們要我來看房嗎？我來看了, 也給了意見，這房子不錯，值得買！馬上買！必須買！
可這房子又不是給我買，我就不參與後續的事了。
然後就轉身跑得老遠, 一去不回頭。
「不過啊，」楚漓笑眯眯地說, 「我是下了兩套房的全款, 一套我自己的，一套給你的。」
我眼瞳震了又震：「給我？」
「姐你忘了？
「投, 投……呃……算了不記得了。我以前不是說了嗎，孝順你呀！」
我：……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