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了哥哥的衣服穿,被母後狠狠地打。他渾身都疼,他總覺得母後想就這麼打死他,因為母後嘴裡念叨著,「你怎麼不去死呢?!你穿你哥哥的衣袍,是要害死本宮和你哥哥嗎?」
謝殷隻會嗫嚅著說沒有,可是皇後卻並不在意他想些什麼,偏要罰他,將他關進禁閉室,那裡頭漆黑一片,他哭得嗓子都啞了,求著母後放他出去,母後卻根本不理他,母後隻會抱著哥哥哄。
為什麼?明明他和哥哥是一樣的啊。
但是他根本沒辦法怨哥哥,每次母後罰他進禁閉室,都是哥哥偷偷給他送水送吃的,要是哥哥闲了,甚至還會在外頭陪他,安慰自己母後也是愛他的。
怎麼可能?他又不傻,母後明明恨不得自己死。
但是有一天,自己突然被從禁閉室放出來,母後為他細心地洗臉,輕聲地哄他吃東西,用那雙漂亮的眼睛溫柔地看著自己。他以為母後終於也要愛他了,可是等父皇來抱著他哄的時候,他才知道,他的母後隻是拿他爭寵罷了。
巨大的委屈淹沒了謝殷,他真的很想摟著父皇的脖子哭,可是他忍住了。
他也明白了,想要好好活下去,隻能好好地穿著裙裝,奶著聲音討父皇開心。
整個大梁都說他是最尊貴的公主,最受寵的公主,謝殷忍不住笑出了眼淚。太可笑了,他明明是最不被當人看的皇子,連做個男孩,和哥哥他們一起去學堂讀書都不可以。
哥哥學騎射,學君子六藝;他學烹飪,學琴棋書畫。
就連寫出一手瘦金,都被母後把手抽腫,要求他改成簪花小楷。他不想學了,他可以不寫字。
謝殷以為自己大概一輩子都會那麼憋屈地過下去的時候,才知道他的母後到底有多麼狠心。
謝容當上了太子,謝殷就成了皇後不得不除去的隱患。
等謝殷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面前站著一個濃妝豔抹的婦人,那口氣分明就是花樓老鸨。
他第一次這麼恨,氣出了眼淚,那婦人要剝去他衣服的時候,他閉上了眼睛。從前再難挨,他也沒想過死,如今,他倒是不想活了,這世上,誰期待他活著?
但若是他能活著,一定要所有欠他的人,都一筆筆換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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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還沒來得及絕望,他又被買入宮中,以為等到夜裡,這大齊帝王發現他是男兒時應該就是他的死期了,誰曉得他隻是靜靜地坐在外頭看了一夜的書,臨走前那頗含深意的眼神,幾乎讓謝殷以為,這鬱流看破了自己,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要說這無趣至極的生活從什麼時候發生變化的,那自然是御花園中撞到江晏開始。
那人看自己的眼神,明明像一頭狼,卻又克制不已,讓他有了幾許好奇,不過還沒等他思考出什麼的時候,自己已經被賜給了他,做了他的「夫人」。
也是那一瞬間,他看到了希望。
謝殷從來都是有野心的,為什麼他要做謝容的影子呢?他一點也不比謝容差,謝容會的他也會,謝容不會的他還是會。
江晏權傾朝野,如果這個人幫自己的話,那一定有機會回到大梁,殺人,拿回自己應得的一切。
洞房花燭夜,這人溫柔守禮,讓他以為自己是什麼稀世珍寶,心裡有些說不出的感覺,卻還是被盡數壓下,不能心軟,他想要的東西太多了。
偏偏也露餡得這麼快,但江晏又忍下了。對他還是很好,甚至讓他第一次堂堂正正地穿了男子的衣袍。
江晏脾氣有些陰晴不定,偶爾會威脅他,但沒實現過。
七夕節,這人在他身上留下青鸞,又對他極盡勾引,挑起了他那麼多年都不曾興起的欲望。他又在無人巷陌溫聲與老人家交流,為自己做糖人,好像並沒有傳聞那麼壞,甚至比想象中要更加好。
直到這人為了護住他,隻身出去面對殺手的時候,謝殷真真切切地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偏偏還是沒忍住出去為那個人擋劍,但是為什麼說江晏叫謝殷心動呢,因為他又會反身再次護住自己。
隻是謝殷擁有的實在太少,他還是克制了自己的喜歡,選擇編織一個溫柔的囚牢,把江晏騙進來,讓江晏成為他殺回大梁的刀。
機會來得這樣快,江晏查出了他的身份,將密信狠狠地摔在他的臉上,等著他解釋。
謝殷選擇沉默,這一步棋走得險而疼,但是如果成功了,便能換來江晏的全部憐惜。
這人果然將他壓進了西廠的大牢。
可是他那一巴掌扇過來的時候,謝殷卻覺得心比臉疼,偏偏這人又低下頭來吻他,明明咬得很疼,謝殷還是覺得甜,甚至有了欲望。
等那人要找人來輪他的時候,謝殷猛地回神,死死盯著面前的人,他可是心狠手辣的九千歲啊。自己是怎麼敢動心的?
大概是從前吃的苦多了,上天選擇憐惜謝殷,錦衣衛來得這樣及時,江晏收了手。
謝殷知道,他賭成功了,但是一點也不開心,非常不開心,胸腔裡爬滿了密密麻麻的情緒,有不甘有怨恨,還要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澀。
江晏像他期待的那樣對他好,但是想讓江晏放下戒心,必須還要铤而走險一次,謝殷趁著江晏入睡,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讓江晏以為他恨他,又愛他,想殺他,又動不了手。
謝殷看著江晏漸漸紅起來的臉,突然發現自己原來真的下不了手。
不是的,隻是設計而已,怎麼真的可能下不了手?
但是最大的意外或者收獲,大概就是,江晏是女子。
竟然是女子。
謝殷震驚至極,卻被漫出的喜悅盡數覆蓋,不得不承認,發現江晏是女子,他開心得要命,騙不了任何人,更騙不了自己。一夜沉淪,放ŧū₇縱到他以為那一刻就是一生。
也以為江晏這隻青鸞就跟她留在自己身上的青鸞一樣,要和自己永不分離。
謝殷開始猶豫,但江晏偏偏把機會給他送上門,這個人要帶他去參加鬱流生辰,多好的機會引起江晏的憐惜,怎麼能放棄?謝殷故意挑釁那些女人,也果然被江晏維護,也果然這人提出了送他回去的提議。
應該開心的,但又不是很開心。
謝殷看見了書房中的畫,畫的是自己,江晏好像真的很喜歡他,怎麼辦?
謝殷忍不住地想笑,又忍不住地開心,甚至升起就這麼陪著她的念頭,有一下沒一下地吻她,江晏卻說可以陪他一起去大梁。
那真是太好了,他會把她永遠留在大梁的。
大梁,他要;江晏,他也要。
隻是好像還沒想出什麼不讓江晏不高興的辦法,先這樣吧。
如果沒有因為喜歡想要細細看那副畫就好了,偏偏他看了,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又明白自己輸給了謝容,輸得一敗塗地。
母後,身份,甚至是江晏。
無邊的黑暗吞沒了謝殷,仿佛在嘲笑謝殷的可笑,想要破壞一切的惡念完全克制不住,可是他得忍著,他還要利用江晏,怎麼能被她看出來,又怎麼能被她知道,謝容就是她畫中的人,就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再怎麼樣,也得等到謝容什麼也不是的時候讓江晏知道,他要江晏陪自己一起痛。
一切都進行得那麼順利,謝殷換下了謝容,騙到了老皇帝手上的暗衛,鏟除異己,殺了那個偏心至極、連死都不曾後悔的女人。
但是謝殷並不開心,他想起那個女人臨死前的怨毒模樣心裡就充斥著絕望,他控制不住地去找了江晏,這人果真和他想的一樣心狠,卻偏偏把他翻騰的情緒安撫了下來。
不想失去她,先得到她。
雲霄雨霽之後,謝殷是空前的滿足,像江晏給他刻上標記一樣,他在江晏身上留下了鳩鳥。這是他無限的愛意,明明知道江晏渾身是毒,他還是想冒死留住。
謝殷不想將謝容丟在江晏身邊,又不願殺了這個哥哥顯得自己卑劣無比,就這麼將他囚在府中,但是謝容好像並沒有什麼意見,日日掛著溫和的笑意,謝殷心中卻更為煩躁。
他討厭謝容這樣。
因為江晏會喜歡。
謝殷想給自己和江晏之間一個機會,應該說是自己心存僥幸,想證明自己不是替身,江晏心中有他。
可惜,他還是不夠幸運。不甘、嫉妒和絕望瘋狂地淹沒了謝殷,他惡狠狠地撕咬著江晏的唇,想得到些什麼,偏偏得到的卻是挖心至極的言語。
謝殷氣得想殺了江晏,又想如自己所說活刮謝容三千刀,但他什麼也沒幹,隻會倉皇逃跑。
等再一次克制不住去找江晏的時候,謝殷才知道,這個人有多麼心狠,自己見一次死一次,心寸寸碎裂。
謝容真有這麼好嗎?他謝殷到底差在哪兒了呢?明明是一樣的不是嗎?為什麼所有人都要選謝容呢?連江晏都要選他。
江晏帶著錦衣衛殺進來的時候,謝殷其實已經不太想抵抗了,又不甘心,他覺得自己好像什麼都沒得到。
江晏被刺傷,謝殷卻覺得被刺的是自己,瘋了似的撲過去,卻真的被刺了,他終於忍不住了,他太想知道,江晏是不是心裡從頭到尾隻有謝容,不曾有他。
果然,江晏和那個女人一樣。
看著江晏毫不留戀的背影,謝殷力竭倒下。
悠悠醒來,發現自己竟然還活著,忍不住笑出了聲,笑得眼眶發酸。
機械地養傷,處理政務,心裡空蕩蕩的,沒有一絲情緒,滔天權勢,不過如此。
謝殷以為自己就會這樣過一輩子的時候,卻莫名其妙地在自己和謝容生辰那天,走進了謝容被囚禁的大殿。這人正靜靜地坐在那裡看書,瞧見他來了,勾唇一笑,「阿殷怎麼來了?」
江晏也喜歡叫他阿殷。
呵。
也許是月色好,又也許是謝殷帶來的酒太過香甜,藏在心底的萬千情緒,他終歸對著面前這張同他一模一樣的臉盡數吐露出來。
謝容笑了笑,「江晏喜歡我?怎麼會,我去大齊時,已經見過江晏了。她都不曾認出我,我與她之間分明隻是結伴之誼,大約時間太久,被江晏將記憶美化了吧。」
謝殷聽到這句話整個人僵住,「可是,她把我當……」替身兩個字他說不出口,這兩個字就像是對他全部感情的嘲諷和鄙夷,將他的尊嚴全部踩在腳下,踩進塵埃。
謝容卻自顧自地滿上一杯酒,「阿殷喜歡江晏,如今可想找個替身?」
不會,不可能。
世上沒有人能替江晏,哪怕套著江晏的皮囊,他也不能接受。
像是頓悟了什麼,謝殷沉寂多日的心開始撲通撲通地亂跳。
他一刻也不曾耽擱地找出了那個和自己最像的孩子,想方設法地送到了鬱流面前,這人果然賞給了江晏。
如果江晏接受了,這孩子就該死。
如果江晏拒絕了,他就放下一切,去求她回頭。
好在,江晏拒絕了。
好在,江晏回頭了。
這江山還給謝容,謝殷隻願追著他的鸩鳥而去。
這情如飲鸩止渴,他甘之如飴。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