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其它女孩被關進了狹窄陰暗的小房間。
那殘忍的一幕仍然浮現在我們每個人腦海中。
有人小聲啜泣,有人眼神麻木。
我縮在角落,看著那些不斷浮現的文字。
逐漸弄明白了這些人的來處。
他們是來自另一個時空的人,像看話本般看待我們的故事。
這些言論被他們稱之為彈幕。
而秦肆,是話本中人氣最高的瘋批反派。
因為女主偶然一次阻止他作惡,便被他如蛆俯骨般纏上。
在女主一次次堅持為善的選擇中,他肆意虐殺女主全家。
結局隻是輕描淡寫他死於一杯自飲的毒酒。
這悽美悲涼的死亡讓他獲得更多人的喜愛。
他惡貫滿盈,罪孽深重,他們承認他的惡,卻依舊愛他的不加掩飾。
他們無視無數悲鳴的冤魂,卻為秦肆幼時無人陪伴的孤獨心疼憤慨。
我在此刻才後知後覺。
這群並不是什麼所謂“仙人”,而是跟秦肆一樣,骨子裡流淌著殘虐血液的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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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陰冷的房間裡,一個女孩啜泣出聲:“他那麼壞,真的會有報應嗎?”
有人恨恨罵道:“人在做,天在看,這種人便應該遺臭萬年,要生生世世下地府才對。”
女孩們相互寬慰,以此找到一些堅持活著的動力,她們相擁著取暖。
我透過狹小的窗戶看夜色中清冷的月亮。
她們不知道,秦肆不會遺臭萬年,他死後,仍有千千萬萬人愛著他。
我不敢問沈禾音是否怪我。
因為他人搭上自己性命,那些人說的沒錯,或許她真的有些傻。
可是這份傻,是我在溺水時能抓住的唯一藤曼。
是我凍死前唯一帶有溫度的火光。
直到第二天旁晚,沈禾音被送回到我們中間。
她臉色白的極慘,一言不發靠坐在牆角,將頭埋在膝蓋上。
愧疚帶來的痛苦淹沒了我。
第六章
我小心翼翼去碰她,被她狠狠拍開手:“滾開!”
我看見彈幕在狂歡:
【哈哈哈哈聖母女主裝不下去了,人設要崩了,喜聞樂見。】
【阿肆這招絕啊,直接讓女主心理防線崩塌。】
【女主黑化吧,現在小白花早就沒人喜歡了,善良是最沒用的東西了。】
我沉默著坐在一旁,將他們每一個字牢記在心中。
沈禾音後悔了,她後悔當初救了我們。
我們給她帶來了無窮無盡的麻煩。
她要恨死我了。
......
秦肆不願放我們離開。
他似乎對沈禾音這位“女主”異常地感興趣。
他愉悅地看著彈幕地討論,享受沈禾音悔恨這一事實帶給他的快感。
事實證明他成功了,沈禾音不再當“聖母”。
她冷眼旁觀他用殘忍手段處置一個又一個無辜的人。
而我是他留給沈禾音的最後一道測試。
狩獵場中,他看著我,親手將弓箭遞入沈禾音手中,對她循循善誘道:
“你淪落如今這般境地,全因她和那個小乞丐,現在給你這個機會,親自了結了她,算是為自己報仇。”
他執著地帶她享受惡人的樂趣。
沈禾音面無表情盯著我,良久,她緩緩拉開弓箭對準我。
四目相對,我輕輕張口,吐出的字被淹沒在風中。
我想說“對不起”。
你不該幫我的。
箭刃擦著風聲向我衝來,沒入我的胸口。
鮮血迸濺,我在她面前緩緩倒下。
眼前陷入黑暗前,我最後看了眼空中的彈幕。
【女主和阿肆竟然有點好磕,是我的錯覺嗎。】
【惡人CP誰懂,女主不要不識好歹,男主哪有反派香。】
【宋禾音是愛上了吧,我說過,沒人能抵擋阿肆的魅力!!!】
最後一刻,我唯一的情緒竟然是冷笑。
不識好歹?秦肆他也配?
他們憑什麼會覺得,沈禾音會喜歡這一切真正的罪魁禍首。
在他們這些人心中,血海深仇也是毫無關系的。
隻要秦肆願意,這便是一場給沈禾音的恩賜。
真是荒謬。
被他們毫無理智追捧著的,不過是一灘披著金玉外殼,實則骯髒腐臭的爛泥罷了。
......
秦肆很滿意沈禾音的妥協。
天命所選的女主又如何,最終不還是要和他這樣的人同流合汙。
在他生辰這天,流水的禮物被送入府中。
秦肆挑挑揀揀,將他認為合適的,全部送給了沈禾音。
當晚,他那張俊美的臉上含著笑意:“沈禾音,你有沒有要送給我的禮物。”
“有。”沈禾音輕聲說,將手中的東西遞到他面前。
被綢緞細細包裹著,看不出到底是什麼。
沈禾音緩緩拆開,在他的目光注視下,將綢緞中的尖刀刺進他的胸膛。
她終於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
“今後地獄般的生活,便是我要送你你的禮物,”
第七章
秦肆臉上的笑意斂去,他嘆了口氣:“原本‘它們’也會騙我啊。”
他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傷口:
“‘它們’說你心儀我,我相信了呢,現在我傷心了。”
沈禾音居高臨下看著他:
“真是可笑,你帶給我多少痛苦,我恨不得將你剝皮拆骨,又怎可能賤的去愛你。”
“你這樣惡事做盡的人,就應該下地獄。”
秦肆看著眼前瘋狂滾動的彈幕,重新揚起嘴角:
“我不會下地獄,你說我惡事做盡,可上天偏愛我壞的坦蕩,至於那些因我而死的人,凡人蝼蟻如此庸碌無趣,死又何哀。”
他拔出胸口的尖刀:“你應該再刺的深一些,這種深度,完全傷及不到我的性命。”
沈禾音冷笑:“可我害怕你死掉啊,那樣豈不是太便宜了你,我要取的,隻是你的一滴心頭血而已。”
秦肆突然感到眼前一陣發昏,他皺了皺眉,眼前密密麻麻的彈幕讓他暈眩。
一股強大的力量似乎在撕扯著他的靈魂,迫使他失去意識。
......
秦肆再睜眼時,他看到的便是沈禾音。
他瞳孔驟縮,因為他在沈禾音身旁,看到了屬於自己的臉。
我學著他的樣子,笑意盈盈地看向他:
“怎麼,你不認識我了嗎?”
他沙啞著聲音:“你沒死?”
我當然沒有死,我心髒的位置很偏,沈禾音當時射的是我心髒的另一邊。
她幫我從亂墳堆裡逃出,我才好找到弟弟,準備魂魄互換的咒術。
弟弟小名喚阿晚。
他不是我的親弟弟,是我娘留給我助我成事的祭司之子。
我們從南域逃竄而來,那裡災禍頻發,國師說我這個公主乃是天生惡骨,會給國家引來災難。
母後拼死護我,臨走前她為我算了最後一卦。
北國有與我同一生辰之人,又恰好我們都是極陰極惡體質。
隻要取他一滴心頭血,阿晚便可幫我與他互換身體。
陰陽逆轉,從此我可逆天改命,榮華無限。
於是我們來這裡一邊乞討,一邊打探京中消息。
終於找到那人,便是京中世子秦肆。
彼時我還從未見過此人,但是我放棄了與他互換魂魄的打算。
我雖是惡骨,卻不願意行惡。
我們身體互換後,他必定下場悲慘。
小時候母後便對我說,人人心中都有惡的種子,重要的是要守住心中的善。
我和阿晚在這裡遇見很多經歷苦難卻善良之人。
彼此幫持,這樣的日子貧苦卻也也悠然自在。
可那日秦肆踏馬而來,踢飛阿晚手中半個饅頭,打破了我們原本平靜的生活。
那一日被帶走前,阿晚輕扯我的衣擺。
我便知道,秦肆他將終嘗惡果。
第八章
那晚,沈禾音將我的手拍掉後,在彈幕看不到的地方,她紅著眼睛告訴我:
“我好恨,我要殺了他,我一定要殺了他。”
我將自己的身世全盤託出,我想她一定是後悔的。
自己付出慘痛代價,所救之人並不是什麼良善百姓。
我問沈禾音會不會怪我。
她握了握我的手:“我為何要怪你,錯不在你,我從不後悔救人。”
她說:“阿爹最後看過來的那個眼神,我看得懂,他在告訴我我沒有做錯,我該恨的是作惡之人,而不是將怨恨轉移到同在困境的人身上。”
“很小的時候,我們家遭遇土匪,大家都害怕的不敢幫忙,卻也是有俠義之人願意站出擋在我們身前的。”
“阿爹那時說,總有一些即使付出慘痛代價,但我們也會心甘情願去做的事情。”
因為感受過他人善意,所以也發誓要做良善之人。
......
秦肆此刻是待在我的身體裡。
他這樣的天子驕子,這些年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如今卻被困在一個孱弱女子的身體裡。
他的臉上終於不再是那種志在必得的笑容。
我知道他一直都能看見彈幕,現在也是。
【我有點看不懂這個劇情了,這個女的不是死了嗎?】
【管他呢,無足輕重的小角色而已。】
【戲這麼多,殺了算了。】
這些口口聲聲,無論秦肆做什麼事,也要溺愛他到底的人,卻不知我倆已經換了殼子。
還在興致勃勃討論應該把“我”殺掉,以防後患。
“豈有此理......”
秦肆踉跄著站起身,習慣性地想要掐上我的脖子。
但我如今用的是他的身體,輕輕一甩,他便被我摔在地上,看起來極其狼狽。
“我當初就應該殺了你們。”
他盯著我和沈禾音,眸底滿是陰戾狠毒之色。
【好大的膽子啊,居然敢罵我阿肆,她算個什麼東西。】
我學著他的樣子揚起嘴角:“確實,好大的膽子,那我該如何懲罰她呢。”
彈幕紛紛出招:
【像以前那樣,劃花臉賣到妓院裡好了,喜歡看這些人哭著求饒。】
【我的評價是不如割掉舌頭,阿肆對於罵他的人不是一直這樣處理。】
【投喂黑熊吧,我熊哥好久沒加餐了。】
一條條令人不寒而慄的建議被他們輕松說出口。
我笑吟吟地看向秦肆:“既然如此,你就選一個吧。”
他面沉如水,冷冷盯著這些彈幕。
曾經那些殘忍的招數,要用到自己身上時,才知道其中痛苦與可怕。
然而最終這些選項我並沒有用在他身上。
他總認為上天偏愛他壞的坦蕩。
我倒要看看,在失去光鮮亮麗的身份和相貌後,他是否還能被偏愛。
彈幕說他幼時過的不好,難免偏激,但這世間比他悲慘何止千千萬萬人。
世人誰都有做惡人的潛質,隻不過大家心中都有枷鎖束縛。
一旦放任,惡行遲早反噬到自己身上。
我要親眼看他遭受他口中蝼蟻的一切。
沈禾音要離開了。
......
我告訴她,她以後會有幸福地結局。
不是因為她是女主,而是因為她是一位頂好的人。
所以命運不會虧待這樣的人。
我放了府中所有買來的女孩,她們離開時喜極而泣。
隻是有些女孩卻隻能永遠長眠於這裡。
我一改“人設”,開始積德行善,給每一個飢餓的人提供糧食。
在大街上,我看到白發蒼蒼的老人端著施來的米粥去喂腿腳不好的妻子。
看到小乞丐歡欣鼓舞捧著包子,蹦蹦跳跳消失在巷尾。
看到飢寒交迫老叟不再挨餓受凍,夜晚有容身之所。
這些便足夠。
我也很少再去看那些彈幕。
然後冷笑著從我弟弟身體上踏了過去。
「制獸」或許因為我的刻意忽略。
又或者是因為不作惡的世子不再吸引他們。
它們消失,我反而松了一口氣。
......
再次見到秦肆,他身上滿是傷痕,艱難地喘息著最後一口氣。
這個世上的惡意本就那麼多,對於一個無權無勢的“女子”,存活更是艱難。
我不知道秦肆這些天經歷了什麼。
看著這張曾經屬於我的臉,內心毫無波瀾。
他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用盡全部力氣說了他此生最後一句話:
“我不後悔,你們不過偽善,我隻是遵循本能,有什麼錯。”
直到他失去呼吸,我沒有再回答他。
我清楚人的本性為獸性。
獸性一直存在。
制服不住,便是惡。
可人心雖然易變,我們卻終究不是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