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醫院裡好多次我替他擦身體時發現了他的反應,但他從沒有表現過一絲出來。
回到家裡也是一樣。
除了我給他按摩的時候,我們連肢體接觸都很少。
梁遠安怎麼想的我不知道。
但我也沒怎麼在意這件事,甚至覺得這樣對我們都好。
我和宋承清還沒有離婚,他願意給我時間已經很好。
我不能做對不起他的事。
梁遠安的病情又惡化了,這是第五個月,也是第二次回到醫院。
這次不像前一次一樣虛驚一場。
醫生說他沒法走路了。
梁遠安似乎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我躲到樓道大哭一場後,去給他買了個輪椅。
這次在醫院待了整整一個月,到家以後,家裡都落上一層灰了。
我忙裡忙外地打掃著,因為他沒辦法上樓了,我還一個人把床搬到樓下了。
梁遠安沒辦法幫我,就一直看著我。
晚上我照例給他按摩的時候,他阻止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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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費力氣了,你坐下,我們聊聊天吧。」
我沉默半晌,收回了手:「好呀,你想聊什麼?」
那晚我們很晚才睡。
他像個喝醉酒的小老頭,絮絮叨叨地說了好多。
說我們的年少,說他的小時候,最後還說了他臥底的事。
這是他第一次說起那些事。
對我這種生活安康的孩子來說,他的描述像是在我面前展開了一幅畫卷。
隻是卻並不精美。
上面充斥著恐怖,暴力,血腥與白骨。
我想聽他的過往,卻又不想聽。
因為他的主動,更像是離別的信號。
可我不舍得打斷他。
黎明時分,我有些困了,雖然竭盡全力保持清醒,但收效甚微。
意識越來越模糊,驟然下墜的瞬間,我感覺到額頭貼上來一個微涼的東西。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的是梁遠安在我面前放大的臉。
他面容柔和:「困了吧,快去睡吧。」
我意識模糊地點點頭,等他躺進被子裡後,給他掖了掖被角。
隨後回到了飄窗上休息。
一夜無夢。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房間還一片昏暗。
一看手機,已經下午三點多了。
我趕緊拉開窗簾,卻沒在房間裡見到他。
旁邊的廚房門突然被拉開,他坐在輪椅上,端著兩個盤子。
「我看你還在睡,就自己起來做了早飯,快來吃吧。」
我松了一口氣,走過去接過盤子。
「這些事我來做就好了,你要好好休息。」
梁遠安從善如流地把盤子遞給我,滑動輪椅跟在我身後。
「我也想為你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頓了頓,腳下不停,把盤子放到了餐桌上。
「好啊,那以後你想做什麼可以跟我說。」
「好。」
12
雖然他答應得好好的,但其實他大多數時候都是待在家裡。
有時候會坐在窗邊看著樓下的車水馬龍。
我知道他不想一直待在房子裡,他隻是怕麻煩我,拖累我。
我表面上沒說,但是私下裡在偷偷查攻略做功課。
我準備帶梁遠安出去旅遊。
梁家父母去世後,他沒有被領養,一直生活在孤兒院裡。
讀書時,別的同學放假旅遊的時候,他總是在打工賺學費生活費。
畢了業,又去當了臥底警察,過的是刀尖舔血的生活。
臨了了,總不能還讓他困在這一間小小的屋子裡。
他該去看看祖國壯麗的山河。
大多數景區都有無障礙通道,可以供殘疾人坐輪椅通行。
但梁遠安的身體狀況不適合長途奔波,所以我隻選擇了周邊的一些景區。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我們出發了。
我們每到一個地方,都會悠闲地生活一段時間。
每天大街小巷地逛,沒有目的,走到哪兒算哪兒。
不過梁遠安很開心。
在他不長且局促的生命裡,這樣悠闲的時光屈指可數。
我們還撿了一隻三花色的流浪小貓。
因為當時我給梁遠安買了布丁奶茶,就給小貓取名叫布丁。
我們從兩人一車變成了兩人一貓。
繼續流浪。
但是好景不長,第八個月的時候,梁遠安再次病情惡化。
這次他甚至無法再經常乘坐汽車。
我們再次回到了醫院裡。
醫生說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就像一個遲暮的老人。
病情稍微穩定後,梁遠安主動提出要回家。
他說他不想待在醫院裡。
我同意了,找醫生開了很多止痛藥和止痛針。
我知道他現在活著的每分每秒都在遭受痛苦。
可我還是希望他能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13
這次以後,梁遠安無法出遠門。
我就每天推他在樓下的公園裡曬太陽,看小孩子嬉鬧。
和他一起給布丁洗澡。
一起去菜市場買菜,做飯。
第十個月的一天,我早起的時候右眼皮一直狂跳。
跳得我心慌。
屋子裡出奇的安靜。
往常這個時候梁遠安應該已經醒了。
他最近被病痛折磨,睡得越來越少。
我甚至來不及穿拖鞋,直接赤腳下床撲到梁遠安的床邊。
他睡得很安詳,如果不是胸口微弱地起伏,我簡直要以為…
「遠安。」
我叫他的名字,他沒有回答我。
我伸手推動他的肩膀,急促地一直叫他的名字。
他卻依舊睡得沉沉。
在我快要掏出手機叫救護車之前,他終於有了反應。
先是眼珠輕輕動了下,好一會兒才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隻是那眼神很空洞,又是好一會兒,他似乎才意識回籠。
看了我一眼,有些詫異:「你怎麼了?」
我松了口氣,有些哽咽:「剛剛叫了你好久你才醒。」
梁遠安聞言沉默了一會兒,勉強笑了笑:「你太焦慮了,我好好在家待著能有什麼事兒。」
我胡亂點了點頭,問:「你餓不餓,我去給你做早餐。」
梁遠安搖了搖頭:「不餓,我還想再睡會兒。」
說完他就再次閉上了眼。
我看他確實像是很困的樣子,隻能讓他繼續睡了。
期間我一直坐在床邊看著他,一直到快下午,他才睡醒。
他的精神好多了,還頗有元氣地在床上伸了個懶腰。
我才真正放下心,起身去準備晚飯。
不過家裡食材不多了,我就想網上買點菜回來。
誰知梁遠安自己坐著輪椅來了廚房:「沒有菜了嗎,我們出去買點吧。」
我有些猶豫:「你今天狀態不太好,我不放心帶你出去。」
梁遠安輕笑了聲:「你別把我當易碎的陶瓷娃娃啊,我覺得我狀態挺好的,菜市場離得又不遠,咱們步行去就行了。」
說完又往落地窗那裡看了一眼:「今天的夕陽真美,我也好幾天沒出門了。」
他都這樣說了,我也不忍心再拘著他,便推著他下了樓。
一路上,他情緒很高,一直和我說話。
他說天邊的夕陽正好。
說路邊放學的學生真有朝氣。
說花壇邊的小流浪真可愛,很像我們的布丁。
這原本該是很溫馨的場景,隻是我卻有些笑不出來。
不知道為什麼,我心緒總有些不寧。
由於他一直被吸引注意力,還停下來去便利店買了香腸喂貓。
所以到了飯點,我們還沒有走到菜市場。
在等綠燈的時候,路口站滿了人,我推著梁遠安站在路邊的臺階上。
準備等其他人先走,我們再過去。
我就是怕他被擠到,但我沒想到,就是因為這樣,才給他帶來了危險。
先是一陣小孩嬉笑打鬧的聲音傳入耳中。
隨後腳步聲靠近,我被猛地從身後一撞。
我顧不得自己會跌倒,立刻抓緊了輪椅。
但還是沒來得及,輪椅連同上面的梁遠安一起摔了下去。
我也重重跌在地面,胳膊落地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
路邊的臺階足有十釐米,加上路邊站了很多人。
梁遠安摔下去的瞬間,碰倒了旁邊的一輛電動車。
電動車砸下去觸發了警報系統,似乎也砸到了人,尖叫聲和報警聲十分刺耳,人群瞬間慌亂了起來。
我連忙爬起來,但是一時半會沒擠進去人群中。
不過很快人群就散開了,中間空出了一片空地。
梁遠安就躺在那裡,看不出動靜。
我慌亂地衝到他身邊,推開了砸在他身上的電動車,扶起了他。
「遠安,你沒……」
話還沒說完,我已經看見了他臉上的血。
額角上有一個瓶蓋大的傷口,血像一條小溪一樣順著臉龐蜿蜒下來。
我被嚇到了,慌亂地一把捂住了他的傷口。
醫生說過他的身體像一個遲暮的老人,老人這樣摔一跤,可能就……
回頭看剛才站的地方,撞我們的小孩已經不見蹤影了。
隨後我反應過來,趕緊騰出一隻手打了 120。
最近的醫院離得很近,派救護車過來預計二十分鍾。
掛斷電話後,我才來得及檢查梁遠安的情況。
剛剛他坐在輪椅上,無法控制身體,頭撞地磕了很猛的一下。
現在眼神還有些渙散,視線往下,我看見他的手正在緊緊抓著腿部的肌肉。
我一下子想起了砸在他身上的電動車。
我顧不得許多,把他的腿摸了一遍。
明明沒有血跡,但是他卻表現出了極大的痛苦。
我絲毫沒有辦法,隻能等待救護車的到來。
就在這時,不遠處似乎傳來了一陣騷亂,周圍的人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漸漸散開。
我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升起,沒一會兒,手機響了。
我接起來,是醫院的電話。
「不好意思姜小姐,救護車在距離您八百米的位置遭遇了車禍,我院救護車資源緊張,會另外抽調救護車繞路,預計時間不確定。」
我腦子嗡地一下,剛剛已經等待了快二十分鍾,現在卻告訴我還要繼續等,並且不清楚具體的時間?
可是救護車資源哪裡是我能置喙的。
電話掛斷後,我去檢查梁遠安的狀態。
他額頭上流出的血已經打湿了半邊肩膀的衣服,怎麼都止不住,好像流不盡一樣。
但是他現在反而好像比剛才要清醒一點了。
還反過來安慰我:「你別急,我現在好點了。」
我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遠安,你怎麼總是這麼多災多難啊……」
他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
「好像是真的,所以啊,你還是不要跟我在一起比較好,過了今天,你就回去吧。」
「別胡說。」
梁遠安今天的話好像格外多。
「宋承清是個好人,他找到我,跟我說,他很愛你,也尊重我們的感情,如果我想和你再續前緣,他也願意放手。」
我怔了怔,我從不知道他們之間還有過這樣的交談。
他又繼續道:「不過他也很聰明,他很清楚我不會有那樣的想法,我這殘缺的身體,怎麼能給你幸福呢。」
「上次我不該去你的婚禮,否則你現在應該過得很幸福了,是我又一次破壞了你的生活。」
「我能看出來他很愛你,你也並非對他全無感情,等我走以後,你就回到他身邊去吧,他能做的比我多得多。」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些話。
他之前從沒對我說過,為什麼今天突然提起來。
還是在這樣的場景下。
我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不會是在對我說遺言吧?
似乎是為了印證我的想法,梁遠安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皮也越來越往下墜。
我慌亂地叫他:「遠安,你別睡,你再堅持堅持。」
聽到我的話,他竟真的盡力睜大了雙眼。
同時一直緊抓著腿部的手突然抬起捧住了我的臉。
我順著他的力道低下頭,本來以為他要和我說什麼。
沒想到他竭力抬起頭,輕輕親了我的額頭一下。
「阿凝,別回頭,往前走。」
他隨之陷入了昏迷,手也從我的臉上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