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頭埋在膝蓋上,「遠安,你故意躲著我是不是……」
我不想走,我怕錯過他,萬一他半夜回來了呢?
我坐在他門口,迷迷糊糊睡著了。
再醒來的時候,是被叫醒的。
「小姑娘,你睡在這裡做什麼?」
來人是個頭發花白的老爺爺。
我還沒回答,他就主動道:「我是這裡的房東。」
我驟然燃起一絲希望,我下意識想站起來,腿卻麻到沒有知覺跪倒在原地。
我顧不得許多,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爺爺,我來找這間屋子的租客,請問他去哪兒了?有沒有退租?」
我的聲音裡已然帶上了些哽咽。
老爺爺被嚇了一跳,趕緊扶我起來。
「哎呦,你別這樣,快起來。」
扶我起來後,老爺爺才看了一眼我身後的房子。
「這個小伙子啊,我印象很深,一直是一個人,偶爾有一個男的會來看他,他是又不在家了嗎?」
我點頭,滿懷希望地看著他。
老爺爺嘆了口氣:「沒有退租,但是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隻知道他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消失一段時間,有時候是一周,有時候是半個月一個月的,但是最後都會回來的,你過段時間再來找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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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老爺爺就背著手離開了。
我又在門口待了一上午,他到底會去哪兒呢?
他父母都去世了,來看他的男人是誰呢?
我不知道,我從來就不了解梁遠安,他的事對我來說永遠是謎一樣。
我失魂落魄地開車回了公寓。
很快婚假就結束了,我也跟公司提了辭職。
我每天都會去梁遠安家門口等他。
期間我媽來找過我一次,我告訴她我想和宋承清離婚。
她無奈又哀傷地看著我。
「不知道以前放縱你和小梁在一起是對你好還是害了你,年少的時候果然是不能遇到太驚豔的人,你這一輩子,要怎麼才能過得好呢?」
見我麻木的樣子,她也沒多說便離開了。
一周過去了,梁遠安一直沒回來。
半個月過去了,梁遠安仍舊沒有回來。
第二十九天,宋承清出現了。
他把我從這間房子門口拉走:「跟我走。」
起先我用力掙扎,直到他說:「我帶你去看他。」
我震驚地看向他,才止住掙扎,「你知道他在哪兒?」
宋承清沒再說話,最後車子停在了一間醫院前面。
他輕車熟路地把我帶到一間病房前面。
我在病房前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是五年前給我梁遠安警徽和毛絨兔耳環的警察。
他先是眼神哀傷地看了我一眼,才對宋承清點點頭,讓開了位置。
我恍然大悟,房東說的男人應該就是他。
他一直都知道梁遠安沒有犧牲,隻是選擇了幫他瞞著我而已。
宋承清推開病房的門,率先走了進去。
我站在原地沒動。
他回頭看我:「怎麼了,你不是很想見他嗎?」
我是很想見他,但卻不是在醫院。
我怕看見……
9
宋承清拉過我的手,把我帶進了病房,回身關上了門。
這間病房應有盡有,正中間的病床上躺著一個人。
梁遠安瘦削蒼白的面容就這樣闖入視線。
我下意識快步走到病床前,伸手探他的鼻息。
平靜而悠長。
我松了口氣,幸好。
幸好梁遠安沒有再一次離開我。
「他的狀態很不好。」
宋承清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我旁邊。
他雙手插在口袋裡,平靜地看著病床上的梁遠安。
我扭頭看他:「承清,什麼意思?」
他依舊沒看我:「字面意思,他活不久了。」
我驟然失態:「你胡說!他好好的!你們都見不得他好!」
宋承清這才扭頭看我,他眼底有些哀傷。
「凝凝,別這樣防備我,我並不會對他做什麼。」
我說完才反應過來我說了什麼。
想說對不起,卻被宋承清打斷:
「我知道這一個月你一直在找他,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就託了關系,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在一個環境很差的診所,裡面的醫生說他受過嚴重的外傷,並且左腿不可逆地殘疾了,到現在依舊需要定時去復建,而且他的身體損傷太過嚴重,已經是強弩之末了,他這次就是發病了,渾身疼痛難忍,現在是打了鎮靜劑和止痛針的狀態。」
他話音落下後,病房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他還有多少時間?」
話出口,我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嘶啞成這樣了。
「好好看護的話,一年不到,如果按他之前的生活方式,幾個月吧。」
我像是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渾身一軟。
宋承清扶住了差點跌倒的我:「沒事吧?」
我好一會兒沒回答。
他沉聲開口道:「我還有事兒,沒辦法在這裡陪你,你應該也不想我在這裡。」
「離婚,我不同意,我可以給你一年的時間,如果他……之後你還堅定地想要離婚,那我們到時候再考慮,這段時間,你可以回你的公寓住,我爸媽那邊,我會應付。」
隨後他丟下一句話就離開了。
「有什麼需要隨時聯系我。」
感動的念頭一閃而過,但很快我又陷入了呆滯狀態。
一年?
梁遠安和我同歲,他今年才 31 歲。
再過一年,他也不過才 32 歲。
他的人生原本應該剛步入巔峰期。
他該榮譽加身,該受人敬仰。
可他就要死了。
我一遍一遍地想,他怎麼就要死了呢?
他之前明明還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病房門被推開,我也隨之驚醒。
是剛剛病房前的男人,他拖過一把椅子,坐在了我旁邊。
「好久不見,姜凝,我叫林俞。」
離得近了,我才看見,他的頭發已經白了很多。
我看著他:「為什麼要幫他瞞著我?」
林俞嘆了口氣:「剛剛宋先生應該都跟你說了,他當初是死裡逃生,在 ICU 裡躺了兩年,到現在身上還全是被炸傷的疤痕,當時那種情況,我們誰都不確定他能不能活下來,他被送到醫院的時候,隻說了一句話,就是不要告訴你他還活著。」
我點點頭,輕聲道:「多跟我說說他的事情吧。」
林俞當然不會拒絕:「這麼多年,我背負著這個秘密,也終於可以告訴你了。」
「第三年的時候,他離開了 ICU,在這之後,又進行了長達一年的復建,才勉強能獨自生活,但是他的撫恤金不太夠支撐他的生活和復建,我要幫他,都被他拒絕了,他自己租了房子,自己生活,隻有逢年過節,才會讓我去看他。」
「我知道,他是怕連累我,怕我因為他和老婆吵架。」
聽到這裡我已經哽咽。
「你們怎麼能這樣對他,他是為公負傷,他是英雄啊……」
林俞的眼神黯了黯,「對不起……」
但我很快恢復了理智,我知道國家有國家的制度,這並不是林俞能改變的。
林俞走後,梁遠安依舊在沉睡。
我找到了醫生,醫生的回答和他們說的差不多。
我渾渾噩噩地回到病房,用盡全力來消化這個事實。
直到一聲悶哼喚回了我的神智。
外面的天已經黑了,病房裡沒開燈,借著月光,我看見病床上的梁遠安緊皺著眉頭。
剛剛那聲悶哼就是他發出來的。
「水……渴……」
這次我聽清了,我連忙按鈴呼喚護士。
同時走到桌子邊,拿棉籤蘸了水浸湿他的嘴唇。
很快,他睜開了眼,看見我的瞬間,他猛地閉上眼。
好一會兒才再次睜開眼:「你怎麼在這兒?」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病房的門就被推開了。
醫生和護士一起走了進來。
檢查了他的身體後看向我:「你是病人的家屬對嗎?」
我點頭,他告知了我照顧梁遠安的注意事項後便離開了。
醫生走後,我再次拿起棉籤給梁遠安喂水。
「醫生說你打的鎮靜劑和止痛劑藥效已經快消失了,所以會有點痛,你堅持一下,痛就喊出來。」
可除了醒來時的那一聲悶哼,梁遠安再也沒發出任何痛苦的聲音。
他緊緊地盯著我,似乎對我不回答他剛才的問題而不滿。
我無奈地笑了笑:「你瞞了我這麼久,你以為我還會一直乖乖被你瞞著嗎?」
「以後我會留下來照顧你,你這輩子都別想擺脫我了。」
「是宋承清帶你來找我的是嗎,我本來以為看見他是做夢,沒想到真的是他。」
我沒承認,也沒否認。
他繼續道:「那你們應該也知道我快要死了吧,他是不是答應你,給你時間陪我最後一程?他真是個好人啊,以後有他照顧你,我也放心了。」
死這個字眼從梁遠安嘴裡說出來,極為刺耳。
我眼眶又紅了。
他似乎很無奈:「你別哭啊,我不說了好吧。」
那表情恍惚間讓我看見了少年時期的他。
他不再是暮氣沉沉的樣子,而是在我眼裡熠熠生輝。
他說:「那這最後的時間裡,你就陪著我吧,我這一生行善積德,這都是我應得的,反正我也霸佔不了你多久,以後你的一輩子都是他的,也不急在這一時。」
他終於松口了,我想笑,眼淚卻不由自主地掉下來。
又哭又笑的,這副樣子肯定很難看。
但是梁遠安隻是笑著看著我,一如從前。
10
我情緒冷靜下來後,點了點清淡的粥。
梁遠安堅決不要我喂他,自己坐起來慢慢地吃著。
我在抽空百度怎麼照顧病人。
他吃完後,我主動去衛生間打了一盆溫水。
「我幫你擦擦身體吧。」
梁遠安的臉色一白,沒說話。
我輕輕掰開他的手心,果然,是滿滿的冷汗。
「疼的話,可以叫出來,你是英雄沒錯,但在我面前就不用逞英雄了。」
隨後我不容置疑地掀開了他身上的被子和病號服。
映入眼簾的是大片大片的疤痕,觸目驚心。
梁遠安的手動了動,似乎想把病號服拉下來。
我不給他這個機會,伸手解開了病號服的扣子。
我低著頭擰出毛巾,在他身上輕輕擦拭。
不知道是不是沒力氣反抗我,梁遠安安靜了下來。
隻是我能感覺到,抹布下的身體十分僵硬。
他在緊張。
我假裝看不見那些幾乎布滿了他整個身體的疤痕。
「胳膊抬一下。」
我扶起他,把病號服徹底脫下來,擦拭他的胳膊和後背。
全是,全是,全是疤痕。
怎麼會這麼多。
我在他身上,幾乎找不到一塊好皮。
這些疤痕已經過了五年,五年了,還這麼可怖。
難以想象它們最初的樣子。
難以想象梁遠安剛受傷的樣子。
我好像又要哭了。
但我屏住呼吸,硬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
要是被梁遠安看見了,他又會被勾起那段記憶吧。
我不想他痛,我隻想讓他好好走完這最後的時光。
11
接下來的半個月,我一直在醫院裡照顧梁遠安。
從那天起,宋承清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包括他的父母,我的父母,都沒有來打擾過我們。
我知道,這是他獨自為我抗住了壓力。
我十分感激他。
我在附近租了個房子,倒不是為了住,而是為了給梁遠安做飯。
以後的每一頓飯,我都要親手做給他。
給他做他最喜歡吃的糖醋排骨。
起初我怕他趁我離開偷偷消失,還特意在病房裡裝了個監控,連到我的手機上。
但是沒想到第一天就被發現了。
梁遠安朝著鏡頭笑:「你放心,我不會跑的。」
我便放了心。
正值夏季,我會每天給他擦身子,會變著法地給他做營養餐。
也會偶爾允許他吃一次垃圾食品,比如燒烤和麻辣燙。
我找了專業的康復治療師來給他做復健,也跟著他學了很多手法。
沒事的時候,我也會幫梁遠安做一些簡單的推拿理療。
雖然他怕我累到總是拒絕,但隻要我擺起臉,他就會無奈地妥協。
半個月後,梁遠安可以出院了。
我帶他回了我的公寓,他睡床,我睡飄窗。
我們很默契地都沒再提過那天的談話。
假裝不知道他隻剩一年的時間,假裝不知道我們的身份。
我們就像一對平常的夫妻一樣生活在這個小而溫馨的家裡。
當然,我們並沒有發生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