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之前讓她害怕的男警察,她看到眼前的女警長相漂亮極了,幾乎是她從沒見過的漂亮,卻又不像電視上女明星那樣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美豔,女警五官甜美,眉眼很有親和力,笑的時候讓人忍不住就想親近。
孟思維在看到女孩茫然而澄澈的眼睛時確定她的年齡。
這樣的眼神,的確隻有是十九歲的孩子才會有的。
女孩慢吞吞接過孟思維遞過去的水杯,沒有喝,隻是握在手裡。
孟思維拉了把椅子坐到女孩對面,她在發現女孩渾然與年齡不符的外表後心中開始難受,隻是此刻仍不得不開口:“妹妹,我有點事想重新再問一下你。”
平常問訊時有嫌疑人會因為孟思維的臉而故意輕視覺得好糊弄,隻可惜長相甜美的女警眼神凌厲起來回回都能教他做人,隻有這一次,孟思維語氣第一次輕到極致。“你今天來報警了,但是你……到底收沒收過,你們工頭的好處?”
女孩低頭不語,雙手握著孟思維遞過去的那杯水。
孟思維再問:“他有沒有給過你錢,或者其他東西什麼的。”
女孩把頭趴得極低,依舊一言不發,孟思維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
空氣靜默地流轉。
孟思維面對一直沉默不語的女孩,最後還是不得不開口,提高了些語氣:“妹妹,你要說實話。”
“作偽證或者……報假案,是要付法律責任的。”
“你不要怕,法律是保護你的,我們會保護你,但是,”她強調著,“你要說實話。”
當孟思維說完那句“我們會保護你”之後,一顆淚珠悄然無聲地啪嗒掉進水杯,水面泛起淺淺的漣漪。
女孩的眼淚在眼眶中匯聚,最後大顆落下。
孟思維看到女孩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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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過。”靜默的辦公室,她聲若蚊蚋。
孟思維終於問出第一句話。
她聽到“給過”兩個字時,心髒被狠狠揪了一下。
“給過多少?”她閉了閉眼,知道這時候的刨根問底有多殘忍,卻不得不問下去。
“你們發生過幾次關系?”
女孩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落下。
她搖搖頭:“記不清了。”
“他給我錢,七十,五十,或者四十。”
“還有手機。”女孩從懷中掏出一部屏幕破碎,看起來已經極為老舊的安卓智能機。
孟思維在聽到這些數字的時候驚愕而啞然,隨之而來的是無盡的心痛。
七十,五十,四十,早該報廢的智能手機。
眼前外表令人痛心的女孩,十九歲。
孟思維終於再問:“你缺錢是嗎?”
女孩低著頭,睫毛已經被淚水洇湿成一绺一绺,她說:“缺錢。”
“我就是缺錢才出來打工。”
“我家裡還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我要養他們。”
孟思維:“你這次報警是因為什麼?”
女孩低啜到喑啞:“他一開始說給我一百,但是後來隻給我二十。”
“我讓他把另外八十塊給我,他不給,我就說我報警。”
所以女孩報警了,對警察聲稱自己遭到強.奸,其實隻是想要回許諾的另外八十塊錢。
孟思維聽完這些,胸口已酸脹難受到極點。
她該問的話問完了,事情清晰。
孟思維走出辦公室,看到正靠牆,低頭抽煙的高勇。
高勇顯然已經猜到了大部分的事實。
他們這些人並不是神,他們隻是想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替其他人擋住社會的陰暗面,然而擋住陰暗往往便意味著,他們要直面一切黑暗。
孟思維拿著筆錄,因為眼睛的酸澀而不得不望了望天花板,問:“勇哥,能刑拘?或者行拘。”
高勇吐出一個煙圈,不知道是以怎樣的心情說出那三個字:
“拘不了。”
孟思維知道這個意料之中的答案。
強.奸罪首先是要以違背婦女意願為前提,然而這個案子並不符合,甚至女孩還從中得到了報酬和好處。
七十,五十,四十。
孟思維入職以來第一次感到絕望的恨意,她親口對女孩說出“我們會保護你”,此時卻隻能無聲地沉默。
彭彬走過來。
他手裡拿著從工頭那裡要回來的女孩的身份證,照片中女孩面容質樸,名叫全豔。
彭彬看了看沉默的高勇和孟思維,說了點其他情況,關於女孩口中的“工頭”。
“工頭”名叫刁德才,之前也在別人手底下幹活兒,去年過年回老家時他打著外面工廠招工免押金包吃住的名義,招攬家鄉讀書不多的年輕人來城市裡跟他一起打工,利用他們在城市裡人生地不熟,以中介人的身份“管理”他們的身份證,通過從他們工資裡抽“介紹費”的方式獲利。
全豔跟那刁德才是老鄉,去年聽了他的話被他帶到城裡來打工賺錢,沒讀過書又人生地不熟的小姑娘,身後是需要養活的一大家子弟弟妹妹,隻能依附並且依賴於刁德才。
孟思維見到被從訊問室放出來的刁德才。
男人看起來四五十歲,個子很矮,頭發油膩而稀疏地耷在頭皮上,牙齒是常年煙燻過後的焦黑,他知道自己沒罪,被放出來後顯然極為趾高氣揚,在看到孟思維後眼睛顯然是極為驚豔地亮了一下,甚至直接泛起了精光。
“快走!”彭彬從後推了刁德才一掌。
刁德才這才不情不願把眼睛從孟思維臉上移開,他怒氣衝衝回頭看推他的彭彬,嘴裡正罵了句什麼,一個黑衣的中年男人忽然急匆匆小跑過來。
中年男人見到刁德才,二話沒說,直接一耳光用力揮了過去:“他媽的。”
這一巴掌的聲音在走廊裡格外響亮。
刁德才瞬間被打得一個趔趄,像團爛泥一樣被扔在牆上。
彭彬和孟思維都沒眼前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了一下。
彭彬立馬伸手隔擋,厲聲:“嘿你幹什麼!”
中年男人打完刁德才,面對孟思維和裴忱時瞬間又換了個臉,他衝兩人彎了彎腰賠笑:“對不起兩位警官,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
“是我沒管好工人。”中年男人指著刁德才鼻子說。
孟思維見中年男人個子高大,打扮的甚是整潔體面,跟刁德才並不像一個世界的人。
彭彬也上下打量中年男人,正準備說什麼,中年男人搶先開口,連連道歉:“我聽到就趕過來了,發生這種事情我也很意外,抱歉警官,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訓他。”
剛才還眼冒精光的刁德才似乎被中年男人這一巴掌直接打萎了,角落裡一聲不吭。
“你平常怎麼管教你手頭工人的!”彭彬沒好氣地吼,“帶他去籤字!”
孟思維又看了看體面道歉的中年男人。
……
裴忱以為今天孟思維跟鍾意在一起,所以晚飯都沒有做孟思維的,結果沒想到孟思維被call到局裡訊問,一切結束後餓著肚子回來。
裴忱起身去廚房。
孟思維回家後一直情緒低落,在沙發上坐了會兒,然後追去廚房,問他對於刁德才那樣的人,難道真的沒辦法了嗎。
裴忱聽完前因後果,看著寫滿沮喪的孟思維,微微沉默,還是說:“這的確無法構成強.奸。”
違背婦女意願是強.奸罪構成的重要前提,然而在這個案子裡,這個前提並不成立。
至於通常情況下人們對這種情況往往會想到的“誘.奸”,但是很遺憾,我國刑法中並沒有“誘.奸”這個罪名,隻有在婦女不滿14周歲的情況下與其發生性關系的,無論是否自願都是強.奸。
甚至全豔的確是以獲利的方式向刁德才有償.提供性.交易,往更殘忍的方向講,如果要認死理地追究,這件事不構成強.奸,卻能構成賣.淫。
當裴忱都跟她說無法構成罪名的時候,孟思維吸了吸鼻子,知道或許真的沒有辦法了。
她想起全豔走的時候,他們幾個同事湊了些錢,連同她的身份證一起交還給她,讓她以後不要再在刁德才手下打工。
全豔手中緊緊捏著錢,已經習慣性地趴著頭,用極小的聲音說“謝謝”。
裴忱伸手,緩緩把孟思維抱進懷裡。
孟思維把臉埋在男人肩膀,即便知道自己成不了大英雄,無論是之前在治安還是現在在刑偵見過的案子也不少,但是每次真的遇到時,依舊難過到極點。
她悶悶地問:“裴檢,你們是不是遇到這種情況也挺多的。”
裴忱聽後垂睫,然後輕聲“嗯”了一聲。
孟思維被裴忱摟著,手指揪著他衣角,在他懷裡一點一點消化自己低落的情緒。
裴忱抱著他仍舊會因為工作難過,依舊保持著自己內心最柔軟溫度的姑娘。
孟思維緩慢地調整情緒,後來她才忽然想起了什麼,抬頭問:“真麼嗎?”
孟思維表情懵懵,半信半疑:“你調來之前不是在反貪嗎?”
也沒比她進刑警隊的時間長太多。
反貪又哪有這些社會百態。
裴忱答:“有類似的案例,刑法都要學過。”
孟思維:“哦。”
她抿了抿唇,聞著裴忱肩頭洗衣液的香氣,慢吞吞地問了一個她好像一直都沒有問過了解的問題:“反貪不好嗎,調公訴幹嘛。”
她對檢院的事了解不深,然而也知道公訴雖然好,但反貪才是裡面最復雜的地方。
這裡的“復雜”是褒義。
哪有還往外調的。
裴忱對著孟思維近在咫尺的小臉,距離近到可以看到她臉上淡淡的小絨毛,聽她問他的話。
他低頭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低聲答:“因為喜歡你。”
孟思維:“……”
她一時竟然無法評價裴忱這種冠冕堂皇的說辭。
然後裴忱吻住她唇。
孟思維手臂搭在裴忱肩膀,輕輕摟住他脖子,不同於她的放松,裴忱這個吻入侵的氣息更濃,唇舌粗礪地磨著,他箍在她腰上的手臂愈來愈收緊,分開的時候,孟思維唇上已經是豔麗的紅色,帶著某種意味不明的水漬。
孟思維雙唇存在感格外強烈,男人手臂還箍在她腰上,她忍不住往後仰了仰。
她看到裴忱唇色充血,男人膚色冷白,這紅色在他平日裡冷淡的臉上添了一絲妖氣,兩人四目相對,孟思維對著裴忱眼中那抹晦暗不明的神色,然後逐漸的,她從男人眸中看出了欲色。
孟思維在發現欲色的時候,耳廓騰地燒了起來。
她拍了拍裴忱胳膊示意他放開。
裴忱聞言松開手臂,站直身子
孟思維一時有些無措,但又知道這種情況,是一件情理之中會遇到的事情。
試婚紗的時候鍾意還跟她聊了跟周宇安避孕的事。
她別過眼不再對視,轉了個話題:“下餃子吧。”
裴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