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剛生下孩子便咽了氣。
姐夫說要為小世子尋個信得過的後娘,於是向父親求娶了我。
侯爺性子冷淡,隻會在深夜動情時,對著我這張神似阿姐的臉恍惚一刻,
隨後叫來下人遞上避子湯,看著我喝下。
我五年如一日的對照顧他們父子起居。
可這天,我身子疼得厲害,不小心打翻了避子湯。
侯爺眉眼一皺,警告道:「司楹,別越界。」
一碗滾燙的湯藥重新被端過來。
我苦笑一聲,在他審視的目光下一飲而盡。
而門後,我放在心尖尖上疼了五年的孩子,看戲般的笑著。
我突然覺得好累。
向侯爺提出了和離。
他愣了愣,以為我在鬧脾氣,輕嗤一聲:「按大昭律令,女子棄夫,當受釘床之刑,你有那個膽子嗎?」
翌日一早,滿皇都都在傳,鎮安候的續弦滾過釘床,拿到了和離書。
這次,是我棄他。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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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給納蘭容與的第五年,醫師告訴我,我再也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了。
「夫人長時間服用避子湯,傷了根本,日後千萬要好好養著。」
醫師搖著頭離開。
我眨了眨空洞的眼,突然有些釋懷。
昨夜,納蘭容與飲了酒,不知節制的索要,到最後,我身子流了血,疼得爬不起來,伸手去接避子湯時,不小心將之打翻。
納蘭容與以為我要做什麼小動作,立刻叫人重新熬了一碗,盯著我喝完才離開。
現在他可以放心了,即使沒有避子湯,我也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了。
我抬手擦掉眼尾的淚,紅玉來報,說小世子回來了。
我起身梳洗一番,去院裡迎他。
小世子就是我阿姐留下的那個孩子,從巴掌大時便是我照顧。
昨夜他就面無表情的站在門口看著納蘭容與咄咄逼人,看著我在所有下人面前失去尊嚴。
最後卻隻是嘲諷的笑了下。
我深吸一口氣,揚起笑去接那個小小的身影。
「煥兒回來了,今日先生講了什麼?跟母親說說。」
他腳步不停,路過我身旁時,冷冷道:「你才不是我母親。」
我笑容一頓,跟上去。
耐心教導:「你說得對,你的生母是我嫡姐,嚴格來說我隻是你的姨母,但我已與你父親成婚,名義還是你的母親,尊長敬長方是君子所為。」
納蘭煥淡淡瞥了我一眼:「要你管。」
我轉移話題,指著他身側問:「給你繡的書袋呢?紅玉今早沒給你嗎?」
「梨子喜歡,送他了。」
「煥兒在書齋交好友了?若是他們喜歡,母親再多繡幾個。」
納蘭煥唇角微勾,似笑非笑:「梨子是書院的大黃狗,還有一隻白狗和一隻花貓,你若是闲得無聊,也可給它們繡兩隻書袋。」
我怔愣在原地。
納蘭煥看向門外,飛奔過去:「父親回來了!穆先生知道父親愛喝茶,託兒子給您帶了江南新到的茶葉。」
說著他遞過去一盒茶,裝茶葉的布袋上繡著一朵鳶尾花。
正如物件主人的名字,穆鳶,那個教納蘭煥琴藝的先生。
納蘭容與面無表情的接過,但隻有熟悉他的人知道,他此刻有多高興。
差點忘了,他與穆鳶一同長大,聽聞還差點結為夫婦。
隻是後來穆家出了變故,舉家遷走了。
隔年納蘭容與就娶了我阿姐為妻。
「父親,兒子想邀穆先生來家中小住,不知父親意下如何?」
「阿鳶對你盡心盡力,理當感謝。」納蘭容與看向我,「此事就交給夫人去安排。」
一大一小就這麼隨口吩咐下來,好似隻是在跟個管家丫鬟說話。
原本還想告訴納蘭容與醫師同我說的話,現在看來應是沒那個必要了。
我暗自嘆了口氣,道:「明白了,我會安排好。賬房還有事,妾身先走了。」
從前都是我看著他們的背影遠去,這還是第一次在他們面前先轉身離開。
從院子到賬房這一路,我心中有個聲音在問——
我是誰?
我為何要將自己的一生搭在那兩個男人身上?
這偌大的侯府真的是我的家嗎?
答案很明顯。
在紙上落下「和離書」三個字時,突然覺得一直壓在心中的那塊石頭松動了。
2
我在前廳等了納蘭容與一個時辰,天漸黑時他才回來。
眼中洋溢著零星笑意,身側掛了個新香囊。
見到我,他面色一頓,側身就要回主院。
「侯爺請慢,妾身有話同你說。」
他不耐煩的皺起眉頭,還不等他發作,我又道:「是關於穆小姐的。」
納蘭容與語氣平平:「說吧。」
「煥兒昨日說要請穆小姐過來小住,妾身將她安排在了容蘭苑,已經叫人收拾好了。」
容蘭苑就在納蘭容與的院子旁邊,很近。
「嗯,這些事你向來妥帖,我很放心。」
說罷,納蘭容與要走。
「妾身還有一事。」我又叫住了他:「這次,是關於侯爺與我的。」
「司楹,你今天話怎麼這麼多?」
我愣了下,輕笑一聲,將寫好的和離書攤開在桌上:「放心吧,很快侯爺就不用再聽我嘮叨了。」
納蘭容與走過來,看清紙上的字後,一向清冷自持的他眼神中閃過錯愕。
隨後緩緩看向我,壓抑著憤怒:「你要同我和離?」
我起身,直視他:「侯爺既然看清了,我就不多說了,擇個日子將我的名字從納蘭氏的族譜上除去吧。」
說完,我也不管他什麼反應,朝著自己的院子走去。
「就因為我同意阿鳶來家裡小住是嗎?!」納蘭容與眉頭輕蹙,「司楹,你一向溫婉大方,就這點小事,你跟我鬧什麼?」
心頭那股火終是壓不住,我冷笑著看向他:「侯爺多慮了,別說接一個穆鳶入府,你就是接張鳶李鳶把整個皇都的女子都娶了,又如何?我與你和離,隻是因為倦了而已。」
納蘭容與握拳指節作響:「司家不會同意的。」
「不勞侯爺費心。」
我淡淡福身,轉身離開。
「司楹!按大昭律令,女子棄夫者,當受釘床之刑,你要和離,這輩子都不可能!」
納蘭容與將和離書撕個粉碎,甩袖而去。
我原本還抱著僥幸心理,想著納蘭容與本就與我沒有感情,如今納蘭煥已經五歲,穆鳶也回來了,我要離開,他應當很高興才是。
果然,男人的自尊依舊比天高。
和離這條路不好走啊。
紅玉看了眼地上的碎紙,默不作聲的收撿起來。
「夫人,太夫人那邊傳話來,讓您過去用晚膳。」
紅玉心疼的看著我,「若是夫人不想去,奴婢去回了他們。」
「不必,總歸在這個家裡也待不了太久,走吧。」
太夫人是納蘭容與的祖母,年過古稀,先後送走了丈夫和兒子,獨自撐著鎮安候府滿門榮耀,是個和藹卻又精明的老人家。
她的身子已經不太好了,才與我說了幾句話便開始咳嗽。
「祖母,我扶您去床上休息吧。」
她搖了搖頭:「一天裡大半日日都在睡,老骨頭都快散架了,走,陪老太婆去走走。」
我扶著太夫人在小花園裡散步,她突然問道:「你和與兒成婚有五年了吧?」
「剛剛五年整。」
「好孩子,這些年你操持侯府辛苦了,與兒煥兒都被你照顧得很好,有你在,我去得也放心了。」
「祖母莫要說這種話,我連您一百大壽時,要請哪些人都想好了,你定能好好的。」
老太太被我逗得直笑,她握住我的手,從腕上褪下一隻镯子。
「楹楹,嫁進侯府委屈你了,這是我婆母給我的,如今交給你了。」
那镯子是侯府主母象徵。
我掩下眼中的抗拒,笑著道:「好玉養人,祖母戴著比我好看。」
老太太見了太多人和事,我這點小伎倆她自然看得明白:「你和與兒……」
我低頭不語。
老太太又開始咳嗽了。
「祖母,先回去休息吧,您放心,我和侯爺都很好。」
我伺候太夫人歇下,離開前,她又遞了幾次镯子,都被我拒絕了。
3
翌日一大早,我拆下所有珠釵,換了一身素衣出門。
在門口遇到了正要去書齋的納蘭煥。
他稚嫩的臉皺起眉來和納蘭容與一模一樣。
「你跟著我做什麼?!真討厭。」
我停下腳步,冷漠的審視他。
納蘭煥表情一頓,害怕的退了一步。
我勾起唇角,蹲下:「我像你這般大時,與你母親的感情最好。但因為庶女的身份,我不受待見。
後來我被寵妾陷害,被送到鄉下莊子待了十年。是你母親借著及笄的名義求父親將我接了回來,所以替她照顧你我從未有過怨言。
我傾盡所有心血,毫無保留的對你好了五年,算是全了與你母親的幼時情誼,日後待你及冠我會送你一份禮物,當還了你母親及笄之年救我之恩。」
末了,我溫柔的看著納蘭煥,「你記住,從你母親去世的那一刻,你失去了一個對你最好的人,現在,你就要失去那個對你第二好的人了。納蘭煥,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把你當成親生子,再也不會有人像這般無條件對你好了。」
我戴上面紗,在紅玉的陪同下,走向京兆府。
府尹原本恭恭敬敬的出來迎我,一聽我是來求和離書的,臉色瞬間變了。
他差人出去,應是去尋納蘭容與了。
「大人,我意已決,誰來也沒用,律法如何說,便如何做吧。」
他嘆了口氣,揮了揮手。
不多時,堂下便多了一張釘床。
「納蘭夫人,你這是何苦呢?」
我笑了笑,轉身對著門外看熱鬧的眾人道:「我不姓納蘭,今日之後也不再是誰的夫人,還請喚我的名字,我叫司楹。」
我摘下面紗,閉上眼躺下。
尖銳的釘子刺入肌膚,衣服上瞬間溢出一股鮮血。
百姓驚呼。
「滾釘床是有重大冤情的人才會幹的,這侯府夫人好好的貴婦人不做,怎麼來作踐自己啊?」
「聽說她要與侯爺和離,按我朝律法是該如此。」
「這女子就該在丈夫的庇護下好好呆在後宅之中,如此不知輕重,當被天下女子唾棄!」
「我呸!若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誰願意滾那勞什子釘床,我瞧著這司楹小姐倒是女中豪傑。」
「聽說她是嫁給侯爺做續弦,府中還有個小世子,後娘不好當啊。」
……
我忍著劇痛,咬牙堅持,腦子越發清醒。
每過一遍,那些加在我身上的枷鎖就褪去一層。
什麼家族利益,什麼貴女榮譽,通通都不如做自己來得重要。
到最後,眾人紛紛別開眼不忍看。
「可以了可以了,納蘭……不,司楹小姐,可以了。」
府尹重重的嘆了口氣,搖著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