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穆鳶入住侯府後,我總覺得她行事怪異,跟傳聞中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才女相差甚遠。
但我具體也說不上來哪裡不對。
翌日一早,我去祭拜。
穆鳶一副女主人做派站在門口迎客。
她不懼那些人鄙夷的目光,始終一副柔弱笑臉。
我剛要進門,又被攔住了。
「妹妹,實在不好意思,昨夜我向侯爺說了你要來的事,誰知侯爺並不想見你,我勸了侯爺許久,他卻說下堂婦不能進侯府門,這就沒給你遞帖子。」
她的丫鬟幫襯道:「沒有帖子,是不能進門的。」
穆鳶無奈地看著我。
四周賓客指指點點。
我算看明白了,她這是存心想讓我難堪。
今天是太夫人的葬禮,我不想擾了她的清淨。
我看向穆鳶:「既如此我就不進去了,可否給我三炷香?」
穆鳶示意人拿香來。
我站在侯府門口,舉香祭拜。
「我老姐姐的後事,老太婆我居然是聽外人提起的,穆小姐真是好大的威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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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老太君在下人們的攙扶下走來。
她與太夫人乃閨中密友,但穆鳶並沒有請她。
隨後又有一輛馬車停下,一個貴婦人攙著老太太下車。
這是平章王府老太妃和王妃。
「我家王爺師承老侯爺,如今師娘逝世,別的人不懂規矩,我們還是要懂的。」
老太妃手裡的震龍杖一杵地,不怒自威。
她沉穩道:「有情誼的人一個個都不在了,這座侯府如今沒有一絲人情味,不進也罷,去拿香來。」
其他和老侯爺太夫人有交情的人也紛紛附和道:「送太夫人最後一程還是要來的,既然我們也沒有帖子,不如就隨司楹小姐一起,在外祭拜吧。」
侯府門外烏壓壓站了一堆貴人,他們舉香祭拜。
拜的是侯府往昔榮耀,也是老一輩的情分。
從今日起,與他們交好的人一個都不剩了,也不必在看在誰的面子上護誰一程。
人走留下車轍印,門外青煙滾滾,門內蕭條一片。
穆鳶慌了神,叫人把大門關上。
這麼大的動靜,納蘭容與居然沒有一點反應。
侯府內。
納蘭容與躺在床上,衣著凌亂,神色張狂,時不時往嘴裡塞一顆藍色藥丸,服用後整個人都興奮起來。
穆鳶站在門外看著他發瘋,竟沒有一絲情緒波動。
半會兒,她才進門,柔柔的撲進納蘭容與懷裡。
「阿鳶,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
「侯爺,現在已經醜時了。」
納蘭容與愣愣的點頭,似乎清醒了一點:「祖母的後事……」
「侯爺放心,我都處理好了。」
「司楹來了嗎?」納蘭容與急切的問,「祖母生前最喜歡她,她一定會來的,她可有問起我?」
穆鳶笑容一頓,隨後道:「侯爺,妹妹沒來,我派人去請她,她說今生今世不願再與侯府有半點關聯,怕是……恨極了你。」
納蘭容與目光呆滯的看向月亮:「不該是這樣的,她為何不願跟我服個軟呢?我不想這麼對她的。不行,我要去找她說清楚。」
穆鳶抱住他,聲音溫柔,眼神卻淬了毒:「侯爺,太晚了,您該吃藥了。」
說著又往納蘭容與嘴裡塞了顆藍色藥丸。
8
我在皇都徹底沒了牽掛,決定跟著商隊去看看大昭的河山。
我們走過望不到邊的大漠,金落在那裡抓到了一隻巨毒的蠍子,激動得兩晚沒睡著。
我們還去了大昭的最北邊,那裡的雪山連著大海,太陽出來那一刻,日照金山,海天一色。
……
最後我們停在了一個很美的地方,這裡有我們從未見過的大草原,馬兒可以恣意奔跑,民風淳樸,有好喝的土茶,還有手工捏的醜餅。
紅玉鞭下的馬兒跑起來草原上無人能及,成了無數小孩崇拜的對象。
金落遇見了一個醫術很高的呆道士,每天就是她下毒他解毒的日常,忙得很。
我開了個學堂,教孩子們識字。
原本以為此後一生便要留在這裡了。
沒曾想來了個不速之客。
看到侯府暗衛時,我恍惚了一瞬。
他遞過來一封信,說是納蘭容與給我的。
信封中間還夾著一張小紙條,看字跡,應該是納蘭煥寫的。
信上沒說什麼,大致就是想讓我回去。
這些年,從皇都來的商隊常會說起京中趣事,鎮安候府就是他們茶餘飯後最喜歡說的。
每每談及,都要說起兩個女人。
一個是繼先皇後之後,又一棄夫的奇女子。
一個是鬧得侯府雞犬不寧,憑一己之力敗完幾輩人留下的人脈,最後卷走侯府所有家財的毒婦。
據說她一開始就是衝著侯府家產來的,不僅拿走了所有的前,還讓鎮安候還染上了西域的一種藥,此藥價格昂貴,極易成癮。
現在的納蘭容與不僅是個癮君子,還是個欠債的癮君子。
他到底哪裡來的自信,覺得我會回去替他填窟窿?
我將那封寫得惡心的信拋進火盆中,又看向那張小小的字條。
納蘭煥——
【母親說過,會送我一份禮物,不用等我及冠了,現在就給我,我不要其他的,隻要錢。】
似乎是怕我反悔,最後還特地提到了我已逝的阿姐。
我又將其拋進火盆,看著一切被火舌吞噬。
我託龍山鏢局的人打聽過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終於想明白了,為何當初穆鳶行事如此怪異。
龍山鏢局傳來的消息上寫著她的生平。
穆鳶,原京城人士,昭明九年,因其父貪汙,舉家被貶鹜州。
後在鹜州,父兄接觸賭博,輸光了家產。
一家子打起了騙婚的注意。
穆鳶回京之前已經嫁過三個人了,皆是各地有名的豪紳。
後事情敗露,父子三人逃到了北地,在北地遇到了老侯爺的舊部,寒暄之下知道如今的鎮安候府,家大業大,卻有個不成器的當家人。
於是他們把目光放在了納蘭容與身上,因著幼時情誼,納蘭容與很信任穆鳶,自然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穆鳶怕她卷走錢後老侯爺的朋友們不會放過她,於是在皇都借著納蘭容與的名義胡作非為,徹底寒了那些人的心。
說起來,我和離這件事也在她的預料之中,隻是她原先想的是,讓納蘭容與休了我,沒想到我主動離開。
我走後,納蘭煥一直是穆鳶教導,見他方才留下的信,想必跟穆鳶學了不少賭術。
如今的侯府,也隻有當初老侯爺留下的幾個暗衛還在護著他們了。
我嘆了口氣,看向等著回信的暗衛:「你不必等了,我不會回去,日後也不要再送信過來。告訴納蘭煥,答應他的我會做到,但隻能是他及冠那年。」
暗衛似乎也很無奈,對我行了一禮,轉身消失在夜幕中。
9
金落和那個醫術很高的道士周遊四國去了,到處尋找新的毒物和藥草。
一人編了部《毒物千方》,一人寫了部《草藥錄》。
還是沒較出個高下。
我教導的小孩也背上行囊遠赴京城趕考。
又過了五年,紅玉和草原上最厲害的勇士成親了。
金落趕回來參加婚宴。
婚宴結束後,一個消瘦的身影慢慢走出來。
我幾乎認不出那個不成人形的人是納蘭容與。
還是金落的那隻咬過他的小毒物先認出他的味道。
「阿楹……」
納蘭容與剛靠近一步,金落的蛇,紅玉的鞭一起落下。
他不得不停在不遠處,淚眼婆娑的看著我:「阿楹,我知道錯了,侯府被穆鳶那個賤人害得什麼都沒了,求求你跟我回去吧,侯府需要一個女主人,還有煥兒,他也很想你。」
此時看著他,我心中半點波瀾都沒有。
金落挑眉一笑:「這樣吧,給你個機會,當初你讓阿楹滾釘床,如今你也走一遍刀山,若是能過,再說這話。」
納蘭容與眼中閃過一絲退縮, 咬咬牙看向我:「你覺得呢?」
金落一臉期待,我無奈道:「你若能過, 我考慮考慮。」「好!」
所謂刀山, 就是幾人拿刀站成兩排, 試者從中間走過,挨過所有人一刀即算成功。
我小聲道:「金落, 別玩出人命。」
「放心吧, 我有分寸,頂多讓他受和你當初一樣重的傷。」
可惜納蘭容與的身子,才挨了一刀, 就暈了。
醒來後, 他一臉希冀的看著我, 我淡淡一笑:「我考慮好了, 我不回去。」
「司楹,你耍我!」
金落擋在我面前:「诶,你這人怎麼說話的, 你又沒成功,阿楹不回去不是很正常嗎?何況……我們就耍你了怎麼著, 是吧,臭道士?」
道士:「嗯。」
納蘭容與被丟出去了, 離開前我單獨見了他。
「若是當初死的是你,或許侯府還會繼續榮耀下去。」
納蘭容與聞言,整個人僵住。
當年侯府主母所誕下的乃是一對雙生子。
容與,容禮。
納蘭容禮謙謙君子,是個頂好的人, 可惜被自己的親弟弟害死了。
小世子就是我阿姐留下的那個孩子,從巴掌大時便是我照顧。
「完…」當初我在客棧說納蘭容與與那人差遠了, 一點沒誇張。
明明是一母同胎而生, 有人如皎皎明月,有人卻心如蛇蠍。
我轉身離開了,留納蘭容與一人在破廟裡不甘的怒吼。
10
聽說穆鳶卷錢逃跑後,一直在被官府通緝。
最後她在一家青樓被發現屍體。
她的父兄拿著錢很快就輸光了,穆鳶聲名狼藉, 再也不會有人上當,於是她被父兄賣到了青樓。
原本一代佳人最後卻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我在草原上待了十五年,紅玉的兒子都成親了。
人老了, 總是會想回到來時的地方看看。
我又一次踏上回皇都的路, 去踐行那個承諾。
再次遇見納蘭煥, 他已經被人剁了兩根手指。
因為欠錢太多還不上要被抓去流放,整日東躲西藏。
我替他還了錢, 在鄉下置辦了田地, 給了他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至於是要繼續賭還是金盆洗手我管不了。
當年及笄,阿姐將我從莊子裡帶出來,如今她的兒子及冠, 我也給了他一個新的選擇。
物是人非,回來了才驚覺這皇都也沒什麼好懷念的。
罷了,還是回我的草原吧。
再過幾年,紅玉的小孫子都會叫阿婆了。
對了, 還有金落。
也不知道她跟小道士分出勝負沒有。
亦或是,生了小毒物,小醫師。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