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領了命出門,沒過多久,就折返回來了。
「殿下在重華殿…」她艱難啟齒,
「可奴婢…奴婢聽見裡面傳來沈二小姐的聲音了,娘娘快過去看看吧!」
我心裡一驚,
沈青玉的心思我是知道的,但沒想到,她膽子居然這麼大,敢公然下手?
我叫榴花替我穩住場子,一路小跑著匆匆趕過去。
殿內,隱約傳來沈青玉嬌啭哀婉的哭聲:
「殿下…」
我整個人都緊繃起來。
現在肯定是不能進去了,等下該怎麼辦呢?
一個是我養子,一個是我妹妹,
是裝作不知道呢?還是替他們隱瞞呢?還是……
就在我不知所措,急得在原地打轉時,
發髻散亂的沈青玉,哭著撞開門跑出來了。
她連路都沒看,甚至撞在了我肩膀上,都沒有行禮。
我懶得跟她計較,因為我在思考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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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
結束了?
從我發覺出不對勁,到趕過來,再到撞上沈青玉跑出來,前前後後,加起來還不過半刻鍾。
這這這…這也太快了吧!
7
殿門大敞,冷風灌進來,幾盞燈火搖曳明滅。
祁元背對著我,幾縷發絲凌亂地垂下來,肩膀一起一伏,喘息粗重。
「……」
我斟酌著措辭,可還沒開口,他就偏過頭來,
他眼梢爬上了一抹濃豔的紅,像一頭受傷的小獸。
「母後,」他瞪著我,張口就把我往外趕,
「別管我。」
「祁元…」
「別管我!走!」
我被莫名其妙地吼了一通。
行啊?會對我發脾氣了?
可我還不能罵回去,他現在心裡正脆弱著呢。
「好好好,母後這就走,這就走…」
我連忙穩住這頭發怒的小狼崽子,局促地退出去,甚至為了維護他的面子,還囑咐人把宮門帶上。
晚上躺在床上,我越想越氣,忿忿不平地咬嘴唇。
是沈青玉自己作的妖,又不是我安排的,
他憑什麼對我發火!
憑什麼!
翻來覆去睡不著,我爬起來,喊榴花進來倒水。
榴花憂心忡忡:「娘娘,殿下真的…了嗎?」
我點頭,喝水順氣。
「那現在怎麼樣了?」
「他煩著呢。」
我也煩著呢。
榴花沒注意到我的臉色不對,還在試探著問:
「娘娘,您要不去安慰一下殿下?」
我心裡火大,「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
被吼的是我,憑什麼要我去安慰他?
他有什麼需要安慰的?
需要安慰他,「沒關系,半刻鍾也很棒了」嗎?
8
第二天,祁元緩過來了,過來給我問安。
「平身!」
我態度很衝。
「母後生氣了?」他小心翼翼。
「本宮沒有。」
我第一次對他端皇後架子。
「沒有就是有。」
「嘶——」我氣得倒吸冷氣。
「母後平日裡生氣便會咬唇,」
他的目光落到我唇上,然後言辭鑿鑿地下結論:
「肯定氣得不輕,都咬破了。」
「……」
我就這麼容易被看透嗎?
我氣呼呼地扭開頭。
祁元繞到我面前,
「昨夜是兒臣不對,兒臣當時狼狽,覺得無顏面對母後,所以當時無禮了,是兒臣的錯。」
他的語氣很軟,不像是在請罪,倒像是在哄人。
搞得我又忍不住心軟了。
「祁元,我不是在氣這個。我是在擔心,昨晚的事兒不是一般的棘手。」
我掰著手指頭給他一條一條分析:
「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盯著你的位子嗎?煜王晉王瑞王秦王,昨晚你和沈青玉…你壞了人家女孩子的名聲,到時候被拿去做文章,再煽動御史去你父皇面前參一本,我看你怎麼辯駁;」
「好,退一步講,就算你的幾個皇兄不來找麻煩,那沈家呢?萬一沈青玉再懷上了呢?用她肚子脅迫你呢?你……」
祁元極有耐心地聽著。
「母後說完了麼?」
我講得口幹舌燥,拿起旁邊的茶壺,「噸噸噸」往下灌。
「說完了。」
「好吧,母後。」
他嘆了口氣,坦言道:
「其實昨晚兒臣和沈青玉什麼都沒發生。」
「噗——」
我沒忍住一口茶噴出來,然後被嗆得劇烈咳嗽。
祁元替我拍後背順氣。
「你怎麼不早說…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咳咳咳……」
我眼淚哗哗往下流,不知道是咳嗽咳的,還是喜極而泣。
他語氣無辜,「母後也沒問啊。」
「我怎麼好意思直接問…」
稍微平復後,我瞥見他衣袖下的手腕漏出來一塊紗布。
「你手怎麼了?」
他目光躲閃,有意把手往身後藏。
我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掀開,頓時愣住了,
「你弄的?這是怎麼回事?」
深深淺淺的匕首刻痕,一道一道,觸目驚心,鮮血才凝固不久,還沒結痂。
他斂眸,沉默不語。
「祁元,這是怎麼回事?」我逼問道,「再不說話我生氣了!」
他隻好一五一十地招來,
「母後,情藥猛烈,兒臣總得找個辦法壓制吧,也隻能這樣了。」
他眼中寫滿無辜。
……
他總是這樣,三言兩語就能讓人心疼。
我叫人拿了藥過來,親自給他塗。
「這種辦法你都能想出來,你可真行,下次不許這樣了。」
我拿著棉球蘸藥給他擦拭傷口,然後再輕輕吹氣。
「嗯。」他應著。
隨後,一點狡黠的笑意從他眼底劃過,
「兒臣會為母後守住身子的。」
我重重地戳上去,痛得他倒吸冷氣。
「不許胡說!」
9
春獵。
大部隊前,祁元一身鮮衣,被風鼓動著翻湧,烈烈如焰。
他跨在馬上,灑脫恣意,意氣風發,眉間盛滿少年睥睨江山的盛氣。
雖然不是親生的,但看著他長大至此,我也發自內心的欣喜。
「母後想去打獵嗎?兒臣帶著你。」
我打了個哈欠,
「困,不去。」
我睡得淺,近幾日一直在趕路,舟車勞頓,基本沒怎麼休息好,現在整個人困乏不興。
他又提議:
「那兒臣去獵幾頭白狐,回來給母後做一身狐裘可好?」
我展顏一笑:
「好啊,注意安全。」
他勒住韁繩,抬手揚鞭,一夾馬腹。
幾聲嘶鳴,一陣塵土揚起,他消失在了密林中。
日光溫暖和煦,我想找個地方躺著曬太陽,便徑自往營帳後面的山頭走去。不知不覺,已走出了很遠。
此時還不知危險已至。
我撿了țũ₊樹枝,蹲在一片空地上亂塗亂畫。
驟然,凜風穿空。
一支羽箭擦著臉而過,打掉了我頭上的玉簪,發髻散亂。
不知是此人射藝不精,還是故意要留著我的命。
我慌忙來喚人護駕,
然而並沒有隨行的護衛出現。
「來人!護駕!」我竭力大喊。
身後傳來沈青玉的嬌笑聲。
「姐姐,不要白費力氣了。沒發現那些人已經不聽你使喚了嗎?」
她步步逼近,
即使她從前囂張跋扈,我也從未見過她像今日這般瘋狂的一面,提著劍,笑吟吟的,眼神卻似墮了魔一般邪肆。
很明顯,她是來殺我的。
而我隨身防守的武器隻有…剛才掉在地上的那枚玉簪。
那是上次過生辰祁元送的。
他曾向我演示,按下後面的機關,簪子就會變成一柄小巧的匕首,危險時可防身。
但差距懸殊,遠遠不夠。
來不及恐慌,我迅速冷靜下來,借用身體的遮掩,另一隻手在地上摸索,然後迅速觸動機關。
我攥緊匕首,一邊找機會拖延時間,一邊在腦中飛速思索,猜測她想殺我的動機,以博取更多談判的籌碼。
「沈青玉,你在做什麼!」
我喝問她,
「我是你親姐姐,是當朝皇後,你敢對我公然行刺,就不怕事後追究,把整個沈家拖下水嗎?」
不說還好,她一聽到這話,情緒更加激動,不可自抑地大笑起來:
「整個沈家?姐姐,你知不知道,你養的好兒子有多孝順?」
她瞪著我:
「他為了你,已經快要和沈家撕破臉了!」
我叫苦不迭,
看來沒得轉圜的餘地了。
她朝我揚了揚眉,
「姐姐,他現在已經知道你有危險了,你猜他會不會來呢?」
「如果他敢來救你,那你們今天就可以死在一塊了。」
周身血液霎時凝固。
我在心底ţŭₘ祈求,
不要救我,千萬不要。
沈青玉瘋瘋癲癲地自言自語,
「沒關系,那麼多人盯著太子的位子呢,他要和沈家決裂,那我們就換個太子,反正…無論誰主東宮,太子妃都會是我…」
心髒仿佛被一隻大手狠狠捏住。
我已經是個棄子了。
在父親眼裡,我永遠是被最先舍掉的。
他會為了讓自己最溺愛的女兒當上太子妃,不惜把我送進宮討好皇帝;沈青玉宮宴上犯錯,讓我給她兜底;而今,居然默許她親手殺掉我。
沈青玉抽出劍,沉腕一抖,劍尖直抵在我面前,
「姐姐,你的好兒子當初不是用劍尖對著我嗎?」
她蔑笑道:「今日也換你嘗嘗這被人拿劍指著的滋味如何?」
我絕望地閉上眼。
10
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把劍放下。」
最後的希望也落空了。
他居然,為了我,肯按照約定,單槍匹馬地來。
我有些木訥地看著他,一步一步,向我靠近。
我聲音顫抖地呵斥他。
「祁元,不許再向前。」
他置若罔聞。
「祁元!本宮是你母後!本宮命你不許再向前!」
「還真是母子情深啊。」
沈青玉大笑著拊掌。
四面八方的刺客得了令,形成圍剿的形勢包圍過來。
頓時陷入一場混亂。
一個刺客朝我撲來,
我攥緊藏在手中的匕首,冷靜、再冷靜,趁著他撲上來時,朝準他的眼睛,奮力刺下去,
他倒在地上痛苦哀號,我趁機撿起他的長刀,勉強能夠自保。
另一邊,祁元殺出重重包圍,捉住了沈青玉,
他用長劍抵住她細嫩的脖頸,威脅道:
「叫刺客都撤走,我可以讓你不死。」
她森然一笑,從袖口中掏出袖珍的弩箭,對準正在艱難躲閃的我,扣動扳機。
利刃發出刺破血肉的鈍響。
腹部被刺穿,我痛苦得悶哼一聲。
他立刻推開她,朝我撲過來。
她輕聲呢喃:
「我一樣有辦法讓自己不死。」
巨大的衝力推著我向後退。
我不慎一腳踩空,身體驟然失重,開始不受控制地朝山下跌落。
他想要伸手拉住我,
可是來不及了。
「沈月瑤!」
在他的驚呼聲中,我沿著山坡一路滾下去,最後頭撞在一塊巨石上,不省人事。
11
我在一座寺廟裡醒來。
眼前有個人正在巴巴地看著我。
「沈月瑤?沈月瑤?」
他在試探我有沒有磕壞腦袋。
我眼神空洞地盯著房梁。
不是我不想回答他,
而是我真的——太痛了!!
他疑惑地低語:
「為什麼沒反應?失憶了嗎?」
旋即,他又壞笑了一下,
「真的失憶了啊?」
「不記得我了嗎?」
「我是你夫君啊。」
……
我疼得龇牙咧嘴,強撐著罵了他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