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備受保護的昭夕,橫歸橫,頂多也就隻有些小打小鬧,還未曾切身體會過人世險惡。
如今初入名利場,就受到刁難,雖然她並不怕事,但對於除家人以外的陌生人出面保護她這件事,還是有些無措。
貝南新的挺身而出令她大受感動。
她堅持要送他回家。
出人意料的是,貝南新並沒有像其他明星一樣住在豪華住宅區,反而住在四環外某個小小的不足二十平的公寓。
“很驚訝嗎?”他看到她怔忡的眼神時,笑了笑。
昭夕搖頭,“不是。”
“我比你早出道兩年,沒接過什麼像樣的作品,當初入行時也沒有人拉一把,稀裡糊塗就籤了個滿是坑的經紀合約。”
貝南新疲倦地扯了扯領帶,把沙發上亂七八糟的抱枕、衣物往旁邊一堆。
“不介意的話,坐一坐?”
要在這麼擠的地方找出個可以坐的地方,真是難得。
昭夕環顧四周,看見了泡面、凌亂的衣物、堆成小山的劇本……
他就生活在這種地方?
貝南新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思,笑笑說:“已經很好了。以前沒當演員的時候,過的才叫苦日子。”
那一晚,兩人聊了不少。
他從年少時父母雙亡,一路講到當卡車司機,睡在車上,吃在車上,一天二十四小時,除了上廁所,其餘時間都在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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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地凍時,他曾開了一天一夜,往川北高原跑。天上下著雪,地上結著冰,他在車上打著瞌睡,險些在某個彎道開下懸崖。
那些故事,都是昭夕從未聽過的。
後來又見了幾面,喝著咖啡聊著天,吃著宵夜散著步。
他們隔著天差地別,卻又因為年輕,昭夕不在乎所謂的隔閡,就這麼輕而易舉奔向他。
少女心動,滿腔熱忱。
不久之後,《木蘭》上映了。
借著木蘭爆紅的勢頭,貝南新以昭夕男友的身份狠狠火了一把,無數的熱搜頭條本不該有他這個男二號,卻因為昭夕的緣故,他也蹭到了一席之地。
並且,他紅起來的勢頭甚至超過了男主角。
人人都在大呼:“吃了他和昭夕的狗糧,再看《木蘭》也太出戲了吧!”
“男主和木蘭突然就沒了cp感,excuse me?”
……
演藝圈從來不乏有實力的人,最怕大同小異,沒有存在感。
而貝南新有獨特的氣質和過往,潛力無窮,自身也很努力,缺的一直隻是機會。
隨著與昭夕的戀情不斷曝光,他逐漸受到眾人關注,頻頻受邀與昭夕共同出現在品牌方的活動會展。
私底下,兩人又無數次被拍到同框出行,像所有墜入愛河的青年男女一樣,不畏懼鏡頭,平凡地壓馬路、喝奶茶。
觀眾們一邊喊著別撒狗糧了,一邊又對這樣的虐狗現場甘之如飴。
家人對昭夕素來放養,從小到大不論是學習上還是生活上,都給夠了她要的自由,在貝南新的事情上卻開了口。
“你們不合適。”父母是過來人,看得比她明白,都這麼對她說。
孟隨更是讓人查了貝南新的資料,擺在她面前。
“當過混混,打過群架,十七歲聚眾鬥毆被拘留,因為未成年才被放出來。偷過東西,惡意欠款,還曾經卷入賭博風波。”
“這種人,不分手,留著過年嗎?”
昭夕卻因年輕氣盛,篤信那都是過去,若不是生活所迫,貝南新又怎麼會被逼到那種地步?
年少輕狂,莫過於此。即便沒有多深的感情,也因為少女情懷,把那份喜歡幻想成了海枯石爛的浪漫。
並且,旁人越是勸阻,她就越是堅持。
大概這就是中二少女的通病,昭夕十六七歲沒有叛逆過,反倒在二十歲開頭突然高舉反叛精神的大旗,在不撞南牆不回頭的路上高歌猛進。
旁人眼裡的黑歷史,在她看來,反而成了貝南新的累累傷痕、英勇勳章。
他們唾棄,她卻拿出一腔顧勇,還以為自己是試圖拯救王子的英雄騎士。
她覺得自己在披荊斬棘,為了理想中的愛情不懈努力。
程又年聽得入了神,安靜許久,才追問:“後來呢?”
“後來熱度太盛,網上爆出了我的背景,又開始鋪天蓋地地黑我。這些你大概聽說過。”
“略有耳聞。”
“哈,同在電影學院的同學匿名接受採訪,說我飛揚跋扈,在學校裡橫行霸道,搶奪他人的機會。說的有板有眼,像真的一樣。”
“完全不認識的人也冒了出來,在論壇裡、貼吧裡,說是我的老熟人,說我從小就仗勢欺人。”
“哦,最搞笑的是,好像這其中也有真的熟人,冒泡說我初中就開始作弊,全靠我哥搬出昭家的關系,才把事情擺平。”
“為此,我開始謹慎出行,和他見面也會千方百計避開媒體,怕連累他。隻是靜下心來之後,才發現之前和他去到哪裡都被拍,好像過於巧合。”
“那段時間我們開始減少接觸,他忙他的,我也自顧不暇。我倒也沒指望他會幫我什麼,畢竟論底氣,他沒我足。”
“僅有的幾次見面裡,他旁敲側擊問我當初《木蘭》是不是因為昭家的資源才落到我頭上的,還問我有沒有適合他的資源可以推薦。”昭夕笑笑,“還提了不少次。那時候開始,我就發現了,他對我興趣大概不僅僅因為我是昭夕,更因為我姓昭。”
“再後來,奶奶去世,臨走前我在醫院陪護了半個月,她一直在和我嘆息如今的娛樂圈。因為政策,因為價值觀,因為市場,很多東西都不再純粹。”
“講故事的人不再一心講故事,拍戲的演員也不再甘心隻做一名表演家。他們凡事講究利益,把這一行變成了商業,變成了唯利是圖的資本市場。”
“總之,我決定繼續讀研,轉行做導演。”
程又年:“然後他就和你分手了?”
“沒有。他並沒有提出來,隻是和我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昭夕笑笑,“起初我以為的他拍戲忙,剛好奶奶去世。我整個人清醒不少,也發覺我們似乎不太合適。”
最初的幻想過去後,才發現彼此的性格有多難融合。
“隻是在我下定決心和他談談之前,他就爆出了新的緋聞。那時候他正在拍一個民國劇,和女主角做了劇組夫妻,被媒體拍到了。”
“因為鐵證如山,照片上兩人衣衫不整,所以完全沒法辯駁。”
她出神地想著當時的一切,奇怪的是,那時候的憤怒和被背叛的痛苦,如今都變成了過眼雲煙,不值一提。
再想起和陸向晚喝酒罵他的無數個夜晚,現在竟然覺得,嘖,當時不懂事,怎麼浪費這麼多時間在無關緊要的人和事上?
有這功夫,都能多拍一部電影了啊。
昭夕笑笑,“如今想想,大概宣布分手也不是他一個人的決定吧,應該是和經紀公司商量之後,為了保住形象,所以對外宣稱兩人正在交往。”
程又年反問:“那你呢?”
“我?”昭夕笑起來,眼神平靜,甚至還俏皮地攤了攤手,“我單方面被分手了啊。消息是媒體告訴我的,以頭條的方式。”
“他對外公布的?”
“嗯。我是在第二天看見新聞才知道,原來我們一個月前就已經分開,他的新戀情也是在那之後才開始的,最多是愛情來的太快就像龍卷風,並不是劈腿。”
非常幼稚的一個故事。
如今想起來,除了在殺青宴上他替她擋酒那一段,其餘的細節跟美好都扯不上什麼關系。
昏黃落地燈下,她抬眼看著程又年。
“我的故事說完了。”
“所以,你的結論是?”
“僅有的經歷告訴我,兩個世界的人最好不要嘗試。”她故作老成地嘆口氣,“試了也很容易失敗。”
程又年問:“這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嗎?”
昭夕匪夷所思。
“你真的是九零後嗎?怎麼和我爺爺說話這麼像啊。”
程又年不理會她的插科打诨,隻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理了理衣角,腦中卻在條理清晰地整理思路。
他思量片刻才開口問道:“昭夕,你知道什麼叫科學嗎?”
“?”
她疑惑地望著他。
他們不是在談感情嗎,怎麼突然又扯到科學了?
“科學是在實踐的基礎上,經過一系列反復論證,在失敗中不斷摸索,最後才能得到的客觀事實。”
他前所未有的像個科學家,認真又嚴謹地站在她面前,對她解釋。
“所以,隻實踐過一次的實驗結果,根本不能稱作結論。”
昭夕:“……”
她試探著詢問:“所以——?”
“所以我認真且負責任地建議你,”程又年不徐不疾望進她眼裡,“再試一次。換個實驗對象,排除幹擾因素,這一次,重新來過。”
還有一句沒有說出口——
和我一起。
他在明亮的房間裡,與她對視著,最後才說:“我不是貝南新,我是程又年。”
一字一頓,擲地有聲。
第43章 第四十三幕戲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所以呢,你可別告訴我他隨便跟你胡謅幾句,你他媽就決定為科學獻身了!?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還不止夜裡呢,白天也要試試!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試試什麼啊試試?試試怎麼白日宣淫?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哇,昭導演,你都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還這麼天真呢?人家是吃一塹長一智,一步一個腳印;你這是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再跌一次,拍拍屁股站起來沒事兒人一樣,反正摔不死你?
【宇宙無敵美少女】:……
【宇宙無敵美少女】:黃牌警告一次啊!陸向晚你給我說人話,怎麼還一口一句名人名言了?
【宇宙無敵美少女】:還是混搭風!顯擺你有文化咋的?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你還別說。我以前可沒有門派之別,沒覺得我們文科生和你們藝體生有什麼代溝。今天一看,果然還是我高看了你。看看你這樣子,完全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
【宇宙無敵美少女】:???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是誰之前一把鼻涕一把淚抱著我的大腿,說吃一塹長一智,以後再也不跟異世界的人談戀愛了?
昭夕:……是她。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怎麼,貝南新是異世界的人,包工頭就是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了?
昭夕沒忍住糾正她——
【宇宙無敵美少女】:早跟你說了人家不是包工頭,是地質科研工作者,你放尊重一點,別一口一個包工頭的……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您老年紀大了,記憶力這麼不中用嗎?誠摯建議您翻翻聊天記錄,看看昨天以前,到底是誰一口一個包工頭!
昭夕噎了噎,隨即理直氣壯回復說:我叫他包工頭,這是愛稱。你叫他包工頭,那就是侮辱!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拜拜了您,拉黑前,念在多年友誼的粉絲,我送您一個成語接龍。雙標一時爽,_______。
【宇宙無敵美少女】:一直雙標一直爽?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呸。是早晚火葬場!
昭夕在被窩裡笑出了聲,笑完將手機扔到一邊,探出頭來,呼吸一口新鮮空氣。
她望著天花板,心不在焉地想著,都是異世界,但此異世界非彼異世界啊。
程又年跟貝南新,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爬起來時,又一口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倆壓根沒有可比性。一個是名利場見風使舵富貴花,一個是清清白白科學家,怎麼比?
昭夕被自己的想法逗樂,剛赤腳踩在地板上,就下意識去看床尾,於是笑得更開心了。
粉紅色的兔子拖鞋,第三次長了腳似的,自己爬來床邊等待主人寵幸。
而她本人倒是沒有前兩次那麼急躁了,並不忙著檢查公寓,雖然慢條斯理去往客廳的一路上,也一一看清了被收拾幹淨的浴室、洗淨晾好的衣物……
田螺先生果然還是那隻田螺先生啊。
想起早上他起床時,她迷迷糊糊察覺到身側有動靜,睜眼一看,“你去哪?”
原本將動作無限放緩、怕吵著她的男人,於是回過頭來,低聲問:“我吵醒你了?”
“沒有,自己醒的。”她昧著良心說。
程又年笑了,解釋說:“原本不該一走了之,但年後第一天上班——”
“哦,所以還是要拍拍屁股,睡完就走。”
他頓住,眼神裡有清晰可見的抱歉之色,結果片刻後就看見她笑起來。
“上你的班去吧,我跟你計較這些幹嘛。好歹算半個國家棟梁,少上一天班,祖國的明天說不定就暗淡一點。”
“……”
程又年失笑,定定地看她片刻,餘光掃見她露在外面的白玉似的肩頭,拉過被子替她蓋好。
“那我走了。”
“嗯。”
“下班再來。”
昭夕:“還來?”
她掃了一眼床頭櫃上所剩無幾的快感活力套,嘖嘖稱奇:“沒想到程工不光文化過硬,體力也超乎常人……”
程又年:“……”
對視片刻,他才道:“不是說好了嗎,天亮以後也試試看。”
他伸手,將剩下的小雨傘放進床頭櫃,“你再睡會兒吧。”
重新替她把遺忘在書房的拖鞋拿到床邊時,他朝床上看了眼,那個平日裡飛揚跋扈的女人大概是累壞了,前一秒還在嘴硬反駁,下一秒就困倦得閉上了眼,迷迷糊糊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