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又年不徐不疾扔了書,今夜在羅正澤被單方面毆打的環節裡正式落幕。
*
因為撮合程又年和徐薇未果,兩人還中途離席,翌日,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兩位目標任務身上。
從徐薇踏入餐廳吃早飯那一刻起,就有無數道視線整齊劃一投來,反復在她面上打轉。
眼圈有點重啊,這是失眠了?
眼皮還有點腫腫的,莫非還哭過?
不是吧,程又年當真這麼不留情面,找了個借口把人支出去,當面拒絕了?
工科死宅們也不懂掩飾,用目光交流時,空氣裡噼裡啪啦都是電閃雷鳴、火星四濺。
徐薇勉強笑了笑,故作隨意地問:“都看著我做什麼,我今天妝沒化好嗎?”
眾人連連搖頭——
“沒有沒有。”
“徐妹甚美,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這妝化不化都是一回事。”
“喲呵,老於你行啊,還能隨口吟詩了。”
“怎麼,你不服氣啊?老子當年高考,語文103分!”
“草,而我語文卻沒及格!”
話題變得太快就像龍卷風,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從徐薇身上奔向高考語文分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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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沒及格。”
“我離及格線還遙遙無期!”
“我他媽62分!”
討論之下才發現,原來這群工科男都是靠著超高的理科分數,勉強將墜機似的語文分數拉住,然後才一腳踏進了985、211名校的門檻。
沒想到於航居然是為數不多的及格人士裡,語文分數最高的那一位,大家肅然起敬。
“我感覺閱卷老師可能給了你同情分。”
“我同意。”
“……”
於航不服氣,“敢問老師是出於什麼原因同情我?”
老張:“照照鏡子啊,心裡沒點逼數?”
老李:“老張你耿直點,說話別夾槍帶棍的,直說他長得醜就好。”
於航:“哎喲我這暴脾氣,你倆就是嫉妒我文化底蘊深厚!”
羅正澤:“嘖嘖,文化底蘊這種詞都使出來了,你果然有兩把刷子。”
一旁的徐薇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先前的鬱悶被衝散不少。
趁她端著盤子去拿早餐時,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總算松口氣。
“都笑了,心情應該還不錯吧。”
“嘖,這算什麼事兒啊,老程惹出來的爛攤子,還得我們替他收拾。”
“就是,上完廁所也不知道擦屁屁。”
“哇,你說小徐是屁屁,一會兒我告你狀你信不信!”
……
往常到得很早的程又年同志,今天卻姍姍來遲。
大家後知後覺發現這回事,轉頭問羅正澤:“老程人呢?”
“唔,昨晚熬夜看書,今天起晚了。”羅正澤很給面子,替兄弟打掩護。
眾人嘖嘖:“果然是個無情無義,絲毫沒有良心的殺手啊。把姑娘給弄傷心了,自己居然還能熬夜看書。”
“是啊,還悠闲到蒙頭睡大覺。”
此刻,“蒙頭睡大覺”的程又年卻並不在自己房間裡。
事實上,他比羅正澤起得還早,同事們都還在呼呼大睡時,他已經下樓來過一趟餐廳,打包好了早餐,重新回到樓上。
於是昭夕迷迷糊糊醒來時,發現是來電鈴聲喚醒了她。
誰這麼大清早擾人清夢啊= =、
她從枕頭下拿出手機,眼睛都沒睜開,有氣無力湊到耳邊,“喂。”
那邊傳來低沉舒緩的聲音。
“開門,昭夕。”
嗯?
睡意頓時消散。
昭夕在0.01秒內睜開眼睛,跳下床,衝向門口。
片刻後,猛地一個急剎車。
不不不,這會兒頭未梳臉未洗,蒙頭垢面怎麼見人?
昭夕一邊衝向廁所,一邊對著電話那邊說:“等等啊,等我五分鍾!不,三分鍾就好!”
至少要洗掉一夜之間浮在面上的油光,和有些許可能掛在眼角的不明物體。她飛快地擰開水龍頭,鞠了一捧水往臉上拍,對著鏡子仔仔細細擦了擦。
再然後是刷牙,牙膏的泡沫在水流中打著旋兒,消失在潔白光滑的洗漱池裡。
抬頭時,鏡子裡的姑娘未施脂粉,明眸皓齒。
這時候還不免慶幸,還好她天生麗質,不化妝也很漂亮(……)。否則隻是洗個臉,素顏該怎麼見人?
隻用了半分鍾的時間,昭夕從衣櫃裡隨便拎了條裙子穿上。
開門時,她還做作地理了理頭發,“這麼早找我幹什麼?”
門口的人揚了揚手中的袋子,“昭小姐,您的送早餐已送到。”
她的眼睛霎時彎成了新月,“嘖,那要不要我給個好評啊?”
程又年望著她唇角的笑意,煞有介事地說:“好評就不用了,顧客笑了,我的訂單就圓滿了。”
“……”
昭夕:這招可真是太致命了。一夜不見,這家伙怎麼又會了不少?
她放他進門,為了掩飾止不住的笑意,幹脆清清嗓子,埋怨他:“來之前好歹打個招呼,給我一點時間整理儀容啊。”
“也不是沒見過你素顏的樣子。”
“有嗎?”
昭夕仔細回憶著,然而記憶裡並沒有素顏赴約的畫面,再不濟她也抹過素顏霜、畫過眉毛才對。
程又年好心提示:“每一個聲控燈熄滅的夜晚,都伴隨著你素顏出鏡的早晨。”
昭夕:“……”
袋子裡裝著一籠生煎包,一籠蒸餃,三隻煮熟的雞蛋,還有一大壺熱氣騰騰的牛奶。
她把東西擺了一桌,瞠目結舌:“你當我是豬嗎?大清早吃這麼多?”
程又年言簡意赅:“這是兩人份。”
昭夕一怔,“你還沒吃?”
“嗯。特意早起,避開眾人,不知昭導肯不肯賞臉,跟我共進早餐。”他替她拉開椅子,紳士地抬手示意。
昭夕坐下的時候,儼然覺得身上穿著公主裙,此刻也不是素顏出鏡,而是在萬眾矚目下,盛裝出席。
對面的人拿了兩隻玻璃杯,倒好牛奶遞給她,她捧在手裡,一邊小口喝,一邊說:“早知道發一次脾氣,你會突飛猛進這麼多,我就每天對你進行一次洗禮了。”
程又年手上的動作一頓:“……”
失算了。
現在把食物都收好帶走,還來得及嗎?
說著沒營養的話,一同吃完了早餐。離開時,昭夕語重心長地叮囑他。
“去了工地上,不要再招蜂引蝶。”
“……”
“徐姑娘愛慕你那麼多年,一時半會兒肯定不會死心,你要把持住自己。”
程又年:“您多慮了。”
他都走到門口了,突然回身,昭夕一直跟在他身後,於是猝不及防撞在他胸口,抬手捂住額頭正嘀咕:“突然停下來幹——”
話音未落,捂住額頭的手被人拉過。
頭頂落下一個輕盈又克制的吻。
像蝴蝶振翅,親吻花瓣。
昭夕一愣,抬眼看著程又年。他的眼神裡亦有同樣克制的暗湧。
“昨天忘了說。”
“說什麼?”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昭夕面上沸騰起來,嘴上卻還在辯駁:“非要說的這麼隱晦,直說想我不好嗎?”
他低聲笑笑:“你知道就好。”
那雙眼睛明亮如海上升起的一輪皎月,昭夕面上微紅,慢慢地移開視線,“快去上班。”
“好。”
程又年轉身欲走。
門合上以前的最後一秒,門縫裡傳來她的聲音——
“我也想你,程又年。”
他腳下一停,回頭,卻隻看見大門緊閉,不禁莞爾。
原來風風火火、飛揚跋扈的昭導,也會害羞。
*
劇組人員在兩天內陸續回到片場。
人到齊後,全劇組一起在酒店一樓吃了頓開工飯。
席間,大家紛紛拍起馬屁來,又是誇昭夕敬業,又是贊美她一日不見、越發美麗的容顏。
能不敬業嗎,別人家的導演都是等到工作人員們抵達片場,做好了一切開拍準備,這才姍姍來遲。唯獨自家這位積極性最高,居然趕在了最前面,頭一個來到片場。
魏西延懶洋洋坐在一旁,看昭夕飄飄然回應大家,謙虛裡透著難以掩飾的小得意。
一輪彩虹屁結束時,他才湊近問:“見著小程老師了?”
昭夕推他一把,“滾蛋。”
“嘖,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看看咱們昭導,果然是一日一日地,更加美麗了。”
魏西延的咬字很講究,重音在“日”這個字上。
昭夕:“?”
昭夕:“我手機呢?誰看見我手機了?110何在,喂,快點來掃黃打非!”
話是這麼說,思緒卻被帶偏了。
昨夜,程又年和她的確發生了一點不可告人的事。
她到那個時候才回憶起來,前一天晚上程又年對她說的“晚安,昭夕。今天好好休息”究竟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今天你累了,好好休息,養精蓄銳,我們明天再……
於是夜深人靜時,兩人就……
起初她還故作矜持,指指從家中帶來的書本,“我是找你來談談專業知識的,你正經一點行不行?”
其實就是想隱形炫耀一下:你看,我也很努力在向文化人的方向靠攏!
結果某人合上書,一臉淡然地說:“明天再談。”
“程又年,你這是阻止我上進。”
“沒有,我這是在指導你,空談誤國,實幹興邦。”
“……”
總之,這事說來話長,至少在被魏西延調侃的這段時間裡,昭夕的眼前就隻剩下腰間柔軟的枕頭,周遭凌亂的被子,浴室裡一地湿漉漉的水光,和氤氲不清的鏡子裡,兩個人模糊到融為一體的身影。
好像你的我的,再也沒有任何區別。
細碎的喘息聲中,身與心都無限貼近,仿佛靈魂相親。
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在數不清的感官體驗中,瞥見柔和的燈光打在程又年湿漉漉的睫毛上。
花灑將水珠灑在他面上,燈光一照,眉眼之間仿佛有道彩虹若隱若現。
自輸了麻將之後,魏西延一直記著仇,沒跟昭夕再約過。臨近復工日期,他在北京摩拳擦掌,早已準備來片場和師妹唇槍舌戰。
同門情誼這種東西,不存在的。
如今這快餐時代,隻流行快意恩仇。反正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結果這還沒說上幾句,隻見師妹她默默不語,面色緋紅。
魏西延:嗯?難道她是在愧疚?
往常人家說一句,她能毫不留情往對方心上插一千把刀子,今日他說了十句,她卻丟盔棄甲,完全放棄了反擊。
魏西延一怔,心道,怎麼過了個年,一下子善良不少?
算了,他大人有大量,就不跟小師妹計較了。
魏西延拍拍昭夕的肩,“行吧,往事就讓它隨風去,師兄今日就與你握手言和。”